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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勿忘

第三十一章 最是人間留不?。?)

江湖勿忘 崔長青 4894 2020-03-27 21:39:07

  長安的冬天快要過去了,盡管這幾日陽光燦爛,可寒風(fēng)不歇,行人來往間,多是縮著身子。院子里有墻擋著刮骨的冷風(fēng),剩了一地黃燦燦的陽光,便比外間暖和了許多。

  昨日趙員外帶著趙馀去了開封,說是訪親,葉云生也不用帶著阿雨去教劍,下午就在院子里打發(fā)了時光。

  曬曬太陽,陪著阿雨練了會兒劍,吃了些糕餅,和老云閑聊,喝酒,到了晚間,老云去了客棧休息,他哄著阿雨睡下之后,給妻子渡了氣,一個人來到了院子里。

  院墻上有一只花貓蹲著,像入了定,身子顯得修長,耳朵尖尖,一對綠寶石般的眼珠子,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地兒冒著寒氣,老槐樹一動不動,天上望不見云的影子,哪里都是黑,只有那一輪月和邊上的光暈,看著也略慘淡了些,說清冷少了,說孤寂又多了,在清冷與孤寂之間,葉云生站在那兒,像一根了無生氣的木頭樁子。

  這幾天,每到夜里,他總是會聽到有人在屋頂上,輕拍瓦面。

  有兩個晚上,他在夜色下,施展輕功,飛檐走壁,在東市的街上慢慢地散步,避開了燈火輝煌。

  今晚他沒想去,因為有些時候,散心是放松的,讓心情得到平靜,可有的時候,散心能將心散到天邊,看到不愿去看的,于是更為窒悶。

  他也沒有捏劍訣,也沒有站劍樁,甚至沒有考慮任何關(guān)于劍法內(nèi)功的事情,若是在這個時候有人問他想的什么,他甚至回答不了。

  他便如天上的黑,身邊的老槐樹,院墻上的花貓。

  突然,在側(cè)房邊上的地面翹起來一塊石板,一身白衣的江瘦花,安安靜靜,卻如投石鏡湖般進(jìn)到院中。

  花貓嗖地跳下院墻,老槐樹搖晃了一陣,枝葉被風(fēng)輕輕吹拂,一片云飄過月下,擋住了微光。

  院子沉浸在了黑暗之中。

  等云飄走,月光掀開垂簾,淡淡的光照里,江瘦花清艷的臉出現(xiàn)在葉云生的面前,宛如剛從月宮飄落的仙子,右眼角掛著的一顆小小淚痣,在月色下是即憂傷,又嫵媚。

  “呆不住了,想出來走走?!?p>  “好,我陪你去。”

  “沒關(guān)系嗎?”

  葉云生抬頭看了一眼殘月,淡淡地說:“差不離這幾日間,叫魏顯知道也無妨了?!?p>  “大娘的身子好些了?”

  葉云生慢慢地向外走去,于是不忍和無奈就在這舉動里表露無疑,江瘦花下意識捂住了嘴。

  小巷子里,??到稚希粋€人也沒有,悄然寂靜。

  江瘦花的木屐聲音清脆而緩緩地敲擊在長安的夜里,兩人都不愿快行。她跟著他漫步,呼吸著晚間干凈清爽的空氣,很是舒服。

  葉云生面無表情地向東走,路過果子鋪邊上的牌坊,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默默地繼續(xù)前行,來到了東市??拷鼰艋疠x煌處,他才醒覺,身邊跟著一名女子。

  他轉(zhuǎn)頭看去,江瘦花正看向坊間,眉眼在燈火中,清艷無雙,端的是人間絕色。地窖中養(yǎng)傷的這許多日子,之前的委頓與憔悴已悄然而離。

  不過無論是誰,在地窖里呆了將近月余,多是邋遢的。

  “附近有地方洗澡嗎?”

  “往前去幾處勾欄后頭有個湯池,不過現(xiàn)在這個時間卻是不好過去沐浴?!?p>  “為什么呢?”

  葉云生暫不回答她,反而好奇,問:“你在劉府也有些年,為何連長安東市如此熱鬧的地方都不清楚?”

