楊阿太還和以前一樣不愛搭理人,寒光沖她點頭示意,她也不回應(yīng),只是笑得陰慘慘地。寒光并不覺得害怕,因為楊阿太長得慈眉目善的,而且她也不是對著自己笑得那么陰慘慘地,好像是在看離自己不遠的一個地方笑個不停。
看了一會兒棋,寒光準備回去了,下一次來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畢竟她斷斷續(xù)續(xù)來這里已經(jīng)快要三年了,關(guān)于自己的身世、經(jīng)歷自己一個都沒有找到,只知道了一副沒有意義的畫像的存在,盡管這位楊阿太說畫中的人很像自己。
她和那些老人道別,楊阿太也還是不理自己。
那些老人言語之間有些沉重的意味,他們畢竟也是閱歷無數(shù)的,歷盡了離別也見慣了傷感,見她這樣鄭重地告別,像是不會再來的樣子,也只祝她萬事如意就目送她離開了。
但正她正要踏上公交車離開這里時,一只看起來蔫皺的枯手抓住了她的后脖子,將她狠狠從車上一拽,她就從跨了一半的車門臺階上退了下來,后脖頸還被死死地扣住動彈不得。司機見那個奇怪的姑娘像是要上車,又半天不上車,而車里的乘客開始催促了,就又莫名其妙地開走了。
寒光回頭看著抓住自己的楊阿太,感覺此刻的她好像是清醒的,雙眸中光彩熠熠,正冷靜地著看自己,雖然還是不說話,但也絕對不是以前那種癡呆滯笨的樣子。
對啊,她想起來霖鈴說過的,回到這個世間的鬼魂是沒有病痛的,缺了胳膊少了腿的人也會憑自己的意志輕松地重新長出來,她見老人也不是想要害她傷她,而且好像一直在等她,便問老人,“您是想告訴我什么嗎?”
楊阿太用她蒼老沙啞的聲音說了一句:“跟我來吧?!?,就往前走了一步,示意她一眼,又再往前走些,時不時還回頭看她有沒有跟上來。
寒光的心在狂跳,楊阿太是唯一一個好像知道她的人,雖然靖光神廟的女人畫像聽起來不像是真的,也有些縹緲。但她一直有種強烈的預(yù)感,這一條有些崎嶇的路她必須得跟著楊阿太走,否則她將永遠失去這個了解她的來歷的機會。
天色尚早,寒光深吸一口氣,便將手里的東西先送回了祠堂,然后跟著楊老太一路默默地走著。那個老人不曾停歇,也感覺不到疲倦,步履輕快地連續(xù)走了快一個小時,寒光都有些不習慣這樣的步速。
她繞著村子的外圍走了好大一圈,走了很遠很遠,才跟著陽臺走進一塊荒廢了的西坎村舊址的區(qū)域,這里林立著很多上個世紀的破廢的的爛樓,小孩子都把這里叫做禁地,連玩鬼屋游戲都不會來這里。李寒光從也從來沒有聽那些老人說過這里的事情,也自然沒有來過這里。
這里野草枯盡,滿地荒涼,好像已經(jīng)被這座村子遺忘了。
最終寒光隨著楊老太左拐右拐,來到了這其中一間破舊的老房子前,這間房子有四層,第五層是個天臺。
她走上前去,扣了扣門,里面沒有回響,當然是沒有人的。
房子上的銅門上掛著一把已經(jīng)招滿了綠銹的舊銅鎖,三四米高的屋檐上還有很多黑色的飛燕在其中筑巢,嘰嘰喳喳的對寒光也不太感興趣的樣子。看房子的樣式,以前一定是間精致的洋樓,可以想象它剛剛建好那種人流不息、里面杯觥交錯的樣子。
這是村里上個世紀時勢力最大的士紳出資修建的,那個士紳叫做林虎,他在自己的祖宅附近修了這棟展覽樓,屋子里放了很多他引以為傲的收藏品,當時村里的有些見識的人都曾買票進來看這些奇怪的舶來品和稀奇貨,還有他四處淘來的真真假假的字畫。聽說那時的將軍路過此處也進來看過里面的藏品,林虎還將自己不輕易打開的私人收藏品給將軍看過,將軍對他頗為滿意,最后將他納入麾下,不過后來下場結(jié)局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寒光用暗力輕輕一扭,鎖就松了,零件都瞬時撒在地上??磥磉@么多年確實沒有人來過這里,因為這把鎖可能連幾歲的孩童稍微用些力都是能擰開的。
她跟著楊老太爬到樓頂,樓頂原本是種的各色的名貴的薔薇和茶花,都是林虎一株一株從別的地方移植過來的。現(xiàn)在沒人修剪養(yǎng)護,早已雜草叢生。
楊老太走到雜草堆中的一個地方,站住后轉(zhuǎn)過來看著寒光不再動了。寒光有些莫名,這里看起來什么都沒有,楊阿太是要讓她做什么?她見她仍是不動,就走過去扒開雜草,下面仍然只是普通的木質(zhì)地板,也沒有什么特別的。
她便再多扒開些干草,這回她就發(fā)現(xiàn)有一塊的草長得尤其的茂盛,根扎得也深些,現(xiàn)在是秋天,草已經(jīng)枯萎了,使點勁就能全部扒下來。她將上面的枯草清理干凈,就能看見這個地板上有個小小的屬片片,一端可以活動,另一端卻用一種不知道怎么做出來的精妙技藝連接在下面的地板上,如果不把貼片撬起來,根本不能發(fā)現(xiàn)那塊金屬薄皮與地板的連接的位置。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東西做的防腐的涂料,那塊小金屬片到現(xiàn)在也沒有銹成爛絮,只是顏色看起來和地板稍微有些不同。
寒光繞著鐵片撬了撬,在上下?lián)u晃了幾下,就發(fā)現(xiàn)這塊木板是可以活動的,而這快金屬片只是一個活動的木塞鎖,鎖芯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腐蝕壞了,松動幾下就能把地板打開。她謹慎地將那個活動門板抬起來,就能看見一個僅能容下一個人進去的方形洞,那個洞門是垂直通往下面的空間的,用手電筒看向底下,還能看見一架穩(wěn)穩(wěn)的木梯,踩著它就能進入這間密室。
這是一間在四樓和五樓的交界處的被建造者完美隱藏的密室,空間不小,還有完整的排水通風系統(tǒng),寒光進去就感覺這里的空氣十分干燥,有一種石灰和木料的味道。里面有很多大架子,每個架子的隔間都陳列了很多用油布包裹的盒子和圓筒——看來這居然是個不小的秘密收藏品倉庫。
難道楊老太是知道了那幅畫在哪里了嗎?所以今天來就是想要帶自己找到這幅畫嗎?
