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本來無意光顧這家酒館的,畢竟她還不清楚自己如今混在鬼城之中是要做什么的,她身上也并沒有錢銀,再者說了,她也并不喜歡酒味,無論什么酒在她眼中都是有著污濁至極的氣味的東西。但這個合鳶小妖卻親自將過路的自己迎進方玉室來,喜笑顏開地要帶著她到處游覽,還要和她小酌一杯。
寒光不客氣的拒絕了,可是她也絲毫不覺得尷尬,將她來進后院,斟了杯茶大有不肯放她走的意思。
“寒光小姐,今日在鬼城之中巧遇也算是緣分,不知道你現(xiàn)今有什么想要的?合鳶都愿意帶你去找。”她端過自己的那杯茶,掩住嘴啄了一口,看得出來她不喜歡這茶葉的味道,只是因為對面的客人而忍耐。
“我沒什么想要的。”寒光也端過這杯毛尖,品質(zhì)不佳但也不算差,只是也能入口,但一口茶下肚,卻絲毫沒有解渴或是緩和的作用。
“怎么會呢,這鬼魂來到鬼城啊,都是有所求有所盼的,不然直接去投胎就是,為何要在這里耗費精力呢?!焙哮S放下那杯一口沒動的茶水,站起身來打開身后的窗戶。寒光俯視樓下,路上行走的都是步履匆匆的亡者,就算是步履稍緩的,那也一定是放了班的鬼差鬼女。外面的每個亡靈都在一邊疾步快走,一邊張望街上店鋪的招牌,看到令他們眼前一亮的就進去,半晌都不再出來。
就像這條街對面的書樓,這一小會兒,已經(jīng)進去五個人了,但一直沒有一個人走出來。
合鳶說,他們在書樓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了無心愿,已經(jīng)去往投胎的路上了,雖然不知道他們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從書里面就能滿足的,也算不上什么難事。畢竟到她這兒來的,卻是些連傾城之財都不能滿足的那些人們。她方才看李寒光面無喜色,形色麻木,也看也就是那些需要買酒求醉的愁緒難澆的人。
誰知此刻細問卻得知她什么也不想要,霎時有些迷惑。
“你可是要等什么人來一道投胎?”合鳶又問道,畢竟如果不是求醉,有什么都不想要的話,那只有一個解釋了,她在等陽間的人身亡,以便一道投胎——她開酒館的這么些年里,這類人最難對付,他們要等他們的愛人、孩子一起來了以后才肯投胎。你若是送他們走,他們也不去,要他們留下來,卻也嫌這里沒什么意思。
“不?!焙庥置蛄艘豢诓?,這茶葉確實無味無香,喝著還不如純水。
“那我就有些好奇了,你這一不求物,二不等人,你來這鬼城做什么?照理說察官應(yīng)該已經(jīng)把你帶走了才是呀?!焙哮S這才對寒光有些好奇起來,她原本想讓寒光在自己的酒館上頭的客房小住,等她等的人到了,自己也算是功成了。
但如今寒光卻也不是等人,她就有些犯難了。那她到底要不要將她留在這里呢?這是她接待的第五千四百六十三個客人,離她應(yīng)該接待的亡靈還有四千多個,多她一個也不算多,少她一個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只是她這些行動的茫然和奇異,讓她有些不安,她覺得李寒光或許不是一般的亡靈,畢竟如果不需要在鬼城待的亡靈在走出城墻的時候就會被指引到察官那兒去,雖然這樣無牽無掛的人歷來甚是少見,不過一直以來也確實是這么進行的,怎么就突然就出來一個不等人也不需要什么東西的姑娘呢?
鬼城中店鋪都是為了滿足那些生前還有許多心愿的鬼魂而置的,若是生前沒有吃夠飽飯,鬼城之中有各色餐廳和吃食店;若是生前仍是處子,那街頭巷尾也有各色的花苑草園;若是想發(fā)財,不遠的一座浮島上有一間堆滿黃金財寶的萬金堂,進去想躺多久就躺多久,這鬼城之中不需要銀子、貨幣流通,也自然不需要擔(dān)心有人卷攜金銀逃跑,不過將這些東西帶出去也不知道它們在凡界是些什么,在他們的簿子上恐怕也要加上一筆不輕的懲戒。
李寒光的這種情形實在是不好辦,不過合鳶看她倒是很順眼,她是個紫鳶花妖,素來喜歡身上帶些花草氣質(zhì)的女子男子,李寒光身上有一股含雪花的味道,她甚是喜歡,就將她帶到二樓的一間空房里,讓她可以在這里休息,以后的事再做打算就好。
說完她就下樓了,裙擺翩翩地像只扇動翅膀的蝶。房間很大,是間古香古色的客房樣子,窗、桌椅、床都是酸枝木的,上面雕著許多細細的花紋,窗明幾凈,帷幔清透,是一間不錯的上房。她沒有睡意、沒有倦意,看著空蕩的房間,嘆了一聲氣,地獄的滋味原來就只是寂寥罷了,不過也確實比苦痛更折磨人。
她推開窗,街上的人仍然來來往往,不止疲倦,雖然沒有吆喝的聲音,但這條街道仍然熱鬧非凡。她在這之中倒的確是個異類,不知道前塵之事,也不知道后面應(yīng)該做什么去,等他們口中的察官找到自己嗎?還是會在鬼城之中如同這些妖精一樣耗費無盡的歲月?
興許后者也不錯呢,也許自己能等到王姨李叔他們,再等到任瀛、林萱他們呢……當(dāng)然了,寒光當(dāng)然并不是那么希望他們早些來,只希望他們過了幾十年以后再來這兒,看到自己這名滯留者,會認出來這是當(dāng)初的那個不辭而別的女乞丐吧。
寒光在此處逗留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到合鳶說她只剩整整兩千個客人的時候,寒光并不確定這時日是長還是短,但合鳶說:“亡靈的苦痛哪里有用酒就能忘卻的,即便是有,那也一定喝了很多很多,最后將他們的魂魄都喝散了,才能離開去投胎的,所以寒光啊,你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很久了。在人間這么算的話,已經(jīng)有十年了?!?p> 十年?不知道是不是日光不歇、自己也從不閉眼休息的原因,寒光總覺得自己不過來這兒一天的時間都不到,可誰知,已經(jīng)過去十年了。
這“十年”間,合鳶很忙的時候,她就自己一個人會到附近的浮島上看看,她記得自己和有個丫頭約定了在這里相見的,她找遍了附近的全部美食店,也沒有看見那個丫頭,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jīng)放下這些,去投胎了。但后來,她也會往更遠的地方去看看,但哪怕是人煙再稀少,她總也看不到邊際,一定會有一座座更遠的浮島在遠端屹立。
紫鳶花妖不忙的時候,她們就會聊聊天,說是聊天,其實也只是互問互答而已。
“寒光,你有沒有想過,你也許并不是普通的人類呢?”合鳶放下手中的酒杯,寒光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已經(jīng)漸漸地習(xí)慣了酒的濁氣,但她仍然只能沖一杯極淡的梅酒熱湯來替代合鳶這里寡淡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