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高山之巔,周遭遍布叢林,楊溯身后只剩萬丈深淵。
阿灼不疾不徐地在楊溯身前站定:“楊溯,你已無退路,將我引到此地,還有何話可說?”
楊溯雖狼狽,眸中卻仍閃爍這冷銳的鋒芒,不減風(fēng)華,他朝著身后山河徐徐一望,苦笑道:“就差一步,離那個位置,只差一步了,可我還是輸了,一如當(dāng)年,我離她也只差一步。”
他神色從容,光是在這面容上,也依稀可辨當(dāng)年也該是個少年英雄。
可那又怎樣呢,終究是一步錯,步步錯。
從他和楚妃錯過開始、從他執(zhí)著的不肯放下開始,就注定了今日的局面。
阿灼淡淡抬眸:“就算是失去了她,可天下百姓何其無辜?你屠戮百姓,不過是為了坐上那個高位,可你坐上了又如何?你已經(jīng)失去了她。”
“不!是蕭氏父子害死了她!是蕭家的人害死了她!如果不是景帝橫刀奪愛,她怎會紅顏薄命!景帝如此下場,都是咎由自??!”楊溯低斥一聲,突然變得猙獰起來,整個人神情恍惚,似乎陷入了某種癲狂,忽而又笑了起來,“你們蕭家的人,全都該死。”
阿灼皺眉:“我們?”
楊溯低低失笑:“對,你們!昨日我本還猶豫你的身份,入夜后,便尋了曾經(jīng)在阿楚身邊那名侍衛(wèi)過來問話,今日又見晉王的反應(yīng),果然,你便是當(dāng)年的昭虞公主?!?p> 阿灼大驚,如遭雷擊:“怎么可能!”
哪怕曾經(jīng)也被蕭鶴揚調(diào)侃過,可是怎么可能是真的,她明明早就排除了這個可能!
楊溯笑道:“怎么不可能?昭虞宮中失蹤的時候才九歲,如今剛好與你同齡,若非如此,你以為賀楓為何屢次忤逆我也要那樣護(hù)著你!他是阿楚表兄之子,是阿楚的表外甥,而你,是阿楚的女兒!”
阿灼怔住,可是似乎,一切又說得通了。
賀楓屢次護(hù)她,顯然又知楚妃與楊溯的舊情,若他們沒有關(guān)系,又怎么可能?
阿灼一時間僵在了當(dāng)場。
這么說來,她和蕭君彥竟是......
一只梟鷹自蒼空飛過,唳聲嘶啞,聽得人心一震。
周遭在這一刻冷寂下來,山間股股陰風(fēng)刮過,像是無情的嘲諷一般,吹得面頰生疼。
片刻后,阿灼蒼白著一張臉,輕輕搖頭:“楊溯,你休要挑撥我們,若真如你所言,景帝怎會查了這么多年都差不到,賀楓又為何知情不報!”
楊溯幽深的瞳仁中映出阿灼有些倉惶的面容,他徐徐笑了,低沉而迷離,亦有幾分自嘲:“是我們都被她騙了,是阿楚,瞞了所有人?!?p> 阿灼深深皺眉:“瘋子!”
楊溯眉峰漸漸舒緩,眸色寂靜而蒼遠(yuǎn):“阿楚為了你的安全,不惜瞞天過海,瞞了景帝,將你藏在宮中,可是,卻沒想到,陰差陽錯的被我?guī)ё?,是命運弄人啊......如今我折在她女兒手中,也算死得其所了。”
阿灼辯駁著楊溯的面容,只覺他似乎已經(jīng)神志不清,說話間顛倒混亂,讓她怎么也聽不明白。可是看那神色中,既有不甘、失落、又有痛惜、自責(zé).......甚至是眼中依稀有了霧氣。
阿灼一時難言,沉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你當(dāng)年和楚妃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既然已經(jīng)入宮為妃,你做這些又還有何意義。”
楊溯凝視著阿灼,眼中波瀾微動:“不,她在等我,她一直在等我,等我?guī)?.....”
阿灼看著那神色,已不知是不是該說他是偏執(zhí)還是固執(zhí)。
或許只是他給自己那樣的野心安了一個自欺欺人的理由吧?
直到此刻,他都不肯正視自己所犯的罪行,這樣的人,怎么配得上那傾國如玉的楚妃!
阿灼低諷道:“若真如此,那你可有想過,若賀楓一早便是楚妃留下的人,那么,最后助晉王扳倒你,又是為何?可見,楚妃恨你入骨,所以才留下這一招,你當(dāng)年設(shè)計命人帶走她的女兒,這是她的報復(fù),她根本不愛你!”
“住口!”楊溯怒不可遏,仿佛被激怒,頓時走上前來,掐住了阿灼的脖頸,“你胡說!她是我的!她心里只有我!”
阿灼回懟:“你害了她的女兒,傷了她的夫君,讓她家破人亡,她可還會愛你?楊溯,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楊溯被激怒,竟如發(fā)了狂一般,狠狠地捏住阿灼的脖頸,用盡力氣,近乎要捏斷一般,阿灼頓時呼吸不能,手忙腳亂的掙扎著,努力想要趁機找出他的破綻,可是他手上的力氣卻越發(fā)大了。
漸漸的,阿灼腦中一片空白,幾近昏厥,可也是在這樣的一瞬間,她眼前突然浮現(xiàn)些許輕柔的面容,對著她溫和的笑,對她說“好孩子,娘親會保護(hù)你的,無論,用任何方法,都會護(hù)住你的性命......”
