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今天并不開心。
雨下了一夜,淅淅瀝瀝,到現(xiàn)在也沒停。大倒是不大,屬于拿著包頂在頭上就可以快速從家沖到地鐵站再從地鐵站沖到單位最后還能保全住妝容的程度——當然如果你的包很貴,我還是不建議這樣做;然而即使雨再小,在雨里遛狗,聽著也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事兒。
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豆豆帶到了觀景臺——老實說我覺得可以了,空氣新鮮,又能賞雨,最主要的是這里的面積兩倍于我當初在琴島住的一居,我可是在半個觀景臺的區(qū)域里呆了三年;但豆豆依舊不是很滿意,蜷在沙發(fā)悶悶不樂,這讓我非常受傷——我對物質(zhì)的追求居然還比不上一條狗?
但很快我就想明白了。它只是一條狗,它不在乎物價和裝潢,它只是想去樓下的草坪打滾撒歡兒。我從宋阿姨給豆豆打包帶上來的雜物箱子里翻找了一會兒,居然還真讓我找到了一件狗狗專用小雨衣。
我拿起一把傘,戴上口罩,牽起裝備齊全的豆豆,下了樓。
這種天氣戴口罩當然不是為了防柳絮,柳絮在雨水的沖刷下早已經(jīng)偃旗息鼓。在這里不得不表揚一下景衡苑的物業(yè),地上壓根看不到被打濕的柳絮,估計為了照顧業(yè)主的感官體驗,第一時間就冒雨清理了。戴口罩只是為了擋臉,您想啊,即使有人經(jīng)過,覺得這個雨天遛狗的人簡直神經(jīng)病,他也認不出我是誰。想到這里我有點后悔沒有給豆豆也戴個口罩,萬一它被它平時的伙伴認出來了呢?但轉(zhuǎn)念又一想它的伙伴說不定更嫉妒它可以出來玩,于是我更加昂首闊步起來。
豆豆在草坪上蹦來蹦去,對被雨水沖刷出來的蚯蚓充滿好奇。但即使穿著雨衣,它還是逐漸被草坪上的水珠沾濕全身,雨衣也越發(fā)緊悶地貼在身上。黏膩的滋味并不好受,堅持了一會兒之后,豆豆還是選擇了投降,一路拽著我往回走。
又是平淡無奇的一天啊。
帶著豆豆上樓的時候,我這樣想著。
除了下雨,這一天跟過去的一個周相比,似乎都沒有什么不同。我一如既往地早睡早起,醒來后去健身室跑了跑步,然后沖了個澡,給自己煎了個溏心蛋;一如既往地去書房翻了兩頁書,發(fā)了半天呆;最后一如既往地遛了豆豆回來。
是的,我的一如既往,在遛狗回來之后,終結(jié)了。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上面跳躍著我爸爸的名字。
如果你還對前文有印象的話,我記得我是提過我媽給我打電話這事兒的。我們倆經(jīng)常一聊就是倆小時打底,家長里短,雞毛蒜皮,最后也往往都是我不得不以我還有事的理由掛斷。我媽實在太能嘮了,跟我媽打一個電話,我甚至能知道隔壁王阿姨的鄉(xiāng)下老表舅家今年生了三窩蘆花雞這樣的驚天喜報。
有了我媽的鼎力發(fā)言,我爸有什么事也就直接拖我媽告訴我。當然大多時間他也沒什么事,就算我媽熱情地把電話遞給他讓他給我說兩句,我爸也只能尷尬地重復(fù)著“吃了嗎?你那兒天氣好嗎?工作還順利嗎?吃了嗎?”直到我媽看不下去重新奪回電話。我爸像大多數(shù)父親一樣,雖然他足夠開明,但依舊沒法坦然地對女兒表達愛意,只能通過我媽來做這個中間的傳話筒。
我爸上一次給我打電話,還是在我大學初始作為出頭鳥被學院針對,義憤填膺又無能為力,心底滿是絕望,跟我媽說不如退學重讀的時候。我爸跟我談了很久,我開始悲憤得淚流滿面,到最后還是平靜下來,接受了這個世界就是有這么多操蛋的事情。我爸說如果有下次,我還是可以義無反顧地站出來;他是我永遠的底氣,他始終為我驕傲。
沒有大事,我爸是不會主動聯(lián)系我的。
我后背傳來一陣涼意。
“喂,爸?”我強裝鎮(zhèn)定地接起來,“怎么了,我剛剛遛狗呢。家里出事了嗎?”
“喂,冉冉啊。沒有,家里好的很?!蔽野值穆曇粢粋鞒鰜?,我就有點想哭,“爸爸媽媽就是擔心你。你跟小馬,是不是……”
我努力睜著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嗨,是,我倆分手了,性格不合適,他實在太小了,也不會照顧人?!蔽夜首鬏p松地回答,“原本想著等找到下一個的時候一塊兒告訴你們,這不是怕你們操心嘛?!?p> “你說你要去燕平采風的時候,我跟你媽就猜著說,孩子是不是分手了,出去散散心。但是一直也沒敢問,怕你難受?!蔽野治⑽@了口氣,“也是我跟你媽不好,沒能給你提供上好的條件。上次遇見他爸的時候,我就覺得他爸有點看不上咱家……”
“沒有的事兒,爸?!蔽宜查g強硬起來,“他爸就是個傻*,你別想這么多,我跟小馬分手也挺好,起碼不用再忍受他爸那副自大妄為又裝逼的嘴臉,一個婚內(nèi)出軌的人哪來的臉看不上別人?就單談跟小馬在一起那些日子,你姑娘我從不占人便宜,都是有來有往,我問心無愧,咱家也一點問題都沒有,小馬哪次來你跟我媽不好生伺候著?我這是及時止損,就是不合適。世間的好男兒多了去了,我犯不著跟一個沒擔當沒主見的主兒牽扯一輩子?!?p> 固然帶了三分氣性,但這也確實就是事實。小馬再好,最終還是放棄了我;我固然還會想念他,卻已經(jīng)死了心。如今的悲傷也好,痛苦也罷,不過是那三年生成的癮,哪有好受的戒斷反應(yīng)?而我爸媽,他們已是盡了全力撫育我成人,我就算脾氣再好,也總得有那么片逆鱗;他倆就是我的紅線,踩上就不行,沒有商量余地。
聽筒那邊沉默了一會。
“你從小就主意正,爸爸一直很放心。也一直相信,你會找到更適合自己的人?!绷季?,我爸終于開了口,“但是啊,爸爸媽媽這兩天看著那么多人罵你,實在是心疼得緊……前幾天爸爸還收到了別人寄過來的一只死老鼠,不敢想象我們?nèi)饺接质芰硕啻笪俏淮竺餍前。覀儾蝗痪筒蝗フ腥橇?,我們清清白白的孩子,怎么就要被說成這個樣子……”
他激動地咳嗽起來。
旁邊還有我媽的啜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