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疏臉上有些掛不住,捂著半張被子,心里暗自推搡:難不成我真的這般不省心,竟將他逼成這副模樣?
真是叫她老臉稍稍有些掛不住啊。
不過,宇文止安這孩子也是慣會說這樣的話,龍疏還記得與他初相識的年歲里,自己依舊是那蒜苗一般高的身形,而那時的宇文止安比她只是高出個頭頂大小罷了。
三年前,龍疏與離幸在凡間游玩,當(dāng)時正巧龍疏左羅功法練到第九成,生生到了走火入魔的階段便硬是叫她給挺住了。
踩著朵祥云,也不知是落到了哪片山頭,便招花惹草的嘚瑟了一番。左羅功法最令人眼紅的功法便是可以將世間的活物為我所用,所言所行皆受我指揮。
龍疏腳底一使勁,喚來了那塊地界的土地公公,由他幫我引路,找尋那處可以收人指揮,且個頭中等的活物。
也怪當(dāng)時那個土地公公的腦子實在糊涂,竟將龍疏左轉(zhuǎn)右拐的引去了那專供皇家狩獵的園林??蓱z龍疏當(dāng)時更加年少無知,還受人蒙騙,將那幾只膘肥體壯的小花鹿受了功法之后,竟驚奇的發(fā)現(xiàn)一園子的凡人士兵,全都將矛頭沖她指了過來。
他們當(dāng)時怎么說的來著?對了,妖女。
他們喚自己為妖女,龍疏可以理解,因為她這個品種實在算不上是人。但后來他們見她撒腿跑出幾里后,騎馬射箭得沖她招呼過來時就委實有些不地道了。
當(dāng)時,嬌俏的龍疏朝著那般人高馬大的士兵,很是有骨氣的喊了一嗓子:“我好歹也是個小姑娘吧?你們懂不懂憐香惜玉??!”
因為龍疏的法術(shù)十之有九都被自家那倒霉爹給封印了,所以約莫半刻鐘后,她就被五花大綁的被他們捉了回去,淪落成了階下囚。
這地是塊皇家園林的事,還是后來離幸坐在地牢門框子上啃著蘋果告訴龍疏的。
學(xué)藝不精那是龍疏自家的事,離幸不同,兵法靈器那是學(xué)一個會一個,時不時還能來個舉一反三,哄的龍宮里頭那個教法術(shù)的大蚌老頭,樂得是每天合不攏嘴。
龍疏就不一樣了,不論是老龍王,還是大蚌老頭,見了她都恨不得一菜刀掄死她,好省了他們這每天操不完的心。
言歸正傳,龍疏仗著小白會法術(shù),便跟著她大搖大擺的在牢獄正門走了出去,正巧撞上那來地牢里提審死囚的宇文止安。
宇文止安當(dāng)下便很是吃驚,看了眼離幸又看了眼龍疏,末了又側(cè)過頭去望了望她們身后那倒得橫七豎八的衙役。幾乎是一瞬間的功夫,剛才還橫在他腰間的劍就抵上了龍疏的脖頸子。
龍疏:“……”有些慌,本著不讓那劍劃傷自己脖子的弧度,扭過頭去看了看旁邊的離幸。
結(jié)果,離幸露出個要她保全自身的笑容后,一溜煙就沒了影。剩下了龍疏和宇文止安在這大眼瞪小眼。
龍疏可以想明白的,自個把千年前起,仙界就立下了規(guī)矩,三界之內(nèi),不許其他兩族之人依仗法術(shù)傷害凡人,否則將會受到同等的反噬。小白剛剛救她出去時,也只是使了個法術(shù)往桌上的酒杯里下了些迷藥,杯子里的水安靜放在那還是被人喝下去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所以她并不會因此受到反噬。但這天界法條的空子也不是那么好鉆的。就相比現(xiàn)在,怎么論,不憑法術(shù)也是斷不會逃出去的,所以,龍疏就又補回了那法條的空子。
正所謂,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
只是可憐了這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三番四次受此波折,當(dāng)下龍疏望著身后獄門外的大好美景惆悵了幾遍,她心下恨恨的想,等她出去后,用盡一切辦法也要把這次受到的傷害半點不差的,從小白身上討回來。
事后,龍疏在這人間的牢獄中實實的鬧了兩天,第三天那哭喪著一張臉的衙役大哥把她從地牢里請到了宇文止安的大帳外。
“又是你?”
龍疏認真的說:“是。”
宇文止安劍眉一挑,直接問道,“為何如此吵鬧?”
龍疏答:“我是被冤枉的?!?p> 他笑了,說:“這牢獄里的每一個人都稱自己是冤枉的,照這樣說的話,那本王豈不是那殺人性命的昏官了?”
