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灼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在鳳陽宮,身上換了整齊的衣物,仿佛不曾出去過一番,只是大夢一場。
阿灼愣愣的坐了起來,看向?qū)m人:“我出去過沒有?”
侍女恰在這時端過來一碗醒酒湯:“郡主醒了,先把這湯喝了吧?!?p> 阿灼問道:“這是什么?”
侍女道:“是陛下命我熬得醒酒湯。”
阿灼努力回憶了一番,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想不起來了,竟然是酒后斷片了。
“陛下?”
“是啊,陛下昨日夜里將郡主送回來的,昨夜下了好大的雨,陛下護著郡主自己都淋濕了呢!”
阿灼愣了愣,是了,昨夜她去了紫箏那,可是,為什么是蕭君彥送她回來的?
阿灼起身接過那藥碗,卻是踉蹌一下,這才驚覺渾身上下竟是說不出的酸痛,仿佛被人揉碎了骨骼一般。
侍女連忙扶住阿灼:“郡主怎么了,可是不適?要不要傳御醫(yī)?”
阿灼搖了搖頭,頭痛欲裂,自己這是怎么了?為什么身上這么痛,昨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因為醉酒,阿灼起得很晚,待用過膳后忽然聽蕭君彥在御花園傳召,本能的想要推拒,卻聽那宮人說他傳喚了紫箏入宮,阿灼這才略作梳妝,前去尋了。
又是春暖花開時,又經(jīng)昨夜春雨,御花園里已是萬紫千紅競相開放,春風(fēng)拂面,說不出的滋潤。
蕭君彥正候在御花園里,紫箏來的早些,正同他在一處小亭中品茶。
一朵飄飛的柳絮落在了紫箏的肩頭,蕭君彥頓了頓,正猶豫著是否提醒紫箏一番,不經(jīng)意間一瞥,遠遠的,便見阿灼已經(jīng)走來,他眼中便如漾上了春光一般,柔柔的蘊出光澤來,可忽而又是狹猝一笑,面容上添了幾分狡黠,繼而抬手輕輕拍了拍紫箏的肩頭,將那柳絮撣掉了。
紫箏一愣,這才回過神來,旋即看向蕭君彥淡淡一笑,頷首道謝。
蕭君彥便順勢抬手揉了揉紫箏的發(fā)頂:“無妨。”
阿灼正走著,忽見蕭君彥的舉動,頓時愣在當(dāng)場,頓時心頭一緊,說不出的難受。
阿灼想起尚在黎郡的時候,他曾說要在四月里帶她去江南看花、看那大好河山,如今又到春天,可他身邊卻已不是她。
紫箏倒也不拒,乖覺而溫順的任他撫摸。
猶豫了一瞬,阿灼抿了抿唇,便折身往回走。
卻沒想到轉(zhuǎn)得太急,一頭撞上了一人。
那人冷目一凝,同樣看著蕭君彥與紫箏,臉上陰沉不已。
阿灼率先回了神:“抱歉,是我沒看清。”
那人幽冷一笑:“怎么,看見他們這樣難受?”
阿灼僵住,略有氣惱:“你是誰,與你何干?”
薄唇淡淡開啟,他輕輕一笑:“郡主深明大義,自己上書下嫁與我,自己倒忘了么?”
阿灼看著那樣的神色,忽覺眼熟,似乎在哪見過這樣的笑,可是卻和他有著完全不同的面貌。
“你是赫連卿,敕曄的太子殿下?”
“正是?!?p> “是我失禮了?!?p> “郡主與我也算故人,何必這樣客氣?”
“故人?”
“郡主真是貴人多忘事,因為你,我好端端的咸奉齋差點就被陛下給端了呢!”
阿灼大驚:“你是......顧卿安!”
“現(xiàn)在,只是赫連卿,也是昭虞公主的未婚夫。”
“什么?”
“看來陛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吧?又或者,他方才想要告訴你呢,怎么不過去聽一聽么?”
阿灼的面色有些發(fā)白。
“罷了,反正你早晚也要知道的,今天早上陛下已經(jīng)昭告天下,昭虞公主已經(jīng)找到,將于四月前往敕曄和親,同日,他也將娶一女子為后?!?p> 阿灼腦中頓時蒙住。
旋即顫巍巍的看向身后言笑晏晏的兩人,一瞬間,冷至冰窟。
所以,他還是同意將她嫁去敕曄了么?
他將紫箏召回,是否是因為她們有著相似的面容?
她是昭虞公主,他們注定無法在一起,可是紫箏卻可以代替她留下。
紫箏,比她溫柔,也比她善解人意,應(yīng)該可以讓他盡快的將心思都轉(zhuǎn)移過去吧。
也好,這樣,也可以盡快忘記彼此。
明明應(yīng)該開心的,可是,為什么這么想哭?
