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局長孫梁打來的,也是肖克的老領導了。肖克以為他是要問這起命案的事。
“你在哪呢?”孫局長問。
“我在現(xiàn)場呢,雙王村這發(fā)現(xiàn)了具女性尸體。”
“雙王村......行吧,我過去看看,正好我也有事找你?!睂O局長說完就掛了電話。
有什么事你倒是直說啊,肖克看著被掛斷的電話心里嘀咕。他最不喜歡別人講話說一半,藏著掖著的,以他直爽的性格那心頭火蹭蹭地就起來了??伤F(xiàn)在心里卻直發(fā)毛,這大清早局長就打電話要當面找自己,八成沒好事,可仔細想想最近也沒犯過什么錯誤啊,昨天還剛從市局拿了獎呢!
肖克第二件討厭的事就是工作的時候有領導在旁。那種一直被人盯著的感覺如芒在背,讓他渾身不自在,根本無法安心工作。有時領導的想法安排和自己的思路完全不在一條軌道上,但本著尊重領導服從命令的原則又不得不去做些陽奉陰違的事,無端增加了工作量,讓肖克有種違心的負罪感。所以只要不是太棘手的現(xiàn)場,他都是先斬后奏,很少當時就向上級匯報。
現(xiàn)在,這兩件事撞在了一起,著實讓他著急上火又惴惴不安。
消防隊員已經(jīng)趕到了,郝永博和付書勤不知從哪弄來幾把鐵鍬,正協(xié)助消防員在機井旁挖坑,已有一米多深。為了盡可能保證尸體的完整性,現(xiàn)在也只有這個笨法子:先挨著機井挖出一個和尸體齊深的坑,然后一邊用安全繩拉住尸體一邊對機井進行破拆,而后將尸體弄出來。
大家干得熱火朝天時,肖克聽到有人喊他,回頭一看,是孫局長。
肖克趕緊走過去,他注意到孫局長身后有位面生的年輕人,身著警服,眉清目秀。
“現(xiàn)場怎么回事?”孫局長開口先問。
“早晨六點多吧,文寺鎮(zhèn)派出所來電話說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我們就來了,是具女尸,具體情況還不清楚,這不正準備把尸體弄出來呢?!毙た藳]有說起在路邊的發(fā)現(xiàn),因為目前尚不確定是否和案件有關,萬一被證實只是偶然存在的痕跡,只會被人笑話處事不夠穩(wěn)重?,F(xiàn)在可不是邀功的時候。
“一會處理完再帶人在周圍看一看,別漏了什么。把報警人的材料抓緊落實,還有周邊的群眾,要盡快走訪調(diào)查?!睂O局長嫻熟地做出下一步工作的指令。
“嗯嗯,好?!毙た穗S口應和著。
“我就不在這了,市局那邊一會還有個會議,你和老方看仔細點?!睂O局長知道肖克的脾氣,因為是位得力干將,也就由他?!霸俜纸o你一個大學生,周天,”孫局長把身后的年輕人輕輕向前推了一把,“警校生,科班出身,來咱們分局實習來的,他是,嗯......”孫局長似乎猶豫了一下,“是咱分局的年輕力量,你好好帶一帶,等他畢業(yè)了來我們分局還讓他跟著你。”
孫局長親切而又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周天的肩膀,“跟著肖隊好好干,做出一番成績來?!闭f完轉(zhuǎn)身就要走。
“孫局長,”肖克喊住他,“你,還有其他的事嗎?”
“嗯?”孫局長愣了一下,隨即補充道,“案件有什么進展或者有什么困難,一定要第一時間向我匯報。我得抓緊去市局開會,這邊就靠你了?!闭f完便走了。
肖克看著孫局長離開的背影,半天沒回過神:他一大早找我就是為了這個?交給我一個警校的實習生?為了這個專程跑過來?
