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鏢局,天色已經(jīng)微亮。
百里俊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對當年之事頗多疑惑,但有一點可以確定:若非萬震山所為,也一定和萬順當鋪難脫干系。
想不通他也只得撂在一邊,思路又轉(zhuǎn)到滄海鏢局,暗想此事一旦啟動,可能關(guān)聯(lián)許多門派不少人的性命,要救出那些人質(zhì),不如主動找上門去再做計較。
打定主意,他小憩一會兒,起來找了跟繩子裹在腰間,跟鄒昶一起吃過早飯便上街溜達了。
剛出鏢局不遠,便發(fā)現(xiàn)一個帶著草帽的人,身形有些熟悉。他緊走幾步,那人快速穿入人群不見了,而此時身后正有兩個人暗中跟著自己。
他東瞅西瞧,信步玩賞,不覺間已把二人帶出了城。到得城南林邊,他加快腳步在小路轉(zhuǎn)彎處閃入林中。
那二人發(fā)足急追,剛到彎角,忽聽嗖的一聲,身后風吹草動,未及回頭,肩膀已被鉗子鉗住。
那正是百里俊的手掌,直要嵌入骨頭,二人痛的齜牙咧嘴,“哎呦哎呦”、“饒命饒命”不自覺慘叫。
百里俊道:“說,誰派你們跟蹤我的?”
左手那人顫聲道:“沙總鏢頭,別……別誤會,鄒老板怕你在這里人生地不熟,派我二人前來保護?!?p> 百里俊嘿嘿一笑,點了他穴道,將他踹倒在地。他后背如萬蟲啃咬般劇痛鉆心,哀號之聲甚是凄厲。
右手那人慢慢癱倒在地,暈了過去。
百里俊俯下身子嘻嘻笑道:“你這破招老子玩膩了。但既然暈了,想必也沒什么用,不如剝了皮,拆了骨……”
未等說完,那人立時翻身跪倒,哀求道:“沙總鏢頭饒命,我叫洪二,是明教烈火旗旗主耿鐘手下,是他派我們來……來……保護……監(jiān)視您?!眹樀挠行┱Z無倫次。
百里俊噗嗤一聲笑了,為左面那人解了穴道,道:“你去養(yǎng)傷吧!別說我要去烈火旗。”他表面警告,實則是有意提示。說完將洪二雙手捆住,牽著直奔蒼梧明教總壇。
滕州城與蒼梧城不遠,坐船沿潯江而下不足一個時辰就到了,走陸路快馬也用不上兩炷香時間。但他既不坐船,也不騎馬,用繩子牽著洪二在小路上悠閑走著,欣賞湖光山色。
他見洪二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活像一只餓了幾天的哈巴狗,暗想這不和現(xiàn)代遛狗一樣么?
他不時打哈逗趣,東盤西問,似乎不經(jīng)意問道:“明教有多少人?你在明教端尿壺的?”
洪二立時來了些精神,高聲道:“明教不下四萬人,二王五旗各有七千多人,所謂兵強馬壯,天下第一。小的在烈火旗只是燒一炷香的兄弟?!?p> 百里俊嗤之以鼻,嘿嘿笑道:“你吹牛的功夫倒是一流。”
洪二咧嘴叫道:“不是吹,除了教眾,還有很多臣服的幫派呢!”
百里俊笑道:“你連給耿鐘端水洗腳的資格都沒有吧!能知道幾個幫派?”
洪二一咂嘴,急道:“咋不知道,像本地最大的鏢局滄海鏢局,最大的島幫穿洲島、最大的山寨海陵寨……”忽覺這些本是機密之事,不該輕易宣揚,話到半截不敢續(xù)說。
百里俊蔑笑道:“拉倒吧!你凈胡吹。又第一又最大的,都有何本領(lǐng)?滄海鏢局如何,還不是讓我輕易做了總鏢頭?你說得這些幫派加一塊也就千把人吧,還不如明教一旗人多。”說著已將洪二手上的繩子解了。
洪二以為他對明教有了忌憚,喜道:“那可不是。滄海鏢局雖是廣南第一大鏢局,也不過一百多人,和穿洲島沒法比,穿洲島島主手下有六千多人呢!”
百里俊道:“別說了,真能懸乎,不聽不聽,等我做了明教頭領(lǐng),不膻了你舌頭?!?p> 洪二一琢磨,這小子武藝高強,剛來就當了滄海鏢局總鏢頭,沒準真能在明教謀個好職位,不無預備的道:“沙總鏢頭,可不算懸乎。穿洲島島主手下就幾百人,島民還有五千多,他們都受著島主的恩惠,有事如何能不盡力?”
百里俊道:“還有哪些幫派向咱明教臣服了?”儼然已成了明教重要人物。
洪二話匣子一打開,再也收不住,竟說了二十多個,聽得百里俊也是心驚,問道:“據(jù)說有些幫派不是真心歸順咱教,耿旗主就抓了他們家屬,這些家屬關(guān)在哪里?”
