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赤野走后,屋里除了躺著的阿灼,便只剩蕭君彥和馬士遠(yuǎn)了。
蕭君彥靜靜的打量了一番阿灼,此時的阿灼安靜得像仿佛一尊瓷娃娃,白皙的皮膚沒有絲毫的血色,吹彈可破,卻也不見生機(jī),月光映耀下更顯蒼白,讓蕭君彥心口不由泛起一絲隱秘的痛惜,良久,他才淡淡開口道:“說吧,她什么情況?!?p> 馬士遠(yuǎn)這才上前道:“王爺,草民已經(jīng)替這位姑娘穩(wěn)住心脈,將她體內(nèi)的淤血排除,她此時已無性命之憂,只不過,便是如此,草民也不能保證她會醒來?!?p> 蕭君彥眸色一凜:“怎么說?”
馬士遠(yuǎn)道:“她心間有一股燥熱的郁氣,持久不散,這郁氣不徹除,便會隨著心火燃燒越來越烈,星星之火尚可以燎原,更何況是可以堵塞她心脈的燥熱之火。我觀她心念,似乎不愿醒來,那這火氣藏在肺腑之內(nèi),不斷燃燒,只會將她體內(nèi)熬干?!?p> 蕭君彥狠狠吸了口氣:“可有解法?”
“這......”馬士遠(yuǎn)面色微有猶疑,似乎在琢磨著辭藻。
“但說無妨?!笔捑龔┐藭r能信的人不多,并不希望馬士遠(yuǎn)有什么顧慮。
馬士遠(yuǎn)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才試探著問道:“不知王爺和尊夫人近來可有要孩子的打算?”
馬士遠(yuǎn)雖不知阿灼在府內(nèi)是何位份,但觀蕭君彥這緊張的神色便知是他心尖上的人,便稱為“尊夫人”,想來是不會錯的。
蕭君彥一怔,愣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馬士遠(yuǎn)在問的是什么,他今日這般舉動,估計(jì)府中上下都早已認(rèn)定阿灼是他的人了吧,哪怕并非如此,他一個王爺也不好同馬士遠(yuǎn)一個外人解釋自己與阿灼的關(guān)系,更何況馬士遠(yuǎn)問道還是那種事,漸漸的,他臉上露出不自在的神色來,只得干咳一聲。
馬士遠(yuǎn)一笑,非?!百N心”的替蕭君彥解圍道:“王爺不必為難,此處沒有旁人,老夫又是過來人,沒什么不得說的,是這樣的,尊夫人并非無藥可治,她體內(nèi)郁火旺盛,需陰寒藥物克制,但這陰寒藥物雖能平衡體內(nèi)燥熱,卻也會傷了內(nèi)里,這一兩年內(nèi),恐是不能受孕了,但日后稍加調(diào)理,多喝些滋補(bǔ)的湯藥,亦能恢復(fù)過來,不會影響子嗣?!?p> 蕭君彥這才略略松了口氣,卻因著馬士遠(yuǎn)的“貼心”不知該氣該笑——什么都是過來人,沒什么不的說的!他和阿灼明明、明明什么都沒有.......
可這關(guān)頭,他難不成要是告訴馬士遠(yuǎn)他同阿灼不是那樣,且不說這一臉精道的馬士遠(yuǎn)信不信,萬一又以為他是什么不好意思還反過來安慰他呢!再者說,他堂堂晉王怎么會告訴旁人,他竟然搞不定一個女人!
其實(shí)雖然沒想過以后如何,但阿灼若能成為他的人也未必不可,或許,再他的潛意識里也會因她有所保留吧......
蕭君彥掩唇干咳一聲,故作從容道:“本王知道了,你說的藥是什么?”
馬士遠(yuǎn)道:“在塞北的瓊峰山,那里常年積雪,寒冷異常,卻能讓一種名為“凌玉瓊花”的絕世良藥活下來,那藥物剛好能解尊夫人體內(nèi)的躁火之毒,但是,一去一回恐需五六日的光景,再加上攀爬與采摘少不得耽誤四五日,這加起來需得十日。這十日,我只能以針灸延緩尊夫人的病情,至于她能不能挺到那日,一看天意,一看她的意志了,只不過,就現(xiàn)在來看,她并無生念?!?p> 蕭君彥凝眉,沉沉的看向阿灼,問道:“若本王親自去呢?本王的馬腳程很快,來去只需四五日,登峰采藥一日便可,若是本王親自去,幾率會大么?”
馬士遠(yuǎn)道:“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若真如此,這夫人的希望便足足大了五成!只不過,那山上時常有巨狼出沒,王爺須得小心。”
蕭君彥點(diǎn)頭:“你去把那藥物的模樣畫下來,本王即刻出發(fā)?!?p> 馬士遠(yuǎn)領(lǐng)命而去,待他走后,蕭君彥才坐到阿灼的床畔,用極其凝重而深邃的目光看向她,漸漸俯身在她耳畔霸道的說:“阿灼,你給本王挺住了,若你敢讓自己有事,本王不介意命人將風(fēng)鳴湖抽干,讓你與李宸煜生不能同寢,死不能同歸!”