龍疏懨懨的接他話:“那可不?!?p> 他又言:“你說你是冤枉的,那本王給你個機會,讓你訴說你的冤情如何?”
龍疏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擺擺手,道:“我沒有什么冤情,就是你們平白抓了我,也不給我說法,也無可審理之處,就這樣平白冤著我?!?p> 宇文止安被她逗笑了,起身抬腳就這樣出去了。
龍疏拿起桌上的茶杯,兀自給自己倒了杯茶,又回過頭想了想,越發(fā)的覺得自己說的沒錯,反而委屈倍增。
想她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平白討人嫌,在西海龍宮常受委屈不說,到了這風(fēng)景如畫的人間大地,吃喝玩樂還未盡興,竟先是無故在這昏暗的牢獄中渾渾噩噩的關(guān)了三天。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她這樣想著,此下又趁著這屋子里不同于地牢的潮濕昏暗,便頭枕著胳膊,獨自睡了過去。她在那牢獄里大吵大鬧了三天,也終是到了筋疲力竭的時候了。
又過了個把時辰,宇文止安在衙役那邊弄清了龍疏被關(guān)進來的緣由,便眉間一沉,道了聲:“胡鬧!”
緊接著便回了大帳,他原是以為這樣的女子是惹了什么惡霸被誣陷著關(guān)了進來,才生出這么大的怨氣。沒想到仔細聽衙役一說,竟是這回事。
那衙役說,“這妖女不知道給園林里的花鹿施了什么法術(shù),竟叫那些小鹿歡歡樂樂的跳起了舞。屬下想,這人定時妖物所化,才引出了這一景象?!?p> 龍疏:“……怎么了?我就算給活物施法,也是施的好法,斷不會做出傷天害理那回事。本姑娘那是有童心,見那些小鹿長的漂亮,就讓它們跳些舞來給我看。”
宇文止安是怎么想的呢?他自小聽宮里的老人講過,說是林間的一些野獸打小吸收著天地精華而生,長久了自然會添些見識,也會通曉人意。
怕是那些小鹿見這姑娘長的漂亮,與她一時玩鬧也是有的。所以,他便越發(fā)覺得對不住那還在大帳里的小姑娘。
腳下加快了些步伐,等到他一手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才發(fā)覺,那帳中方才還在吵鬧的小姑娘已經(jīng)踏實得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許是在地牢里待得久了的緣故,龍疏平日里整齊干凈的臉上沾了些灰,不過并不影響宇文止安瞧她的面相。
龍疏大約睡了三四個時辰,他便就這樣瞧了三四個時辰。
最后,她睡飽了,手蜷成嬰兒狀還舒服的伸了個懶腰,然后慢慢了睜開一只眼,隨后又睜開第二只,在猛然將身旁這尊神看得清楚前,她對周邊的環(huán)境的還是充滿感激的。
“?。。?!”龍疏支著嗓子嗷了一段時間后,宇文止安才慢吞吞的垂下支著腦袋的胳膊,然后理了理那被空氣壓褶的衣袖,利落起身。
……這嚴(yán)重的潔癖為何看著如此熟悉呢?
“你干嘛?”
我龍疏著眉看他,想讓他給出個勉強合格的說法。
可他并沒有,只是不輕不重的看了她一眼,便開口:“你要我放了你可以,但我有個條件,幫我斷個案子,你若是做得到,我便抬手放了你。”
她坐回椅子上,翹起根腿,沒好氣道:“說來聽聽~”
他言:“這座園子北邊有一戶在朝為官的人家,主人姓林,前幾日突然在家暴斃而亡,家里小到奴仆大到小妾對發(fā)生了何事那是一概不知,只知道那晚在林大人臥房外聽見了幾聲惡狼嗚嚎,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響動。”
龍疏瞬時間來了興致,將腿放下,認真問道:“可有親眼目睹之人?”