洪二道:“這些事情都是耿旗主親手操辦,當然把他們軟禁在烈火旗的山寨中?!?p> 百里俊已沒什么想問的了,微微一笑,道:“我們就這樣去了烈火旗,耿鐘會不會怪罪你?”
洪二聽出滋味,一怔之間雙手又被捆上,一切復原,恐慌的問道:“總鏢頭這是做什么?”
百里俊也不理他,拉著他繼續(xù)走,此時未時剛過,二人將出樹林小路,過了潯江便是明教總壇——石山。
忽然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這位小兄弟,你身后之人所犯何罪,你要如此罰他?”
二人定睛一瞧,夕陽余暉之下,一棵馬尾松尖上站著一個白袍紅披、渾身金彩的大漢,凜凜然如天神一般。
洪二以為來了救星,立刻跪倒高聲道:“英雄救……”未等說完,百里俊一拉繩子,他重重的向前撲倒,摔的暈乎乎,不敢再說話。
那大漢腳尖輕輕一點,飄然落到二人面前,如柳絮一般,瀟灑飄逸,道:“若他罪不至此,還請小兄弟寬宥。”
百里俊這才看清楚,此人面上帶著一塊黃銅面具,只露了眼睛和嘴巴。
他見此人輕功絕倫,又打抱不平,心內(nèi)生出好感,一拉繩子為洪二解了,抬手道:“在下沙宇,不敢請教前輩高姓大名?!?p> 銅面人哼了一聲,道:“廢話?!闭f完就向渡口走去。
忽見洪二顫顫巍巍用手指著他的背影,結(jié)結(jié)巴巴說道:“中……中……中州大俠。”
百里俊大奇,追問道:“你怎么知道?”
洪二道:“傳……傳聞就是紅袍銅面?!?p> 百里俊一抖繩子,繩頭擊中洪二軟麻穴,腳下加力向銅面人追去。
銅面人聽到后面呼呼風聲,心說此人輕功不弱,好勝心大起,腳尖一點,人已如鷂鷹般竄到了樹林上方。百里俊發(fā)足急追,堪堪追上時,銅面人又忽的加起速來。
那銅面人故意選了艱難的道路,一會上了高高的懸崖,一會又飛落深深的山谷,片刻間二人已在林岳間奔出數(shù)里地。
銅面人瞧見前面崖頂平坦,當先攀援而上,百里俊在后緊隨,二人前后而至,都平穩(wěn)的落在崖石上。
見勝負難分,銅面人好勝之心更盛,見平臺邊上有好大一棵銀杏,走上前找了根一寸粗的枝干,伸掌捏斷,擄去枝葉,只剩細長一根枝條。
這一捏看似平淡,實則樹枝韌性極大,捏斷全憑掌心內(nèi)力,直比捏碎金石更為難能。
百里俊微微一笑,也依樣畫葫蘆弄了跟枝條。
銅面人將枝條從后面折斷,只留前面三尺有余,又細又輕又軟,拿在手中比劃了幾下,竟宛如鋼劍颯颯帶風。
百里俊將樹枝前后各截去一段,取中間三尺多長,比銅面人的粗重一些,這和他的八卦劍更相近。
銅面人笑道:“小朋友看招?!倍秳蛹氈Γτ胺ㄈ珈`蛇吐信。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他這一招剛?cè)岵?,攻守同步,幾無破綻。三招過后,百里俊有守無攻,竟一時摸不到法門,暗自佩服。
又過數(shù)合,銅面人一枝削來,百里俊用樹枝一格,暗出左掌,看準機會將對方樹枝剪斷三寸有余,將斷枝握在手中。由于視線遮擋,銅面人只道他用左手擋了一下,招式變換直刺百里俊胸口。百里俊也挺枝直刺,堪堪在他胸口停住,銅面人這才發(fā)現(xiàn)玄機,一怔之下,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好計謀,我認輸了。”
百里俊道:“前輩劍法超絕,平生僅見。若不是投機取巧,我好像接不住二十招?!?p> 百里俊從心而說,銅面人卻似乎又有些不悅,高聲道:“廢話,贏了就是贏了?!?p> 百里俊琢磨看來他不喜繁文縟節(jié),確有大俠風范。扔了枝條,朗聲道:“承讓?!?p> 銅面人冷聲道:“再比比真兵器如何?”