赫連卿似笑非笑的審視著阿灼的神色,眉峰一挑:“是不是很難受?”
阿灼努力吸了吸氣:“不勞太子殿下掛心?!?p> 赫連卿幽幽一笑,忽而揚手抓住了阿灼的手腕,便要往外走。
阿灼大驚:“你要帶我去哪?”
阿灼越掙扎,赫連卿在她腕間的力度便越大:“反正你也是要嫁的,帶你出去玩玩,又有何不可?難不成你愿意在這看他們親昵?自己在這受盡煎熬?”
阿灼一怔,心頭說不出的酸楚蔓延,旋即不再掙扎,呆呆的任赫連卿牽住手腕往外走去。
然而沒走多遠,她的肩頭忽然一重,便被一個大力扣住,狠狠拉進了懷里:“你要去哪?”
阿灼詫然抬頭,在看到蕭君彥的一瞬,眸色猩紅起來:“陛下反正也是要將我嫁去的,如今不過是同未來的夫婿閑逛,又有何不可?”
“夫婿?”蕭君彥的冷眸自阿灼的神色落到赫連卿的身上,“你以為朕要將你嫁給他?”
“難道不是么?陛下不是已經(jīng)昭告天下要將昭虞公主嫁去了么?”阿灼咬牙揚起小臉,明明想沖蕭君彥一笑,卻不可控制的落下了淚來。
蕭君彥頓時既氣又憐,不再多言,竟當(dāng)著眾人將阿灼一把橫抱而起,徑自離去。
赫連卿饒有興致的看向兩人離去的身影,幽幽一笑,這才回過身來看向院中獨坐的紫衣女子。
若非他方才如此,蕭君彥又怎會追出,不追出,他又怎么能再趁機接近紫箏呢?
赫連卿滿意的笑了笑。
而這廂,紫箏已經(jīng)看了過來,看到赫連卿時竟然不慎打翻了茶盞,倉惶欲逃。
赫連卿幾個箭步便將紫箏拉回:“你還要躲我到什么時候?”
紫箏慘淡一笑:“我乃奸臣遺孀,還請?zhí)拥钕路攀?。?p> 赫連卿道:“遺孀?楊溯連你都沒碰過,你算哪門子遺孀?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接近楊溯的真實目的!”
紫箏驚住。
赫連卿道:“南疆的幻術(shù)可致人產(chǎn)生幻覺,產(chǎn)生情愛之感,你是用毒的佼佼者,這點騙別人也就罷了,在我面前,你還要隱瞞什么?如今楊溯已死,你心愿達成,若我不來,你是不是就打算隱姓埋名一輩子了?李灼顏不知道你的身份,你難道也不知么!”
紫箏不住的顫抖著,已是面色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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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灼被蕭君彥抱回了陽鳳宮,一路上任她怎么捶打,蕭君彥也不曾停手,只是冷著臉將她帶回。
宮人們極有眼力的退了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阿灼冒不失地被帶了回來已是滿肚子氣,又極其委屈,便在榻上抱膝而坐,也不看他。
蕭君彥將繁瑣的朝服換下,換成簡單的衣服,他并不說話,走上前來在阿灼身前坐下,阿灼依稀中能感覺到一旁極大的壓迫感。
他沉了半晌,才道:“你就那么想嫁赫連卿?”
阿灼撇嘴道:“不是陛下讓我嫁的么!”
蕭君彥怒極反笑:“我讓你嫁的?當(dāng)日,是誰上書自請下嫁的?”
阿灼語塞,別過頭去:“陛下心里這么想的?!?p> 蕭君彥:“......”
蕭君彥一時不知該氣還是笑,坐在床畔半晌不語。
許久之后,阿灼微微側(cè)目,偷偷打量著蕭君彥,然而卻被逮個正著,正對上他陰沉幽暗的視線。
“呃......”
阿灼噎了一下:“我,我沒想看你,我,我就是——”
阿灼一時憋紅了臉,她解釋什么?
欲蓋彌彰?
然而,沒等阿灼將話說完,蕭君彥突然起身在她的面容上壓了下來,阿灼腦中一懵,蕭君彥卻沒在給她機會,修長的手指一挑簾賬,幽暗的燭火緊跟著就熄滅了。
蕭君彥已經(jīng)堵住了她所有的聲音。
動作之快,始料未及。
蕭君彥低吟:“看來,是我昨天太縱容你,才讓你今日這般蠻橫?!?p> 昨日?