  江瘦花被問得不好意思,垂下俏臉,低聲說道:“從二郎走后,我便一直在家里不曾出門?!?p>  葉云生驚訝地說:“整日在家里,不悶嗎?”

  江瘦花抬起頭來,眼如星河,神容安閑、滿足,道:“斗室雖小,可佛前有大世界,寧靜自在,不覺得煩悶?!?p>  葉云生合十彎身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打趣她道:“阿彌陀佛,女居士貌美如花,賽過天仙,佛祖定會保佑!”

  江瘦花可吃不住他如此輕浮,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說道:“哎呀,你可不能亂說,怎與孩子似的,佛祖在上,切莫胡言亂語!”

  他大聲笑了起來,但心底里卻沒有真開心多少。

  “那處湯池因為建的地方靠近勾欄,到了夜深時,多是小姐去到里面,大凡良家是絕不愿去的?!?p>  她不好言語,說不去吧,顯得看輕那些女子,可要說去,心里多少會有膈應(yīng),況且萬一惹了病來,該當(dāng)如何?

  “那便作罷,反正也許多天忍受下來了,不在乎多一天?!?p>  “我有個主意?!?p>  “說來聽聽?”

  他往遠(yuǎn)處隱隱約約如黑云般的城墻,望了一眼,略微地出神了片刻。

  “從那邊出去,用輕功跑小半柱香的時間,會有一處山澗小溪,背靠界溪村,上流是灞水?!?p>  她的臉比晴子的輪廓更為分明,右眼角掛著的淚痣,朦朦朧朧的,不怎么真切。

  “水很干凈。”他又下意識地說……

  “跑一炷香需什么速度?”

  他的視野重新凝集,發(fā)現(xiàn)她正對他挑眉,看到了,不由得一笑——即便是燕歸來,也不用如此講究吧?

  “大概是一次氣息半里遠(yuǎn)?!?p>  “你帶路?!?p>  晚上一般人是出不了城的,城門早關(guān)了。

  葉云生帶著她來到一棵老樟樹下邊,躍起身子,跳到樹上,連接在兩根枝頭借力,飛到空中,斜斜地掠向十余步外的一處樓頂。

  老樟樹大約是兩丈高,那處樓頂有三丈左右,而長安的城墻高度約有四丈。

  等兩人來到樓頂上,前邊城墻已經(jīng)在眼前,似乎觸手可及。

  “慢來!”樓頂上居然有個人,黑燈瞎火地躺著,見兩人上來要走,忙起身攔住了。

  葉云生也不多問,伸手從懷里拿了一串銅錢丟給他。

  月光一時不明,此人面目不清,似乎笑了一笑,拿了錢,又往屋頂瓦面上一倒,繼續(xù)躺著。

  等躍出城墻,落到城外,江瘦花才有機(jī)會,問他道:“那人怎么睡在上面?你又為何給他錢呢?”

  “東邊附近唯有這個樓頂可以借力躍出長安城外。”

  他看她一臉好奇的模樣,不由再解釋道:“只有江湖人,輕功不凡之人,才能借力上樓頂,然后憑樓頂高度躍出城墻。既然只有這一處地方,又是江湖人所需要用的,那么如果有幫派勢力放個樁子在上邊收過路費,也就不稀罕了?!?p>  江瘦花恍然說道:“原來還可以這般賺錢呀!”

  葉云生笑道:“江湖水遠(yuǎn),無處不是銀錢。反而這樣借路收錢的,算是白道營生,大家也都睜只眼閉只眼,花錢借路,不惹麻煩?!?p>  江瘦花笑道:“看不出你退出江湖的樣子?!?p>  葉云生苦笑道:“早就退出了?!?p>  “渾身上下都是江湖的味道?!苯莼ㄏ胫耸裁矗瑔枺骸澳侨艘舱鎵蛐量嗟?,都累得坐不住了呢!”

