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阿姨堅持著把夜宵拿了上來。
我本來不想吃的,但它實在是太香了。
興許是近日欠下的覺太多,加上腹中一飽精神就怠惰,我終于沒有熬過這一夜,在寬大的沙發(fā)上合衣睡了過去。
至于為什么沒有回臥室,整個過程是這樣的——我吃完了夜宵,靜靜地癱在沙發(fā)上消食,宋阿姨臨走前特意放了首我聽著就很困的歌——我現(xiàn)在懷疑她是不是在湯里也放了安眠藥;我本來只有上半身陷在沙發(fā)里,不知何時腿也蜷了上來,過了一會整個人也奇妙地橫了過來;在我意識消散之前,我還扯過條正好就在手邊的沙發(fā)毯把自己蓋了起來。至于為什么沒有感覺到不舒適,可能是因為這張沙發(fā)比賀涵的床還大吧,我近乎昏迷的思維里沒有辦法把它當(dāng)做一個不能睡覺的場所。
一覺睡到自然醒。
確切地說不算自然醒,我還是被透進(jìn)窗簾里的微光影響到了。這就是不睡臥室的壞處,臥室那邊厚重的簾子一看就沒有這種困擾。
那首催眠的鋼琴曲依舊在音箱里低吟,此刻聽起來又比較像是晨起的喚醒鬧鐘。但我和我的睡意毫不妥協(xié),披著毯子就準(zhǔn)備回臥室——
哪個是我睡的臥室來著?
房子大了也并不是很方便。我憑著隱約的記憶確認(rèn)了臥室方向,但同一片區(qū)域有四五個房間,每個都緊閉房門,像是在沉默著挑釁我。
雖然已經(jīng)在這里睡了一夜,但昨兒個整個人都處在混亂狀態(tài),也沒跟宋阿姨好好交接一下,貿(mào)然闖入的話,實在不太禮貌。
所以你猜怎么著,我決定不睡了。
我覺得那四五個房間一定非常挫敗,就像是石頭剪刀布我出了一對2。
但我非常愉快。
也可能是因為難得睡夠了覺。
我在客廳的一角成功找到了衛(wèi)生間,把自己全面清洗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機(jī),給宋阿姨發(fā)了條遛狗邀請。
宋阿姨幾乎是秒回,讓我去樓下找她。我換上我的小鞋子,欣然接受。
電梯下行一層,樓下的門已經(jīng)開了。我剛進(jìn)去,就有一條風(fēng)一樣的狗子劃著殘影撲過來——當(dāng)然這是夸張句,但豆豆真的已經(jīng)很努力地蹬著它的小短腿往前跑,甚至還憑空踉蹌了一下,我們還是要給點面子。
“傻狗你可慢點吧……”我趕緊蹲下把它抱起來,邊往里走邊喊著,“阿姨我過來啦!”
宋阿姨從某個房間里探出頭:“寶寶你今天起得也太早了?!?p> 我看了一眼手機(jī):“這都八點多了!”
“啊,也是,老沈早都去上課了……但你平常不都下午才醒嘛。”她挽著頭發(fā)走出來,還穿著寬松的睡裙,不施粉黛,看著終于有點這個年紀(jì)的阿姨的樣子——但也是個好看的阿姨,“我收拾一下,你吃早飯嗎?林嫂最近不在實在太不方便了……”
“我不吃的,您餓嗎?”
