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錦緞般灑在原野,清風略過句溪河,河中碎銀點點,河岸草木搖曳。一段簫聲從沁河岸邊一角亭中蕩滌開去,凄音縈繞。
陳雪主依靠在亭中石柱邊,一席白衣,臉龐清瘦,顯得有些憔悴。
“咳……”伴隨著劇烈的咳嗽,簫聲立止,她用手帕捂住了口,一片烏血浸過,剛才這一段蕭聲似乎已用盡了她平生之力。
嘯聲過后,從東邊草坪上走來三男一女四個孩子,手拉著手,有說有笑。
他們就是高玄四兄妹,老大楊玄、老二馬義、老三黃楓和小妹李嵐,只不過現(xiàn)在都姓高。
高玄個子最高,相貌英偉,儀表堂堂,右手提著燈籠,左手拉著眉清目秀的高嵐。她粉臉桃腮,足比高玄矮了一頭。她左手拉著另一個男孩,這男孩身材勻稱,虎目含光,甚是俊俏,他就是高楓。高義走在最左邊,圓臉圓目,全身肉嘟嘟,活象一個大冬瓜。
“哥哥,你說咱們這次離開,是不是因為三哥和王二狗打架?”高嵐仰著小臉問。
高楓神采奕奕,搶道:“小妹,什么叫打架?明明是我揍他們。王二狗仗著他老爹是土財主,身邊有兩個跟屁蟲,成天趾高氣昂,欺負同學,還弄壞你的書包。要不是怕先生戒板,我也不用故意撕壞衣服。”
高嵐做個鬼臉,道:“三哥好羞,你老人家以一敵三,就算輸了也不難看,咋還說故意讓的呢?你替小妹出氣,小妹大恩不言謝啦!”說著身子微屈。
高楓做樣子回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輩俠義所為,何敢勞謝?……娘說爹爹是個大英雄,要是有爹在,他們也不敢欺負咱?!?p> 說到父親,他們都不笑了,高玄臉上略過一絲陰云。他昨晚眼見陳雪主使出飛槍后,病情似乎惡化的厲害,而且還說要為他們找“歸處”,他便有了不好的預感,說道:“二弟、三弟、小妹,不要在娘面前問起爹。娘有事兒要辦,可能會離開我們很久!”
他這話中別有深意,但陳雪主經常外出,義、楓、嵐三子并未聽出弦外之音。
“玄兒,義兒,楓兒,嵐兒!”見孩子們走過來,陳雪主強打笑容,輕聲呼喚。
高嵐飛撲到她懷中,哇哇大哭:“娘!我不要娘出遠門,不要娘離開我?!备邨骱透吡x也都依偎到她身前,只有高玄保持著三步的距離。他手中提著燈籠,擔心照見陳雪主病容,弟妹們瞧著傷心。
“誰說我要離開你們?”陳雪主道,“記住娘的話,永遠不要掉眼淚,你看哥哥們就從來不哭鼻子,是不是?”
高嵐趕緊捂著眼睛道:“我沒哭,沒哭,娘親也不離開我。”
陳雪主將她抱在懷里,輕輕晃著身子,不一會兒她便睡了。
高玄依然立在三步外,眼光空明,與往時一樣,又變回翩翩公子,敘說道:“娘,我們按照您的吩咐,每天早晚練功不綴,都有長進……”
陳雪主每次辦事回來,總會在家附近吹簫,四兄妹聽到蕭聲便知她回來了。她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聽高玄匯報近況。這次高玄沒什么可說的,因為昨晚她們還在一起。但那金佛的事情她還不知,是以便簡單說了出來。
陳雪主聽完眉頭緊鎖,面色更顯蒼白,道:“玄兒,你快回家把我床下的小木匣拿來,其他東西都別管,馬車也不要動。我們……咳咳……現(xiàn)在就走。”
雖然有疑問,但高玄沒有問,說了聲“是”轉身向茅屋奔去。
他們的房子坐落在宣州南郊,離沁河不到半里地。看著對面小鎮(zhèn)光影,陳雪主的心懸著,默默祈禱。不到半柱香時間,遠處一個身影向這邊奔來,她微微一笑,道:“咱們走吧!”
她抱起高嵐,帶著三兄弟沿河邊小路上行。更深露重,道路很窄,露水早將眾人下身濕透。
行不出五里,忽見火光自后面映來,如豆的火炬慢慢變大,不久烈焰張?zhí)?。借著火光,還能清楚看到庭院前一棵大樹如傘如蓋。
“咱家怎么著火了?”高義突然驚呼起來。
高玄打趣兒道:“三弟白天打了王二狗,王財主來燒咱家房子了?!?p> 高楓信以為真,帶著哭腔道:“娘,我……我……”
雖然心力交瘁,但因為逃過一劫,陳雪主反倒精神了些,笑道:“傻孩子,你大哥跟你開玩笑。你們哥幾個聽好了,咱們四海為家,那房子本來就不要了,又何須掛懷?”