  月浮出暗云,路邊的樹影飛快的倒退,葉云生瞧著她的臉——在樹影擋住,移開中變幻著明與暗,漂亮得讓人嘆息,就像望著中秋時節(jié)的月亮,第一次在江南看到荷花……

  但這清麗絕美的容顏還是無法擋住噴涌而出的笑意,他忍著笑,咧著嘴,說道:“那上面只能躺著,若是坐著或站著,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p>  被他笑話了,她卻拿他沒辦法,只能裝作不知。

  過了片刻,他停下來,指了指前邊暗里一片的地方。

  她看不清楚,摸索著走過去,湊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一條寬敞,靜緩的溪流。

  “我在這里等你?!?p>  她回頭看了看,只有一個黑黑的人影,再抬頭瞧了瞧,林葉厚密,今夜月光本就暗淡,此間更是稀疏難明??伤€是有些害羞,低聲地道:“莫要再靠近了。”

  “好?!?p>  有句老話說得好,世界就是顏色,有顏色,才有了一切。

  也許這個世界本沒有顏色,只有你認(rèn)為它是什么顏色,它才會是什么顏色。

  這里本是漆黑一片,葉云生所站的地方,昏暗無比,整個世界,天上地下,只有黑這一個顏色!

  江瘦花褪下衣物,步入溪流中,忽然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

 ?。ㄔ?jīng),有個心愛的姑娘,她悄悄地走了,帶走了整個世界,不留一絲色彩。

  只有在回憶里,歲月的以往,再看著你的時候,仿佛我才又存在。)

  葉云生就看著絕美的女子,走進(jìn)了水里,緩緩地清洗,過了會兒,又走上岸,摸索著找到衣物。

  她的內(nèi)功還到不了弄干身子的地步,只稍稍去了水珠,留了一層濕意,穿戴后衣服免不了貼住身子。

  她走到他的面前,發(fā)現(xiàn)他閉著雙眼,一副出神的模樣。

  “走吧?”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子,睜開眼來,淚水緩緩滴落。

  “去喝酒嗎?”

  “我不喜歡喝酒?!?p>  他原本只是想喝,聽她說不喜歡,心里已是成了非喝不可。

  “那就權(quán)當(dāng)陪我去吧?!?p>  東市最大的得勝酒坊人并不少,他帶著她進(jìn)了酒坊,也不上樓,在底下買了兩壺太白,又走出了酒樓,繞到后邊靠著墻根的地方。他指著上面,然后飛身躍到了一樓的角檐,借了一腳力,又到了二樓,接著三樓,四樓。這得勝酒坊一共四層,六角檐鈴,紅欄碧瓦,頂上瓦面還有殘露,他也不管,直接躺了上去,翹起了腿。

  江瘦花坐到他的身邊,看了看四周的景致,道:“這地方喝酒還真不錯!”

  他忍不住又想到張晴子,總會與他找類似這樣的地兒喝酒。見到她將木屐脫了去,赤著腳,伸直了雙腿,他轉(zhuǎn)過頭,只望著夜空,等喝完了一壺酒,他與江瘦花才從各自的心事里脫離。

  “明日我要和老云去看看他倆,你也一起去?”

  “好……沒想到方大俠的救命之恩,此身竟已無法報答?!?p>  他將另一壺酒拆開,問她:“真不喝嗎?”

  她搖頭不語,卻是不愿再開口拒絕。

  他舉起酒壺,將酒倒在嘴里,方才的美酒變得苦澀無比——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dāng)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那一起喝酒的女子終已不再人世,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月光幽幽,江瘦花看著葉云生,看他淺唱低吟,悵然出神;看他半頭華發(fā),滄桑寥落。

  她溫柔地笑著,與他說:“這酒味道如何?”

  他看著她精致如畫的臉龐,將酒倒入嘴里,丟了酒壺,說道:“不堪回味?!?p>  …………

  早間,阿雨起床勤快地穿好衣服,跑出屋里,到了院中打了水,一邊凍得哆嗦,一邊胡亂地擦了擦臉,也不肯再漱口,猛地回頭,好奇地瞧著坐在院子里的女子。

  “早?!迸記_著她笑了笑。

  “你是誰呀?”

  “我叫江瘦花,是你爹爹的朋友?!?p>  阿雨問道:“我該怎么喚你?”