百里俊道:“那就領(lǐng)教高招。”
銅面人從背后解下兵器囊,從中抽出兩根三尺長短節(jié),旋接在一起,竟成了一桿金色長槍,余霞輝映,金光閃閃。
百里俊暗想這必是名家神器,卻絲毫猜不出所以然。
銅面人接好兵器,提醒了一聲又斗到了一起。這次斗到三十招不分勝負。但百里俊已知他所用是岳家槍法,有兩招陳雪主曾演示過。但同樣的招式,銅面人使來卻更加迅猛多變,幾次已看出破綻,但攻擊的一瞬又被他以奇妙招法化解開來。
更覺心驚肉跳的是銅面人,這岳家槍法他已苦練二十多年,近三年來槍法更是爐火純青,絕無敵手,不遇高手不出,不臨生死不用。
二人又翻翻滾滾斗了十余招,銅面人向后跳出丈許,口中言道:“小兄弟你贏了?!?p> 百里俊笑道:“根本就勝負未分?!?p> 銅面人哈哈大笑,朗聲道:“你不僅能看透我槍法的漏洞,更能猜測其中變化,全天下也不多見?!?p> 百里俊道:“前輩太謙了。岳家槍法博大精深,用得你這般威力無窮,放眼天下,恐怕也再無第二人?!?p> 二人俱哈哈大笑。
百里俊說他是中州大俠,他既沒否認,就等于承認。中州大俠問道:“兄弟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身手,當真難得。能否告知高姓大名,師承何處?”
百里俊一怔,暗想自己先后跟陳雪主、百里傲、楊浩、郭麒雄、謝曉軍、岳安娘、衷成學武,而真正拜師的只有郭麒雄,一時倒也不知如何作答,而自己的真實姓名就更不能說了。
中州大俠見他為難,暗想自己的身份不也是秘密么?便不再追問,說道:“能夠調(diào)教出你這般好武功,天下屈指可數(shù)。”
百里俊問道:“敢問前輩……”
未等說完,中州大俠打斷道:“我比你也大不了幾歲,如何便是前輩?只不過不能露了身份,所以帶上這面具,大俠只是江湖人給面子罷了。你若不嫌棄,就叫我大哥吧!”
百里俊喜道:“大哥?!?p> 中州大俠上前握住他手,高聲道:“好賢弟。能夠結(jié)識賢弟這樣的英雄人物,這一趟沒白出來?!?p> 四目相對,俱是真情。
中州大俠摘下面具,道:“你既肯叫我一聲大哥,我也不必瞞你,我叫岳雷?!?p> 八年前,岳雷剛被發(fā)配到廣南不久,岳安娘來找他,將江湖上盛傳父親遺書的事情說了,等姐姐走后,他便懇求管營校尉讓他出去調(diào)查。那校尉素來欽佩岳飛忠義,也知此事關(guān)系岳家名聲,便找到一個面貌與他相似之人暫代其勞。
當年岳雷只有二十一歲。他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便帶上了黃銅面罩,自稱中州大俠。揭破假遺書的事情后,又聽說偽齊潁州邊將王亮經(jīng)常率兵滋擾邊關(guān)。他便一日疾馳五百多里,趁夜將王亮殺了,并將他頭顱割下,掛在潁州城門之上,蘸著他的血寫了四個大字“中州大俠”。在趕回泗城這一路,他殺了幾個百姓恨之切骨的貪官污吏,又平了幾股草寇,從此俠名遠播。
這一次他又聽說假遺書的事情,查出滄海鏢局的幕后主使是明教后,便趕到雰褐派想揭破此事。見到了岳安娘,便將自己中州大俠身份告訴了她。
安娘擔心他有危險,便讓他速回泗城。岳雷不愿違拗姐姐命令,口中答允,實則去了金國所管轄的唐州,殺了魚肉地方的唐州尹木木貼,又引起了軒然大波?;貋頃r聽說假遺書的事情已解決,找不到安娘,便一路南下,路見不平就出手。
時隔數(shù)年,中州大俠的名號又響亮了起來。
百里俊從岳安娘對他的態(tài)度和他的岳家槍法已猜到幾分,并不感覺意外,但見他滿臉滄桑,膚黑發(fā)亮,絕不像二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暗想岳飛死后,他又被發(fā)配,已歷人間劫難,心下既有敬畏,更有感傷,毫不隱瞞的將自己的真實身世說了,又將如何與岳安娘相識等事情告知,最后哀傷的說道:“姑姑臨死前讓我告訴你,說她很想念你?!?p> 此時太陽已向山腳隱去,只剩一線猩紅的彩霞,群山在暮霧中若隱若現(xiàn)。
岳雷凝目遠望,為姐姐的遭遇感到傷心。
百里俊心知其苦,轉(zhuǎn)開話頭道:“大哥之前行走的方向,莫不是也要去明教?”
岳雷道:“我本來已回了泗城,呆了一陣子覺得心有不甘,所以出來調(diào)查。”
百里俊又將自己的計劃告知,并說道:“為今之計,只有聯(lián)合其他幫派才能與明教一爭。以大哥的名頭,再加上萬振山的人手,必定事半功倍?!?p> 岳雷笑道:“賢弟膽氣不小,大哥佩服。大哥就依你所言去找萬振山,但你也需萬事小心。只不過明教固然有些邪惡,但我看這些幫派也未必好到哪里去?!?p> 二人便既執(zhí)手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