“我也不餓,那一會直接去遛狗得了?!彼伟⒁逃肿呋胤块g,一陣窸窸窣窣翻找過后,“寶寶!你看看我梳子是不是落在客廳了……”
我把豆豆放下,找了一圈,最后在某個花瓶旁邊看到,給她送了過去。
宋阿姨的淡妝已經(jīng)化了一半,掩蓋住了眼尾細(xì)碎的紋路:“歲月不饒人,再躲也得被劃上幾道……不過想想你們都這么大了,日子過得太快?!?p> “我也有魚尾紋?!蔽铱粗R子說道。
“你那是熬夜熬的。”宋阿姨毫不猶豫。
“果然普天之下所有的媽媽都會這樣講?!蔽椅嬷乜谘鹱餍耐?,“我們也可能是被歲月無情地摧殘了?。 ?p> 宋阿姨噗嗤笑了起來。
在我?guī)兔μ暨x了今日的外出服裝之后——有一說一宋阿姨的衣帽間跟電影里的一樣,我終于嗅到一絲富人的氣息。哦我說什么呢我不是一直都站在我兩平米都買不起的房子里嗎——我們牽著可可樂樂和豆豆下樓了。
陽光甚好,帶著點朝氣,不像午后就一路張揚著衰頹下去。
是溫暖的春天。
我許久不在這個時候出來了。
“您昨晚回去的那么晚,沈教授有沒有怪我?”我慫慫地問。
“沒有呢,他工作累,睡得沉,雷打不動,你哥哥這一點就是隨他?!彼伟⒁绦Φ?,“再說了,你來他也高興得很,昨天我跟他說你不太舒服他還很緊張,要我?guī)闳メt(yī)院看看……”
“不不不不必不必,去醫(yī)院就算了吧。”
“男人都這樣,打個噴嚏都恨不得要去掛急診。我跟他說了你就是睡得少,他不知怎么就認(rèn)定你營養(yǎng)不良,我本來只給你燉了湯,他又點了一堆吃的,讓我一起給你。還好你都吃了?!?p> “啊我實在是太能吃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沈教授是把我和辛悅弄混了吧?”
“哪里哦,你昨兒都沒吃晚飯?!彼伟⒁陶溃八挂膊皇桥炝?,只是你哥哥也常年消瘦,還有了胃病,他覺得你們年輕人都不好好吃飯,很是擔(dān)心?!?p> “哥哥很瘦嗎?”我把腦子里粗壯結(jié)實的老板形象劃去,重新構(gòu)造了一個形銷骨立的瘦桿兒。
“瘦,但身體挺強(qiáng)壯的,經(jīng)常健身,全是肌肉;胃病倒確實是因為吃飯問題,他沒辦法,不能吃多?!?p> 我又把瘦桿劃去,換上了瘦長健碩的身形:“為什么不能吃多呀?”
“因為他……啊,我先接個電話?!笔謾C(jī)鈴聲就在這時突兀地響了起來,宋阿姨把可可樂樂的牽引繩遞給我,走到一邊。
我聽著她一連地應(yīng)聲,然后看向大門,我也隨著望過去,門口停下了一輛車。
“好,我這就過去?!彼伟⒁虙炝穗娫?,轉(zhuǎn)向我,“寶寶,我有點急事,你一會把它們都帶回家就好,家門口和閣樓的密碼等我發(fā)給你……”
待我確認(rèn)之后,她走出去,上了那輛車,飛快地消失在我的視線里。不一會兒,微信上就發(fā)來兩個密碼。
我自己帶著三條狗也沒了閑逛的心情,隨便走了走,就牽著回到了大廳。直到站在電梯入口,我才感到一點不對。
“阿姨,你知道開電梯的密碼嗎?”我打字發(fā)過去。
“我也忘了,平時都用指紋的;我問問老沈?!?p> 我和三條狗默默等在原地。
“啊,老沈也記不得了……”宋阿姨發(fā)來一串電話號碼,“我手機(jī)一會就得收起來了……你先問問物業(yè)?!?p> 我順著撥過去。
“電梯密碼?你沒有指紋嗎?”
“租戶?景衡苑哪有租戶?”
“宋阿姨?就沒有姓宋的業(yè)主!”
“沈教授?哪個沈教授?全名是什么?”
“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要想著渾水摸魚!再騷擾我就報警了!”
“嘟嘟嘟——”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
“對不起……”
三條狗疑惑地望著我,像是在問為啥還不進(jìn)去。
我收回我剛剛的話。
春天一點也不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