阿灼突然想起了昨天發(fā)生的一切。
一切恍若如夢,卻又如此真實。
阿灼徹底反應(yīng)不能了。
比起昨日的小心與愛憐,今日的蕭君彥似乎帶著過多的憤怒情緒。
“你是我的,要走是吧,那便什么都別帶走?!?p> 不知是因為太痛,還是因為他的話,阿灼心間無味陳雜,在這樣的聲音中崩潰而妥協(xié),瞬間淚流滿面。
蕭君彥低頭吻住她的眼角,將淚珠銜去,聲音變得輕柔起來:“真是個傻丫頭。”
阿灼聲音有些顫抖:“阿彥是要將我困住,困成籠中鳥么?”
蕭君彥沉了沉才道:“世人都知你是我的掌心寵,唯有你覺得是籠中鳥。”
“可是——”
“沒有可是,若你信我,便該信我能將這一切處理好,給你一個合理的身份?!?p> 阿灼埋首在蕭君彥的身前,不再作聲。
合理的身份,只是為了掩蓋那樣的事實么?
已是四月初,鶯飛草長的好時節(jié),阿灼也已經(jīng)二十歲了,連蕭君彥都已經(jīng)是二十六歲了。
人生又還有多少可以耽擱的時光呢?
阿灼忽然疲倦的很,什么也不愿想,只將腦袋扎在蕭君彥的懷里。
蕭君彥撫摸著阿灼的面容,輕輕呢喃:“四月初八?!?p> “什么?”
“四月初八,我告訴你真相?!?p> 阿灼呆住,四月初八,是圣旨上昭虞公主出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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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后幾天,除了宮人籌備著婚嫁的兩件大事,阿灼過得還算平靜。
這幾天,蕭君彥每日都會來鳳陽宮,不管多晚,都會來看阿灼,陪著她一起睡,恍惚中又回到了在營地的時候,他們不過是同寢而枕的愛侶一般。
阿灼也漸漸習(xí)慣了等一等他,等他處理完公務(wù)一起用膳。
這一日,蕭君彥似乎被什么事耽擱了,直到月上中天才來,阿灼沒有睡,守著一桌的菜不知在想些什么。
蕭君彥一腳踏進鳳陽宮,阿灼便回神道:“阿彥怎么這么晚才來?”
蕭君彥抬手摸了摸阿灼的發(fā)頂:“等得急了?怎么沒先吃?”
阿灼搖了搖頭:“一個人吃飯?zhí)聠瘟?。?p> 蕭君彥心頭一熱,便俯身壓在了阿灼的唇上,輕輕一啄:“那我以后處理完公務(wù)就早點回來陪你用膳。”
阿灼目中泛出淡淡柔光,卻又很快泯滅下去,失笑不語。
再有兩日她便要出嫁了,哪有以后,如今能同他這樣安靜的呆在一起,已經(jīng)知足。
“別呆著了,吃飯吧?!笔捑龔堖^阿灼,替她布好了菜,一如從前一般溫和而從容。
阿灼靜靜垂眸,這恐怕是他們最后一次一起吃飯了吧。
蕭君彥卻不知阿灼感懷,用過膳后便放下碗筷,細細的凝視著她,那狡黠的眸中暗含幽光,仿佛她才是他的盤中餐。
待阿灼用過后,仔細漱了漱口,蕭君彥忽然拉過阿灼替她擦了擦唇角,興致很好的樣子:“我替你梳梳頭發(fā)吧?!?p> 說著,便拉過阿灼坐到梳妝臺前,伸手解開了她的長發(fā),又以木梳靜靜梳過她濃密漆黑的發(fā)絲。
阿灼坐在銅鏡前,細細打量他的容顏,銅鏡的映射下,蕭君彥的眼中是說不盡的寵溺,阿灼問道:“為何非要給我梳頭發(fā)?”
蕭君彥便道:“過兩日便是阿灼大婚了,按照太宣禮數(shù),是應(yīng)當(dāng)由最親近的人給你束發(fā)的,你的親人都不在了,你大婚那天,我也沒法給你梳頭,便提前了吧。”
最親近的人......
阿灼心頭猛的一抽,蕭氏子息單薄,如今昭虞公主最親近的人自然是蕭君彥了。
這一句話仿佛提醒了她什么,讓她這些時日可以麻痹無視的關(guān)系再次被提起,避無可避。
阿灼仿佛被灼燙了一般,猛地驚坐起來,與蕭君彥保持起距離。
蕭君彥頓時皺了皺眉頭:“還沒梳好,過來。”
阿灼蒼白著臉,抿唇,鼓起勇氣道:“陛下,我的身份——”
“你若不過來,我便過去了?!笔捑龔┓畔率种惺嶙樱呦蛄税⒆?。
冷眸里浮起一絲危險的光芒。
半晌后,蕭君彥低低嘆氣:“阿灼,其實你的身份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即使你是昭虞公主,也無需有心里負(fù)擔(dān)。”
阿灼一驚,還欲再問,他已經(jīng)起身將她橫打抱起,走向了床榻,再不容她反抗。
長夜如水,輕易便擾亂了人的心神,讓人心旌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