宇文止安道:“這便是本案的奇怪之處,此案正是無處下手之時,竟憑空出現(xiàn)了個賣肉的伙夫說他是殺人的真兇,要官府將他捉拿歸案。也就是你前些天逃出地牢之時,本王去提審的死囚。”
后來,事情被龍疏和離幸查了個清楚明白,事情緣起于十三年前的東郊樹林,那時有一匹小狼剛出生不久,因貪玩便與母親走散。卻撞上了回京述職的林知府,那林知府生性便是貪婪好殺之人,見那快要餓倒在路邊的小狼一身皮肉著實誘人,便差身邊的護衛(wèi)將那小狼生生殺害,復(fù)又剝皮做了衣衫。
十三年后,當(dāng)年的那頭小狼的母親在皇家園林的庇護下修煉成人形,本在林府小妾的房中做個擦桌換盞的下人,豈料在那小妾去林知府的房中受寵時,瞧見了那放置在一旁的狼皮坎肩。她馬上便認出來,那是她還在幼時便走丟的兒子。
后來,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懷里揣了把短刃走至林知府房中,卻怎料她還未將事情問個明白,那知府便見色起意,直直的將她撲在了床上。
她便順從他解衣敞懷勾得他放下提防后,便將話題引到了那件狼皮坎肩上。這人也是被美色迷了心智,三兩句話將事情說了個明白。
就這樣,那修成人形的母狼將林知府殺死在房中。
那賣肉的伙夫早在十年前便受那母狼恩惠,一直想著報答。后來他知那母狼陷入如此困境后,便只身投案,也算個忠義勇敢之人。
就這樣,龍疏被宇文止安奉為神明,他幾次三番鬧著要拜龍疏為師,難為他臉上常年沒個笑容的人竟追在龍疏身后,硬是叫他宮里宮外的人看傻了眼。人人傳道,三王爺出去打獵的功夫竟帶回來個仙姑。
仙姑本姑的龍疏:……
再后來,龍疏跟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他竟連個驚訝的表情都吝嗇到?jīng)]有,龍疏不得又吃驚于這人間皇家的人,果然跟宮墻外頭,那些見了神仙只顧跪拜求得一年到頭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百姓不同。
宇文止安卻給她解釋道:“我早知你身份不同,不然也不可能一眼便識得那殺人兇手是狼妖所化,也斷不可能帶著我生生越出兩個山頭?!?p> 龍疏:“……我竟遮掩的這般虛偽嗎?”
再再后來,他大抵覺得自己犟不過龍疏,便任由她回了西海,臨走前,他一匹白馬前來送行,身著玄衣襯得越發(fā)清明。
那時,他對龍疏說的便是這話:“你若是回來,知會我聲,我跋山涉水也去迎你?!钡菚r的他后面還有一句:“但斷不要因著凡間塵世繁瑣就不再來了,我這王爺?shù)奈蛔?,若說在這護你一護,也是足夠的?!?p> 龍疏笑著回頭應(yīng)他:只說了一字:“好。”
這會兒,龍疏將面前這人與記憶里那白馬玄衣的少年融在一塊,笑的越發(fā)開心。
她看著宇文止安又道:“你好,止安。”
他同樣還是不說話。
龍疏便接著往下說:“你說日后我可以再來找你,這話不會是騙我的吧?我怎么覺得我此番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連個歡喜的表情都沒有呢?”
接著,她便往后說不得了,因為這孩子將她實打?qū)嵉谋ё×?,還是死死勒住她的那般架勢,龍疏知他是高興,也只他素不愛言語。
禮尚往來,龍疏回過身去握住他的手臂算是回禮。只是這記憶力少年那蔥般粗細的胳膊,如今也長了些喜人的肌肉。
便是片刻,宇文止安就她將放開了,然后才問道點子上:“你為何會在房頂上下來?”
這話問的龍疏委實樂道不起來了,懨懨得將事情避重就輕的說了一遍,說是自家父王要她嫁給一個她并不喜歡的王君,不然就不許她出門。龍疏又扯了龍宮里的家常說與他,說她老龍家有個小妹,因為喜歡父王給我挑的夫婿便不再待見她,直到將自己逃出來的緣由編了個曲折圓潤后,龍疏才滿意的住了口。
但宇文止安好像并沒有抓住問題的重點,直接拽過龍疏的手問道:“你父王要嫁你?”
“嗯嗯”,她拼命的點點頭,稍后又補了句:“還是我并不喜歡的人?!?p> 宇文止安又問:“你家里的小妹還百般刁難你?”
龍疏又拼命的點點頭,稍后又補了句:“她還誣陷我,讓我父王把我好一頓毒打。”
她話音還未落得利索,宇文止安便直接往外走去,龍疏兩步并作一步的跟了上去,不解得問道:“止安,你要去哪?難不成說你嫌棄我,要去我父王那告發(fā)我?”
這孩子猛地頓住了腳,轉(zhuǎn)頭有些心疼的看向龍疏:“你被人欺負成這般才想著過來找我?早些干什么去了?”
龍疏也急了:“那我不是才逃出來嗎?”
宇文止安收回放在門框上的手,放到她額間,輕輕揉了揉,細聲道:“你放心,我不會去告發(fā)你,我只是去外頭吩咐一聲,要他們把側(cè)殿收拾出來給你做息身之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