  葉云生從側(cè)房走了出來,收拾了一張木桌,對阿雨說:“喊她二娘?!?p>  按說這叫法沒錯,劉家二公子的妻子,喚劉二娘,江二娘,都是可以的,不過葉云生這話說來卻叫江瘦花有些吃不住,臉紅了起來。畢竟前些日子還跟她開過玩笑呢,說是偷偷地養(yǎng)了一個小娘子,還大了肚子。

  二娘這個稱謂,就容易讓人浮想聯(lián)翩了。

  三人,桌上擺了四碗面,江瘦花性子靜,也不問,拿了筷子吃面,不一會兒就有人推開院門走了進(jìn)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卻在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這個人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云五靖。

  而云五靖卻不知她是誰。

  “阿生,你婆娘還在床上躺著,你就找了個小的,叫哥哥說你什么好?”

  “那就什么也別說了,趕緊吃面,我專門給你這碗加了條小黃魚?!?p>  阿雨聽了,朝著走到桌邊的云五靖做了個怪臉,說道:“魚好腥好腥,嘔……”

  “雨兒、雨兒,鮮是什么?是魚和羊,你別學(xué)你這個花心老爹,就挑著魚不吃?!?p>  云五靖坐下來卻一直不拿筷子,葉云生只能說了,“這位江湖奇人燕歸來……就是劉府二郎的娘子,被謝鼎等人暗算,身受重傷,晴子帶她來讓我代為照料?!?p>  云五靖壓根不看江瘦花,就拿白眼沖著他,“所以就一直養(yǎng)在地窖里?”

  江瘦花多年來日夜念經(jīng),拜菩薩,性子極為沉靜寧和,這時候竟忍不住想跟云五靖動手。也不由得感嘆,江湖傳言確實沒有夸大其詞,云五靖這人真是討厭極了,也不知怎么跟葉云生交上的朋友。

  葉云生十分了解這位好友,所以不再言語……你說什么都能被他懟回來,要是江瘦花不在場,那沒有關(guān)系,他也能懟,但在身邊坐著呢,總要顧忌一下對方的感受。

  云五靖看他不說話了,便動起了筷子,吃得干凈,將面湯也喝完,推了碗筷,站起身說:“我去看一眼阿譚。”

  葉云生本以為他要給阿譚渡氣,總要一會兒工夫,哪知道只片刻就見他走了出來,臉色沉沉地問:“你多久前給她渡氣的?”

  葉云生道:“大半個時辰之前,天剛亮的時候?!?p>  云五靖欲言又止,江瘦花碗里的面吃了一半,起身要進(jìn)去,說道:“嫂嫂好些了嗎?”卻被云五靖攔住。

  他之前有些緊繃的神情松了下來,說道:“睡著了,別去吵醒她?!?p>  葉云生點點頭,面都沒有吃完呢,他指著江瘦花的碗說道:“不要緊,快些吃了,涼了容易鬧肚子?!?p>  等阿雨也吃好,云五靖急匆匆地道:“出發(fā)吧!”

  葉云生哭笑不得,說道:“容我收拾一下?!?p>  “你個漢子,婆婆媽媽,有娘子在還要你干這些?”

  簡直讓人忍無可忍!此刻,江瘦花是寧愿回到地窖中去,也不想面對云五靖了,看著葉云生賠笑著將碗筷拿起來,又覺得心里難受,從他手里奪過碗筷,來到水缸邊舀水清洗。

  兩個男人便坐在桌邊,盯著她曼妙的身子,蹲在地上,曲線誘人的臀部翹著……

  葉云生指了指云五靖。

  “衰事。”老云卻翻了個白眼。

  江瘦花洗好碗,擦了桌子,因為沒有運起內(nèi)功,手已被凍得通紅。

  云五靖吐槽:“中看不中用??!”

  江瘦花耷拉著眼皮,忽然有一種第一次到劉府,被二郎家人圍觀挑剔的感覺。

  “走吧?!痹莆寰笭恐⒂甑氖帧?p>  江瘦花向屋子里看了一眼,問道:“不用給大娘渡氣嗎?這來回時間怕是不夠?!?p>  葉云生微微恍惚了剎那,點頭應(yīng)道:“確實,等我片刻?!?p>  云五靖看著他進(jìn)了屋子,默然不語,伸手摸了摸阿雨的頭。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葉云生走了出來,三人帶著阿雨,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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