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柱的意外去世,在海螺村引起了軒然大波。人們在震驚的同時,也為這年輕的生命之花如此早謝感到痛心惋惜。
在得到確切的消息后,黃秀蘭便蹲下身“哇”地一聲掩面痛哭起來。而李文定全身顫抖,涕泗橫流,他仰頭向天悲憤地怒罵道:“賊老天啊賊老天,你這是成心要絕我老李家的種?。俊?p> 喜子的突然離世,正所謂“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對夫妻倆是件莫大的打擊。如果兒子還在世,想必他已是兒孫滿堂,盡亨天倫之樂。然而,世間沒有如果。自喜子去世后,李文定便將傳宗接代的希望放在弟弟身上。
可誰知道偏偏會發(fā)生這種事?
說實話,李文定此刻的心里是恨李文能的。他恨他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讓李小柱去當兵?如果李小柱不去當兵,就不會發(fā)生這種事情。
可是,世間真的沒有如果之說!
……
大樹鎮(zhèn)治安室。
宋德波和關(guān)弟妙走進去時,見李文能正坐在辦公桌前喝水??匆娝麄z,李文能忙放下水杯站起身正打算打招呼,卻見兩人的神色不對,他的心里頓時沒來由地“突突”跳了幾下。
宋德波一言不發(fā)從衣兜里掏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來,小心翼翼地平展開來放在桌上。
當看到那鮮紅的幾個大字“陣亡通知單”時,李文能頓時大腦一片空白,他怔怔地死死盯著通知單,良久,才顫抖著身子用獨臂將它拾起來。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李文能嘴唇顫抖著反復地問。
宋德波和關(guān)弟妙沒有出聲安慰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他們都是上過戰(zhàn)場的人,都經(jīng)歷過血與火的考驗,宋德波相信,李文能是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的。
待李文能徹底平靜下來,宋德波說道:“李小柱同志的犧牲是一個意外,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
李文能聽完,語氣自豪地說道:“我兒子是好樣的,沒有丟我的臉,更沒有丟大樹人民的臉。他用他的一條命保全了戰(zhàn)友,沒有白死?!?p> “老子英雄,兒好漢哪!”關(guān)弟妙看著他空蕩蕩的衣袖不由欽佩地說道。
李文能微微搖頭:“為國而死,死得其所,沒什么值得驕傲的。他葬在哪兒?”
“部隊上說是葬在云南麻栗坡某烈士陵園?!彼蔚虏☉?yīng)道。
”二位領(lǐng)導,我可以提一個請求嗎?”
“你說?!彼蔚虏c點頭。
“李小柱犧牲的事情,能不能先瞞著?”李文能有些遲疑地說道:“娟子剛剛有了身孕,我怕她一時受不了這個打擊?!?p> 宋德波和關(guān)弟妙相視一眼,皆看出來彼此心底的無奈。
“這件事情怕是瞞不住了?!彼蔚虏殡y地說道:“我們剛從富林鎮(zhèn)過來,就發(fā)現(xiàn)消息已經(jīng)在海螺村傳開了,你哥不信,還親自向我求證來著?!?p> 李文能神色難看,連村子里都傳開了,想瞞看來是瞞不了,遲早會讓娟子知道,還不如晚痛不如早痛先告訴她。但想到娟子每天都殷勤地跑到郵局去詢問有沒有柱子的來信,他的心里又有些不忍。
“那就先這樣,我們回富林鎮(zhèn)去了。月底我會再來一趟,將李小柱同志的遺物和撫侐金一并送過來?!彼蔚虏ㄕf完,向李文能行了個軍禮,和關(guān)弟妙走了出去。
下午下班回家時,李文能在門口遲疑了許久才進門,因為他不知道如何開口將兒子已經(jīng)不在了的消息告訴娟子,更不愿看到她在得知此事后那崩潰的樣子。所幸的事,娟子并不在家,她在桌子上給他留了張紙條告訴他自己回娘家了今天不回來了,讓他回來時自己煮面條吃。李文能看完后心里不由松了口氣,“能瞞一天算一天”,這是他此刻心里的真實想法。
第二天早晨,李文能正要出門,卻聽到門口傳來“咚咚”的敲門聲。他心里一緊:娟子回來了!他心里忐忑不安地把門打開,見是李文定怒氣沖沖地站在門口。
“哥,怎么是你?你怎么這么早便來了?”李文能意外地問道。
“哼!”李文定冷笑著問:“我問你,當初我便勸你不要讓柱子去當兵你為何不聽?”