“是啊!”高玄配合道,“二弟、三弟,只要我們五個人在一起,哪里不是家?”他笑著安慰三個弟妹,也是安慰自己。因為一想起那六劫之苦,他的心便再也無法寧定。
又行了一段路,已近子時,四處茫茫仍不見點豆燈火,大家伙兒都有些疲憊。忽聽高玄道:“娘,那水邊停著一艘漁船,我去看看。”不多時便喜沖沖的回來道:“娘,下面是一條廢棄漁船,咱們將就半宿,天亮再做計較吧!”
眾人互相攙扶到得水邊,高玄折了跟木樁插在岸上,又將破損的纜繩接好拴住。船篷破漏,卻也能擋些風露。陳雪主將高嵐抱到小倉內,三兄弟各找地方睡了。
連續(xù)趕路奔逃,倒也不覺夜寒,這一躺下來,早被露水打濕的衣褲貼在肉上,濕乎乎頓覺寒冷。
高玄躺在船頭翹起的地方,難以入睡。月光透過船篷破洞,正照在陳雪主臉上,一張飽經滄桑的臉孔展現(xiàn)出來。
他的思緒不免泛濫:“要不是她,我們幾個今晚已成火中厲鬼。她如何知道會有危險?放火的又是誰?她總是外出,每次少則三天,多則幾個月,到底去做什么?沒見她做什么產業(yè),家里那些銀票是哪里來的?難道她和我一樣是個騙子?‘家破人亡’,這是玉帝那孫子‘饋送’我的六劫之一,這就算完了么?不過不管怎樣,我們仍在一起,哪怕四海為家也是好的。
“但她的病呢?昨晚她說要為我們安排歸處,難道她自知命不久矣?幾次感覺她已病入膏肓,但每一次都奇跡般的活著回來了。也許她離不開我們,只要我們活著,她就有生命的動力,我也絕不會離開她。雖然在這里我不過十四歲,但在二十一世紀,我已經二十七了,她也只有三十歲,更象姐姐,卻給了我在前世未曾體驗的母愛?!?p> 想到這里,他不禁舔了舔嘴唇,心頭熱乎。又想:“不對啊,我在二十一世紀時二十七歲,在現(xiàn)世又活了十四年,我的實際年紀應該加在一起算么?四十一?哈哈,在這里都可以當爺爺了!”
正胡思亂想著,忽聽船艙里有響聲,見陳雪主鉆了出來,問道:“姐,您沒睡?”
陳雪主一怔,道:“睡糊涂了?胡說八道什么呢!”坐到他身邊,問:“你知不知道是誰想殺咱們?”
高玄將在手中擺弄得一根枯草銜在嘴里,說:“無腸公子、方萍都沒那么大仇恨,田家都是蠢豬,應該找不到這里,孩兒實在想不出來?!?p> “是萬振山?!标愌┲骱翢o猶豫的說了出來。
高玄驚訝的合不攏嘴,半晌方說道:“難道……難道我又闖禍了?”
陳雪主點頭:“人在江湖,危機處處,這也不能怪你,你并不知道萬振山是怎樣一個人?!?p> 高玄立時明白過來,道:“娘知道我在萬順當鋪做工,便去查了他的底,他并不清白?”
陳雪主點頭微笑,道:“弟弟妹妹們在書院,娘當然不操心,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萬振山可不止有萬順當鋪,他也是萬通鏢局的老板,生意大的很。但據(jù)我所查,他以前是江洋大盜,以走鏢為名,做過不少殺人越貨的勾當,甚至好像還和一個殺手組織有關,只是行事縝密,少有錯漏?!?p> 高玄叫道:“就為了三千兩銀子,他就要殺咱全家?就不怕王法?”如果他不是金鴻,定然不會有這個問題,只是他一時還無法擺脫現(xiàn)代人的思維。
“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但恐怕還不止。”陳雪主道,“你想過沒有,你一個小小少年,怎會如此聰明,身上又怎會有六百兩的銀票?萬振山是老江湖了,如何能不對你起疑心?”
經她一說,高玄這才反應過來,十分愧疚,道:“都是我任性,差點惹來殺身之禍。咱們找個地方隱居起來,再也不出來了。”
若真能隱居,那玉帝懲罰的六劫便能不攻自破?高玄心中存著僥幸,暗想未必天意難違。如果他不是金鴻,也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只是他想到那六劫之苦就怕,又想到楊幺讓自己轉世成為他兒子,這其中定有一個極大的陰謀。
難道他們古代人都喜歡陰謀詭計?高玄有些怕,仔細想想,其實現(xiàn)代人不也一樣,否則自己怎會死的?
陳雪主咳了兩聲,道:“江湖險惡,遠非你能想象。娘以前要你別招惹江湖人,只擔心你吃虧。但現(xiàn)在想來或許娘錯了。普天之下,莫非江湖,躲是躲不開的?!?p> “那你教我武功。”高玄嬉笑道,“到時候我就能保護你們了?!?p> 陳雪主眼神凝望著夜幕,道:“睡吧,我已經安排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