肖克猜想眼前這個樣貌俊朗身材瘦俏皮膚白皙細皮嫩肉的年輕人肯定是某個領導家的子弟,而且得是個不小的領導才值得孫局長這般大駕親臨。之所以用那么多形容詞是因為肖克對周天沒有一丁點兒好印象,他覺得這種官宦子弟就應該在家好好呆著,出了門就只會惹麻煩,干起活來都是酒囊飯袋繡花枕頭。這樣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花拳繡腿的小娃兒在經(jīng)常加班熬夜日曬雨淋朝五晚九的刑警隊里能做什么?你說他能做什么?!
帶著一肚子的怨氣,周天和自己握手示好的時候肖克點到即止,接著就把手抽開了,算是發(fā)泄自己的不滿。
肖克轉(zhuǎn)身回現(xiàn)場的時候,周天就緊跟在他的后面。肖克沒有看到,身后年輕人的眉頭皺了一下,雙眼微瞇,眼神中剎那間流露出一股狠勁,卻很快又歸于自然。
破拆的過程很順利,薄薄的水泥壁在機械的作用下完全不堪一擊。
尸體重見天日已時近正午,眾人齊心協(xié)力把它放入藍色的存尸袋里,幾個人圍上前仔細觀察。
為了給實習生一個下馬威,肖克特意把周天喊到近前,“小周,過來看看。這樣實地勘查學習的機會可不多?!?p> 一陣腐敗的酸臭味伴隨著每一次呼吸直刺入鼻腔、肺部甚至大腦里,年輕人皺著眉頭捏住了鼻子,強忍住胃里的不適湊上前去。
是具女尸,三十歲左右的樣子,黑色長發(fā),身高一米六左右,中等身材。面孔因為長時間在水里浸泡夸張地浮腫變形,已經(jīng)無法辨認她生前的樣子,在頭部和面部的明顯位置有多處傷口,左額頭皮開裂外翻,露出白森森的頭骨,甚是可怖。上身穿了件白色長袖T恤,黑色內(nèi)衣,在這樣乍暖還寒的季節(jié)略顯單薄,左手手腕處戴著一個精致的金手鐲。下身只穿了一件藍色牛仔褲,被褪到了腿彎的位置,沒有穿內(nèi)褲。赤足,腳上和衣褲上都沾滿了泥巴。滿身的凌亂不堪似乎在告訴在場的每個人她生前曾受到過何種侵犯。
令人驚訝的是死者的腹部在衣服的包裹下明顯隆起。難道是個孕婦?
方玉用手指在死者腹部輕輕按壓了兩下,站起身對肖克說,“是水,很有可能是溺水死亡的?!?p> 這個發(fā)現(xiàn)令在場所有人大吃一驚,但真正死因還需要尸檢后才能確定。
肖克將雙王村大隊支書喊過來,讓他辨認死者是不是本村人。中年男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了好久,然后很肯定地說從沒見過這個女人。
線索暫時中斷了,當務之急是查明死者身份、死因和死亡時間。尸體被醫(yī)院拉去太平間暫時保存。
返回分局的途中肖克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梳理著現(xiàn)有的線索:種種跡象表明死者生前遭受過性侵,性侵之后再殺人的案件并不算常見,而且是如此大費周章地將人投到機井里溺死,手段殘忍至極。是兇手蓄謀已久還是臨時起意?渾身的泥土表明她曾做過激烈的反抗,機井周圍卻只有凌亂的腳印,并沒有人倒地后撕扯打斗的痕跡,說明這里并不是作案的第一現(xiàn)場,那么第一現(xiàn)場在哪里?兇手又是如何將死者運到這里?一般而言殺人動機無外乎“財色情仇意氣”幾種,兇手的動機是什么?為財?不像,死者手腕那么明顯的位置還戴著一個金手鐲;為色?為情?這兩點倒是有可能;仇殺?