不知阿灼是不是真的聽到了他這霸道的宣誓,竟在夢中短暫的皺起了眉心。
蕭君彥目色微喜,繼而抬手緩緩的撫在她的面容之上:“若你不想他死不瞑目,就給本王活過來,你不是想報仇嗎?本王讓你報,害你全家的人還活著,你就甘心死去?”
蕭君彥沉沉的吸了口氣,目色在阿灼的面容上流連:“若你醒來,便是要本王的命,也給你?!?p> 踏著幽暗的夜色,一路駿馬速速從晉王府離去,夜風(fēng)掀起衣擺獵獵作響,一只梟鷹飛過漆黑的天際。
夜奔百里,一路馳騁,橫過平原,跨過高山,越過激流與荒漠,一路直奔荒涼的塞北,不過是,因?yàn)橛袀€人在等他。
一個,直到此時他才赫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割舍不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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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阿灼醒了,卻開始絕食,侍女青櫻來報時,阿灼已經(jīng)一天沒吃東西了。
適逢蕭君彥正在處理公務(wù),他不過離開京都數(shù)日,公務(wù)卻成山似的累了下來,又加上這幾日阿灼剛醒,他的心力都在她身上,公務(wù)便越堆越多,好不容易騰出時間來處理,又聽她在鬧絕食。
蕭君彥默默的嘆了口氣:“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
青櫻問道:“王爺,那怎么辦?”
“罷了,本王去看看吧?!笔捑龔┓畔率种泄珓?wù),凈了手,又換了件淡青色的云紋錦衫,仿佛一個即將去見心愛姑娘的年輕小伙,氣色也跟著煥然一新。
蕭君彥進(jìn)入阿灼房間的時候,她正背對著他躺在榻上,地上有砸碎的瓷盤玉碗、以及食物的殘?jiān)呀?jīng)交匯著灑落一地,蕭君彥淡淡的銜起唇角,劃過一道無奈的弧度,卻并未有責(zé)怪之意,他走上前來,靜靜的在阿灼的榻前坐下,問道:“怎么不吃飯?”
蕭君彥的聲線較為清冷,即使放緩了聲音也很難聽出有一絲溫柔來,只是略顯溫和,阿灼不是沒有聽出他的遷就,卻仍是冷硬的將其無視:“晉王爺,我想不出我對你有什么價值,你既然知道我已經(jīng)將楊溯貪污的證據(jù)毀去,為何還要留我,若說你覺得我的姿容尚有可以利用的價值,可放眼晉王府,哪個侍女不是瓊花碧月的容貌?你怕是不缺美人放在楊溯身邊吧?為何還留著我性命?”
蕭君彥一哂:“在你眼里,本王就這么唯利是圖么?”
阿灼轉(zhuǎn)過身子來,目不轉(zhuǎn)睛的審視著蕭君彥,眼前的男子面目俊朗,有著深邃的眼窩和漆黑的瞳孔,還有高挺的鼻梁,一身武藝,一身才華,是與阿煜齊名的京都兩才子,究竟因什么這樣幫她?
她實(shí)在想不出。
她看著他沉默了許久,他便也看著她同樣緘默,兩人各有所思,相對無言。
靜默了許久之后,阿灼忽而問道:“莫不是,你見我那日辱罵你,心存報復(fù),我越是想死,你便越想讓我活著、生不如死?”
聞言,蕭君彥先是一怔,旋即低低失笑:“看來本王在你眼里不但唯利是圖,還小肚雞腸。”
很淡很淺的笑意,如蜻蜓點(diǎn)水般劃過,有著潤物無聲般的風(fēng)華,讓阿灼心間劃過一閃而過的驚艷,又因著自己本能的反應(yīng)迅速偏過頭去不愿再看。
眼前的這個男子,哪怕他再好看,她也是讓阿煜蒙塵的始作俑者之一,她并不想多看他。
看出阿灼的抗拒,蕭君彥也不惱,只道:“你想絕食也好,一心求死也罷,你既然對這世道厭惡,自然有的是法子自戕。”
說到這,蕭君彥瞥了一眼阿灼,只見她抿唇不語,臉上依舊是淡漠的神情,但顯然已經(jīng)沒了半月前那樣激烈的抵抗,此時聽他說話既不吭聲也無反應(yīng),卻能看出她在聽、很認(rèn)真的聽。
或許哭過了,鬧過了,也漸漸冷靜下來了吧,只是不愿在他面前就這樣妥協(xié)。
蕭君彥微微勾唇:“你若再想自殺,我不會再攔你,畢竟強(qiáng)留的從來都留不住?!?p> 頓了頓,蕭君彥譏諷一笑:“那就讓我這些惡人,繼續(xù)橫行在這個你喜歡的世道里吧,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玷污它,反正你既看不到了、便也管不了了。”
聞言,阿灼猛的一怔。
蕭君彥說罷,一拂衣袍,便起身離去。
有清風(fēng)徐來,吹開他的衣擺,將他身上的蘇合香氣淡淡溢開,飄散于空中,拂過阿灼的鼻尖。
阿灼側(cè)影如玉,沉浸在或明或暗的光影里,隨著他起身的步伐,不知想到了什么,旋即周身一震。
她臉色依舊蒼白,而眸中卻有了動容之色。
直至門外,蕭君彥的聲音不緊不慢的傳來:“本王說了可以助你替李府翻案,也會以你之手殺掉楊溯,給你一夜的考慮時間,合作與否,自己斟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