剎那間,阿灼突然明白了楚妃的良苦用心,突然理解了她當(dāng)年的舉步維艱,知曉了她的艱難與痛惜。
近乎拼盡最后一絲力氣,阿灼聲嘶力竭:“楊溯,你這樣激怒,不過就是因為心虛!你不敢正視自己!你才是殺人兇手,若你沒有苦苦相逼,她怎么會紅顏薄命?她不過是為了保全她的女兒,為了保全她的家國,是你害了她......”
聞言,楊溯仿佛被擊中一般,頓時面如死灰,生生的踉蹌一步,手上也不由松了些許。
“阿灼!”身后,突然傳來蕭君彥焦急的呼聲。
緊接著,便有劍鋒襲來。
即使背對著阿灼,她也能感覺到蕭君彥劍勢上散發(fā)出的寒意與殺意。
見此,楊溯本能地出手,將阿灼一拉,扣入懷中,直抵到山后懸崖邊緣:“別過來,否則我殺了她!”
蕭君彥眉心緊蹙,沉靜的面容上散發(fā)著透骨的寒意,他長劍直指楊溯:“你若敢傷她,我必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蕭君彥身后的士兵立刻包圍了整座山谷,楊溯已經(jīng)別無后路,唯有以阿灼為質(zhì),僵持著。
一時間,劍拔弩張。
這時,空中回旋的蒼鷹突然長鳴一聲,極其凄厲,聽得楊溯一震。
楊溯不可置信的抬眸,只見那長鷹盤旋,凌駕長空,散發(fā)出著一股逼人的英氣。
楊溯不知想到了什么,低眸看向阿灼:“你和紫箏,其實是認(rèn)識的吧?”
阿灼臉色青白,方才緩過一口氣,冷道:“她來自南疆?!?p> “南疆.......”楊溯驟驚,不知是明白了什么,竟是凄冷一笑,“原來,是她......”
楊溯震撼在阿灼的話語之中,仿佛一息間丟了魂一般,老了好幾歲,久未回神,面色凄寂如霜,蒼白如紙。
分神間,蕭君彥再不給楊溯說話的機會,劍花一挑,頓時在他手腕上劃出一刀。
楊溯吃痛松了手,與此同時,阿灼被蕭君彥一把拉了回來,旋即將長劍冷冷一遞,直直的刺入了楊溯的胸口。
楊溯沒有躲避,甚至沒有掙扎,只是凄苦的笑,那神色如同初冬湖面碎裂的薄冰,在剎那間,千瘡百孔。
楊溯胸前蔓延出大片血水,眼中泛出不甘的神色,他徐徐伸手,似乎想摸一摸阿灼,卻被蕭君彥一劍挑斷了手筋:“從你敢動她的那刻起,便該料到今日的結(jié)局了!”
阿灼知道,他在復(fù)仇,比起她的屈辱,蕭君彥要更恨楊溯。
楊溯放棄了掙扎,目光漸漸渙散,看著阿灼,卻好似在看另一個人:“你以為就這樣結(jié)束了么,你和他永遠(yuǎn)沒有可能?!?p> 青空中突然劃出一聲長鳴。
楊溯徐徐抬頭,目光遼遠(yuǎn),漸漸失色,徐徐向后倒去,口中卻喚著:“紫箏......”
高大魁梧的身形徒然倒下,墜入了無邊深淵之中。
看得阿灼心驚。
不可置信,一切,就這樣結(jié)束了。
直到一雙手覆上阿灼的眼瞼,將她拉入了懷中,低低呢喃:“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p> 楊溯最終還是死在蕭君彥的劍下。
也算是一代雄將,終究這樣慘淡收尾,為情所困,一生不得解脫。
看著那無盡的深淵,阿灼不禁駭然,沒由來的發(fā)抖起來。
蕭君彥不住的安撫著:“好了,乖,都過去了?!?p> 這時,天上的鷹唳忽然變得歡快起來,甚至盤旋的低了。
阿灼詫然回眸,這才發(fā)現(xiàn)在眾將士身后的不遠(yuǎn)處,赫然出現(xiàn)了一道的清麗的身影。
那身影高挑出塵,容顏淡雅,與她有幾分相似。
蕭君彥順勢望去,不由得也是一驚,眉心緊蹙了起來。
阿灼忽而推開了蕭君彥,踉蹌的朝著那身影跑去,淚水倏地流了下來:“紫箏!”
紫箏笑笑,徐徐張開雙臂,將阿灼攬住。
阿灼抱著紫箏,已是說不出來的欣喜。
原來,楊溯方才倒下前喚出她的名字,竟是因為看到了她。
可是為什么,楊溯會在看到紫箏后流露出那樣的神色呢?
紫箏將阿灼拉開了些許:“傻丫頭?!?p> 阿灼蹭著淚水:“我派人一路找你,可是京都內(nèi)亂后就沒了你的消息,我怎么也找不到,還好你沒事。”
紫箏笑了笑:“我怎么會有事呢,你忘了,你和阿煜都是我救下的呢!”
阿灼這才驚疑的問道:“你怎么會來?”
紫箏美眸中頓時凝上了一層霜華,看著楊溯倒去的深淵,聲音也變得遼遠(yuǎn)起來:“自然是,要看著他死去,他死了,我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