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7月29日。
富林鎮(zhèn)今天熱鬧非凡,人群熙來攘往,鑼鼓喧天,鞭炮震耳欲聾,整得比過年還鬧熱。
原來是因為人們都聽說朝鮮戰(zhàn)事已罷,中國人民又一次取得了偉大的勝利。興奮之余,便自發(fā)走上街頭,繁弦急管,載歌載舞。
據(jù)說漢源歷史上最長壽的一位張姓老人,當(dāng)時已經(jīng)103歲高齡,在聞聽此事后不顧兒孫強烈反對,本已倒床的她硬是堅持起床,在家人攙扶下拄著雙拐上街去觀看盛況。
“我經(jīng)歷了好幾個朝代,但如此國之幸事,國之盛會,我如果此次不去,以后怕是沒機會了,死了也閉不上眼睛?!?p> 這確是她的原話。在次日凌晨時分,老人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
在歡鬧的人群中,有不少人流下了喜悅和激動的淚水。而他們在高興的同時,深深地松了口氣。也只有像他們這種有識之人,才最為明白這場戰(zhàn)役的勝利對新中國、對中國人民真正意味著什么!
劉術(shù)清咋天晚上連夜將他唯一的一套看上去稍好些的衣褲洗凈,又花了好幾個鐘頭才烤干。
幾乎一夜未睡,他早上仍精神煥發(fā)。
因為鎮(zhèn)上通知,縣里中午要搞文藝演出,讓海螺中心小學(xué)師生代表大樹鎮(zhèn)表演一個節(jié)目。他早早便和李老根、李文定和黃萬榮等人,幫著趙雪和葉露將孩子們送過河去。
此時正值夏季,河水波濤洶涌,在人們揪心的目光中,孩子們?nèi)及踩^了河,劉術(shù)清等人心里的那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隨后他們也過了河,一行人大大小小七八十號,浩浩蕩蕩向縣城走去。
路上,劉術(shù)清問趙雪:
“趙老師,孩子們今天表演什么節(jié)目?”
“合唱一首歌,”趙雪回答道:“歌名叫《歌唱祖國》?!?p> 她看看表,說道:“時間還早,”又看著葉露建議道:
“要不讓孩子們路上練習(xí)兩遍?我擔(dān)心時間上有些倉促,他們歌詞記得不那么熟練?!?p> 葉露點點頭,說:“行?!弊叩阶钋胺?,拍拍手掌說道:“所有人都聽我說,我們再練習(xí)兩遍。牙子,你是領(lǐng)唱,記住到時一定要看老師的手勢,其它要點在課堂上我已經(jīng)給大家講過,都記在心里了嗎?”
“記住了?!焙⒆觽兇舐暬卮鸬?。
“好!”她看著牙子拍著手說道:“一、二、三,開始?!?p> “五星紅旗隨風(fēng)飄揚,勝利歌聲多少嘹亮,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上繁榮富強……”
“…………”
孩子們清脆的童音宛如天籟之音,劉術(shù)清等人在后面聽得津津有味,就連正匆忙趕往縣城的路人也紛紛放緩步子,注目視側(cè)耳聽。
李老根今天很高興,因為牙子今天可算露臉了,聽說要在上萬人面前表演節(jié)目。他想:一定是老李家祖墳冒青煙了!就是不知道這孩子在那么多人面前,會不會露怯?
李文定也很興奮,聽說二楞子快回來了。俗話說長兄為父,長女為母。自從父母去世后,他就擔(dān)起了照顧二楞子的責(zé)任,兄弟倆的感情一直很好。如今戰(zhàn)事已結(jié)束,二楞子能安全歸來,便是最大的幸事。
“清子,這首歌聽著真帶勁!”黃萬榮笑著贊嘆不已。
劉術(shù)清點點頭沒有說話,用眼神示意他別出聲。
待一行人走進縣城時,已近中午。
剛走進縣城,所有人都被著實震憾了一把。只見敲鑼的,打鼓的,舞龍燈耍獅子的……四處人聲鼎沸,喜氣洋洋。
古老的街巷間,所有的店輔都將門關(guān)上,平日里走銜穿巷的貨郎也放下了貨擔(dān),“磨剪子喲,鏹菜刀”,“看一看,瞧一瞧了……”
“……”
四起彼伏的吆喝聲已不可聞。
趙雪和葉露領(lǐng)著孩子們徑直向西園走去,劉術(shù)清等人則分散將他們緊緊護住,以防人多走失。對于從末離開過山旮旯的山里娃來說,他們對城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鮮稀罕,到處東瞧西瞧,充滿好奇。
縣政府西面有一個較寬的坪子,以前是川軍某部平日里訓(xùn)練的地方,因為當(dāng)時其周圍用籬笆圍成一個園子的形狀,當(dāng)?shù)乩习傩毡惴Q它為西園。
舊時,這里是軍事禁區(qū),別說人,就是流浪狗無意間經(jīng)過,也被那些人一鍋燉了。
前兩天,四處的籬笆已被政府下令全部除除,當(dāng)作今天文藝演出的場地,還臨時搭建了一個簡陋的會臺。臺子的角落里用竹竿豎著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在空中迎風(fēng)招展。會臺正中還懸掛著一道橫幅:上書‘揚我國威,揚眉吐氣’八個大字。
此刻會臺前人頭攢動,人聲鼎沸,就連周周屋舍的陽臺上,窗戶前,曬樓上,以及周周的山坡,樹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
這時,兩個主持人模樣的青年男女走上臺去,每人手里都拿著一個擴音器,在簡單的開場白后,女的說道:
“下面,讓我們用最最熱烈的掌聲歡迎漢源縣人民政府羅強同志為大家講話,有請羅縣長,大家歡迎?!?p> 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羅縣長走上前去。
看著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羅縣長接過括音器,大聲說道:
“漢源的父老鄉(xiāng)親們,你們好!為了慶祝我們?yōu)碾y深重的祖國涅槃重生,勞苦大眾苦盡甘來,以及我們的新中國、新生政權(quán)在黨的正確領(lǐng)導(dǎo)下,在無數(shù)英烈前仆后繼,奮不顧身的努力下再次經(jīng)受住了嚴(yán)峻的考驗,漢源縣委特意舉辦了這次文藝匯演,以示慶賀。這次文藝匯演,也是漢源歷史上首次,意義非凡。好了,話不多說,請大家欣賞精采節(jié)目?!?p> 在又一次響雷般的掌聲中,羅縣長笑著向人群揮手致意后走下臺去。
“下面,請欣賞九襄初中的同學(xué)們帶來的歌曲《游擊隊之歌》,請大家歡迎!”主持人報完幕后,也走下臺去。
“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
雄渾的歌聲響徹云霄,似把人們的思緒帶回到那硝煙四起,戰(zhàn)火紛飛的年月。
“下面請欣賞大田鄉(xiāng)老年秧歌隊帶來的精采表演……”
“下面……”
“……”
劉術(shù)清等人有些著急。李老根不停問:“怎么還不到海螺小學(xué)?”