李文能一聽心里明白過來,李文定是為柱子犧牲的事情興師問罪來了。他苦笑道說道:“哥,你先聽我解釋,柱子是為了救人才選擇犧牲自己的,他死得光榮,死得其所?!?p> “光榮個屁!”我看喊你‘二愣子’的確沒有喊錯,兒子都沒了還談什么‘光榮’?有用嗎?”
李文定冷冷地看著他:“你說說看,現(xiàn)在咱老李家的香火已經(jīng)斷了,咋辦?我們以后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哥,”李文能一聲‘哥’剛喊出口,憋了很久的眼淚終于止不住滾滾而下,他痛苦地說道:“我也不愿意啊!柱子還那么小,他……他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看著李文能哭得像個孩子,空蕩蕩的衣袖隨著身體的抽蓄在搖擺不停,李文定的心里掠過一絲不忍。
“這件事情,你自己好好向娟子解釋吧。哎!”李文定長嘆了口氣,神情落寞地轉(zhuǎn)身離開。
李文能含淚看著他哥那略有些佝僂的背影,數(shù)次想開口挽留的話兒都被他又咽了回去。他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正要岀門,卻聽到一道聲音問:
“哥,你來了?怎么不進屋呢?”
李文能一聽如受雷擊,身體頓時僵硬起來。
娟子,是娟子回來了!
屋外,娟子關(guān)切地看著李文定問:“哥,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是不是生病了?要不,我?guī)闳ゴ髽滏?zhèn)醫(yī)院看看?”
李文定搖搖頭,看了站在門口的李文能一眼說道:“哥沒事?!?p> “沒事就好?!本曜有χf道:“哥,我這趟回娘家逮了只老母雞過來,你甭走了,待會我將它燉了你吃了再走。怎么,秀蘭姐沒和你一起來?”
“唔。家里忙著呢,她沒空?!崩钗亩ǚ笱苤f道。
娟子走到門囗,見李文能面無表情看著她,眼角猶自掛有淚痕,不由好笑問道:“你兄弟倆是咋的啦?吵嘴了?這都好幾十歲的人了咋還像個孩子?”
李文能側(cè)身讓她進了門,李文定走到門口向他呶呶嘴示意他進屋去。娟子解下背上的背兜后,將捆縛著雙腳和翅膀的雞拎著走向廚房,邊走邊說:“這雞兒肥著呢,還正在下蛋。我說不要殺了可惜,可我媽不肯,非要讓我逮回來補補身子?!?p> “咦?你們還杵在門口干什么?還不快進來?”娟子見他倆一左一右像門神般站在門口,既不言也不語,不由好笑道。
“娟子,我……”李文能神情掙扎著將手伸向衣兜。
“是柱子來信了?他是不是負傷了?快讓我看看!”娟子見李文能神情不對,以為兒子訓練受了什么傷,便不由分說一把從李文能的手里奪過‘信′。
陣亡通知單!
那幾個鮮紅的大字如一個個巨大的磨盤高速旋轉(zhuǎn)著映入娟子的瞳孔,她的瞳孔越睜越大,身體如墜入萬年冰窟般冰冷,瞬間失去意識仰天轟然倒下。
而那張薄薄的通知單,似承載著娟子此生痛徹心扉的痛,在空中久久徘徊,不愿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