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都知可曾想過，汝等今日之作為，與昔日策馬入高家堡的犬戎有何區(qū)別？”
為見于史冊，房寬并不知道呂氏一族作了何等倒行逆施之事，竟招至于滅族之禍，連嫁出去的女眷與生出來的后代亦不能放過。
細數(shù)古往今來之事，滅族之禍大多是謀逆纂位罷了，與秦國子民何干？如行廢立之事的大將軍霍光，如疑似穿越者代漢而立新朝，卻終究敵不過位面之子的王莽，不是不能容于國人，而是不能容于皇室而已。
所謂正統(tǒng)，不過讀書人謀生的情懷罷了，于民而言，誰讓他們吃飽肚子，便是跟誰，讀書人便有骨氣？想到這里，房寬不禁冷笑了一聲，明朝滅亡的時候，跪迎清軍的所謂大儒還少嗎？嫌水太冷，氣節(jié)不如舉身赴河水的一介青樓女子。
“犬戎還剩下你兄弟二人，想吾那三名幼弟，亦不過你當(dāng)年之齡，何罪之有？連名姓亦不能留下，太后言諸呂之事，不入史中，某想問問，帝王起居之注，后人所修之秦史，當(dāng)如何記錄當(dāng)日之事？”
太后輕咳了一聲，趙雪敏趕緊倒了杯水，太后喝了之后，才悠悠說道：“罪人也罷，奸后也罷，吾不起你們母子，但吾無愧于秦國。后人修史時，吾早已是山間枯骨，或許陵寢亦被人挖開，暴骨于荒野，后人所注如何便由后人去說吧。至于帝王之起居，今日之秦史，吾卻知道當(dāng)如何修注?！?p> 太后將水杯還給趙雪敏，而后看著房寬說道：“代王王后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為帝而王后卒。及代王立為帝，而王后所生三男更病卒，長子寬病重，進為康王，三年而卒?！?p> “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shù)荒丘?！?p> 房寬知道，在這個時代，也當(dāng)權(quán)者爭論人之權(quán)力，無異于癡人說夢，想要打破這個規(guī)則，便只有重新創(chuàng)立一個規(guī)則，他只有三年的時間，若有韓信之才，張良之計，若許可成，然他僅有一副九歲之病軀，能為上一個房寬做的還有啥？三個直接仇人，似乎一個也搞不定，至于背后的皇帝與太后，還有那朝中身居高位之人，又如何能夠撼動？
房寬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嘆道：“本是妙齡女，何作皇家人？百年之時，當(dāng)是兒孫滿堂，卻因其姓氏，連名姓亦不能留下來，可嘆可悲可惜可恨！”
“太后所言，無愧于秦國，看似有些道理，卻也經(jīng)不起推敲，離了房家，秦人便沒法活了么？高都知先別激動?！?p> 看了一眼快要暴走的高結(jié)衣，能看得出他對秦國，對太祖太宗確實深有感情，房寬做了做手勢，示意他淡定一些，干脆換了個例子。
“好吧，那就不以秦國為例，我們說山東之國吧?！?p> 房寬無奈地攤了攤手，家國觀念不知道是什么時代形成的事，在上一世的歷史中，戰(zhàn)國時士人如同上班族，從一個國家到另外一個國家，如同跳槽一般，甚至反過頭來，大殺老東家。
比如戰(zhàn)國黃埔軍校、人才培養(yǎng)基地的魏國，便出了吳起、商鞅、公孫衍、范雎、張儀等人，除了吳起，其他都投奔了秦國，他們所有人都無一例外的回過頭將魏國胖揍了一頓。
楚漢相爭之時，在劉邦和項羽之間如同足球一樣，跳來跳去的也不少，而后之三國更是擇主如同選老板，今兒個不爽了，明兒個便到曹營上班去了。
“吾觀《后周紀》之第五卷，秦奉周為正統(tǒng)，趙、楚與周并存，趙滅周而秦燕后立。周滅，其民亦亡乎？今之趙都便是后周之舊都，可戀周乎？”
太后與高結(jié)衣皆是搖了搖頭，趙雪敏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思已經(jīng)云游天外。
“何也？”
對當(dāng)今之歷史不太了解，不過看其科技和生活水平，若非要與前世歷史相比較的話，大致屬于北宋中期，天下格局為秦趙楚燕四國并立，同文同種卻相互征伐。
古之歷史總會有相通之處，便只得以前世之記憶述之。
“凡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捎星瓴蛔冎醭?，有亙古至今的世家？所謂承天命，繼大統(tǒng)，神授之君權(quán)，不過是愚.民之戲言。周亡而郭家滅，其亡乃趙之罪乎？”
“家國之不存，怨君否？”房寬搖了搖頭，繼續(xù)說道：“國如舟，民似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主.宰這個天下的，非君非臣，乃是天下之民耳！”
“停。”
太后揉了揉腦袋，打斷了房寬的話，皺起了眉頭，拍了拍神游天外的趙雪敏的手。“敏兒，給吾揉揉，今兒個有些乏了，康王年方九歲，便懂得如此多的大道理，與宮中的學(xué)究一般。只是這民為貴的思想，在前梁之時，亦有一位帝王以此為政，既然元大學(xué)士借了你《后周紀》，回頭便去尋他要本《前梁紀》吧?！?p> “吾這頭似馬踏牛踩，時日恐不久矣，康王亦只有三年好活，不若好好享受這幾年光陰，吾可保汝之富貴?！?p> 太后說著便朝高結(jié)衣點了點頭：“高結(jié)衣，回頭給皇帝說一聲，將康王從未央宮那小院搬到長樂宮來吧，反正臨華殿、宣德殿、通光殿、高明殿、建始殿、廣陽殿，還多個殿都空著呢。吾愧對康王母子四人，卻無愧于秦國，死后亦敢站在太祖太宗面前，直言不悔。若還讓吾再選一次，吾依舊會讓你們母子四人隨呂氏而去?！?p> 說完，太后便站了起來，趙雪敏扶著她的手：“太后可是要小憩一會兒？”
太后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房寬：“康王若不是呂氏子，或可有用于秦，吾有些乏了，康王若欲知呂氏之事?！碧罂戳艘谎鄹呓Y(jié)衣，吩咐道：“高結(jié)衣，替吾送送康王。”
“等等?！狈繉拝s在這時叫住了曹太后。
“康王還有何事？”太后還未回答，高結(jié)衣便已經(jīng)攔住了房寬。
“太后于秦國之情，寬能夠理解，寬在宮中茍活三年，不過是浪費秦人糧食罷了，不若夜以廢物利用一番，前去趙國為質(zhì)，這三年時間，秦國休養(yǎng)生息，三年之后，寬客死他鄉(xiāng)，秦可以此為借口伐趙以收故地?！?p> “質(zhì)趙？”太后回過頭來，疑惑地看了房寬半晌，卻沒有說話，轉(zhuǎn)身由趙雪敏扶著進了里間。
“康王殿下，請回吧，老奴可以給您講講諸呂之事，只是殿下自個兒聽聽便好，最好是聽了之后便忘掉。”
高結(jié)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房寬看了看太后離去的身影，看樣子出宮的想法怕是沒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