“……”
終于,在劉術(shù)清等人熱切的期盼中,葉露領(lǐng)著孩子們走上臺去,在向臺下鞠躬致敬后,葉露轉(zhuǎn)身揚起了手。
牙子往前一站,稚嫩的童音響了起來:
“五星紅旗陋習(xí)風(fēng)飄揚……”
孩子們的歌聲純真,清亮,盡皆一臉肅穆,飄揚在空中的五星紅旗似在翩翩起舞。
一曲唱罷,人們報以雷鳴般激烈的掌聲,經(jīng)久不衰。
這一幕,很多年后還讓人記憶猶新。
牙子也在不惑之年談到此事,曾為當(dāng)年條件差末能留下珍貴的影像資料而感到遺憾。
……
時光荏苒,不覺距離這場全縣轟動的文藝演出過去了近三個月。
這天早晨,李文定和黃秀蘭急匆匆走向渡口。鎮(zhèn)上傳來消息,說是李文能等人已經(jīng)復(fù)員,今天便可回到漢源。性急的二人也沒問他們什么時候到,剛聽到消息轉(zhuǎn)身便向渡口走去。
一直等到晌午,他倆看見張老大的船從河對岸緩緩駛來。船上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李文定定睛一看,見是李文能和曬經(jīng)鄉(xiāng)的兩名年輕人,陪他們來的人是宋德波。
船至江心,黃秀蘭便興奮地邊揮手邊大聲喊:“愣子!愣子!”
李文能也看見了他倆,便向岸邊揮揮手。
剛下船,李文定兩口子便迎了上去。
兩年多不見,李文能變了許多。只見他一身戎裝,目光堅定,神情堅毅,往日的浮燥已然不見。
“哥,嫂子?!彼冻鲆唤z微笑喊道。
“愣子,快讓嫂子看看瘦了沒有?”
黃秀蘭快步跨過去,一把將他的雙手抓住。
驀地,她的臉上露出驚駭?shù)纳袂?,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
“愣子,你的左手……?”黃秀蘭右手抓著李文能空蕩蕩的袖口驚駭欲絕問道。
“被炮彈炸斷了?!崩钗哪軈s顯得很平靜。
李文定呆呆看著他的袖口,半晌說不出話來,黃秀蘭卻用手捂住嘴,傷心地啜泣起來。
“嫂子,我沒事,斷只手而已。”李文能笑著安慰她道。
宋德波走了過來,神情沉重說道:
“李文能同志在戰(zhàn)場上表現(xiàn)很英勇,還榮獲了三等功。但就因為他負(fù)了傷,才提前從部隊復(fù)員??h里考慮到他的這種情況,打算將他安排在縣武裝部工作。但他不愿去,說不愿給國家增加負(fù)擔(dān)。我和羅縣長最后商議,將他安置到大樹鎮(zhèn)治安室工作?!?p> 李文定這時回過神來,定定看著李文能說到:
“愣子,能回來就好。缺只手算什么?沒事,哥養(yǎng)你一輩子。我和你嫂子有口吃的,便不能餓著你?!闭f到后來,他的聲音哽咽了起來。
“我真沒事,”李文能嘆了一口氣說道:
“比起那些犧牲在異國它鄉(xiāng)的戰(zhàn)友,我算幸運的了。”
“對!對!能撿條命回來,算是萬幸了?!毕肫鹬樱钗亩ㄟB連感嘆說道。
……
李文定家。
李文能將喜子放在腿上,二人親昵地說著話。
“喜子,二年多沒看見二爸,想我沒有哇?”
喜子仰著小臉,說道:
“當(dāng)然想。不過,你這只手怎么不見了?”
李文定的臉沉了下來:“小孩子家瞎打聽啥?”
“沒事,哥,別嚇著孩子,”李文能又笑著對喜子說道:“二爸這只手是為了保家衛(wèi)國掉的,不可惜?!?p> “保家衛(wèi)國?”喜子似懂非懂,天真問道。
“對,保家衛(wèi)國,你長大就明白了?!?p> “愣子,咋不見黃元龍回來?”黃秀蘭開口問道。
“他還沒有復(fù)員?!?p> “對了,聽宋連長說,縣里安排你到武裝部工作,你為何不去?這鎮(zhèn)上的治安室雖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想來肯定不如縣城里?!秉S秀蘭聲音里有一絲責(zé)備,埋怨說道。
李文定也有同感,不解地看著李文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