臨時起意而殺人?一時激憤而殺人?那么這種作案手法未免有些畫蛇添足。會不會有些表象只是兇手的障眼法?如果這樣那么兇手具有一定的反偵察意識和手段,會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肖克陷入自己深深的思考中,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嚇得他一激靈,回頭正對上田文健的眼睛。
“肖隊,”小田一副諂媚的八卦臉,完全沒注意到肖克滿臉的怒氣,“我身邊這個是誰啊,你也不給大家介紹下?!?p> 肖克這才想起來周天還在車上坐著,和其他人的著裝相比他的警常服顯得過于一本正經(jīng),車廂里彌漫著一種尷尬的氣氛和肉盒子的味道。
“哦,這是周天,警校生,來咱們中隊實習來的。哎,你和趙坤還是校友呢?!壁w坤對周天微笑一下,點點頭,又把頭扭向窗外,似乎有些害羞,連最起碼的寒暄也省了,完全不似警校生應有的開朗,讓周天頗為意外?!耙院蟠蠹叶际峭?,相互之間多照應。小田,你介紹下我們中隊的人吧?!毙た苏f完又陷入了沉思。
“好!”田文健對隊長分配的這個工作顯得熱情高漲,“這是肖隊,你們認識了哈。”他指指身后,“這是郝永博,咱中隊‘四大天王’之首,‘四大天王’就是指我們四個啦,哈哈哈?!碧镂慕∮檬种冈谲嚴锂嬃藗€圈,“永博哥呢,外號‘男一’。永博嘛,永博,你懂的?!碧镂慕_著周天擠眉弄眼地壞笑。
“滾你媽的?!焙掠啦┬αR一聲,隔著靠背踹了田文健一腳。
“博叔?!敝芴煳⑿χ騻€招呼。
這個稱呼明顯讓所有人都楞了一下。在單位里,一般來說下級對上級會喊職務稱呼,上級對下級會直呼其名,年長人之間互稱時喊老某,年長人喊年輕人小某,年輕人與年長人間也會兄弟相稱,以免有失身份。哪有像周天這樣上來就自免一輩,生怕自己會沾到光似的。
雖然郝永博已四十五歲年紀,比肖克還大著五歲,年齡上來看完全對的起周天這一聲“叔”,但他還是有些受寵若驚。
“哎,哎,喊老哥就行。”郝永博忙不迭地擺擺手。
“還是喊叔吧,習慣了?!敝芴煨α诵?,“看您年紀我喊叔也不虧?!?p> “四十五啦?!焙掠啦┚谷挥行┎缓靡馑肌?p> 肖克默默點頭,看不出來這個小“官二代”還挺有禮貌的。
田文健繼續(xù)介紹,“開車的是付書勤,咱二哥,外號‘副書記’,散打格斗射擊一把好手,有空可以跟他學學,咱這工作技多不壓身。”
“勤叔?!边@次付書勤也沒推辭,兩人在后視鏡里相視一笑。
“‘四眼’趙坤,你們校友,‘四大天王’里年齡最小卻最有實力的一個,是咱中隊的頂梁柱,業(yè)務剛剛的,你得加油努力超過他,免得他整天驕傲。我呢,叫田文健......”
“綽號‘小賤’?!焙掠啦┙o他補了一刀。
“大哥,新人面前給留點面?!碧镂慕】迒手?。
“給你留點面?你給我留面了么你?”郝永博照頭就是一巴掌,被田文健靈巧地躲開了。
“咱倆跟他們各論各的,咱們之間兄弟相稱,你喊我三哥就行。”田文健賤兮兮地看著周天。
周天楞了一下,然后白了他一眼,“你想多了,三哥?!?p> “哈哈哈”車上幾人笑得前仰后合,肖克也在前面樂不可支。
“咱中隊還有一位小公主,今天沒跟著出現(xiàn)場,回去我再給你介紹?!碧镂慕〔缓靡馑嫉負蠐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