她在昏暗的光線中察看楊老太的位置,老人果然站在一個地方盯著一個不小的包裹一動也不動。一定是的,這個就是那幅畫——楊阿太說的靖光神廟里長得像她的女人畫像。她沒有那個冷靜的心思去細想楊阿太為什么知道這幅畫在哪里,她現(xiàn)在只想快些打開,并且驗證楊阿太說的——是不是真的那么的像自己。
她松開握著的拳頭,有些顫抖地打開那個用油布厚厚的包裹的那副畫,油布包了很多層,并且包裝的手法非常專業(yè)講究,最后一層油布撕開后,寒光的確看到了一幅女人畫像,這里光線不太好,朦朦朧朧看的出來是個女子的半身像。手機已經(jīng)快沒電了,寒光只好拿著畫,爬上幾層樓梯,借著外面的陽光仔細地看。
這不是一副常見的古代的畫作,倒像是哪個無名才子的練習畫,沒有落款、沒有題詞、沒有任何文字信息,只是幅有些發(fā)黃的半身肖像畫,從頭畫到腰間,只有一只手在畫里,松松的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肘處,看起來輕松自然。
這畫畫筆精煉,畫風和細節(jié)全然不像是一般的名畫,它沒有上色,只不過用黑墨寥寥刻畫了幾筆,畫得簡單,沒有很多細節(jié),頭發(fā)、衣裳都是一筆帶過,臉也是只刻畫了五官,但畫筆很是傳神。畫中的女子沒有表情,雖然不哀不怒,看起來也像是自在的狀態(tài),但那下垂的薄唇和清寒的眼眸看起來和寒光孤高清冷、不茍言笑的樣子確實一模一樣!
拋去那種平面感和妝發(fā)的不同不說,寒光確實覺得這個畫上的人和自己十分相像。
這幅畫防腐的工藝做得極好,寒光翻來覆去的看,也沒有找到切割和裁剪過后的痕跡,但從這幅畫的邊角磨損的樣子看,這絕不是上個世紀新作的畫,也就是說絕對不是楊阿太八歲的時候才畫得,倒像是很久以前的畫后來被人買下后,重新清潔、維護后保存在這里的。
而且湊近些細看,就能看出來這是在絹布上作的,而不是在普通紙上面,以前任瀛說過,因為皇帝的旨意,從立朝以后基本沒有人再用絹布作畫了,從那以后無論是平民還是官家就統(tǒng)一用紙作畫,那這幅畫又是什么時候作的呢?
寒光翻過來看裱框后面,右下角寫著一排蠅頭小字,字太小,而且已經(jīng)暈開了,看不清楚寫的是什么,依稀能辨認出中間有個光字。
這個女人是誰?是她嗎?那自己到底是這個畫上的人嗎?是和她長得像的女人?還是她的先輩?又為什么掛在靖光神廟里?
寒光在這安靜的密室里,看這這幅畫若有所思,絲毫沒有留意到到門上有個身影在悄悄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在梯子上坐了很久很久幾乎把她的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最后刺眼的陽光變成夕陽的余暉,再又變成堂堂的月光,她才發(fā)覺現(xiàn)在有些晚了,她該走了。
她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帶走這幅畫,畫她已經(jīng)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了,也小心拆開看過原畫的背面,上面什么都沒有,她帶走又有什么區(qū)別呢?她不再猶豫,將這幅畫盡量完整如初地包裹好,放回原先的位置,將原先的雜草恢復(fù)原狀就轉(zhuǎn)身下了樓。
她出去把門鎖上,便離開了這個看起來有些陰森的地方。夜幕降臨后,那棟樓便和它附近的所以的舊樓一樣變得影影幢幢的有些駭人,寒光走后這里又恢復(fù)了沉寂,不知道下一個打破這里的死寂的人會是誰。
藏在公交車站旁的畢厭看寒光已經(jīng)上了車走遠了,回想起那幅畫上的面孔,又想起李寒光的臉,突然揚起一個詭譎的笑。
“機會終于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