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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仇起點

第二十六章

情仇起點 煞紅楓葉 9509 2020-03-21 13:16:49

  肖克今天的行為有些奇怪,幾次從自己的辦公室跑到大屋來,過來也不和人說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在屋里轉(zhuǎn)一圈就走了。

  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

  “小賤”盯著他的背影等他走出去關(guān)了門,“我靠,這什么情況?肖隊這是被人下了降頭,還是,又來事了?”

  “你小點聲,讓他聽到你又吃不了兜著走?!编嵎坪眯奶嵝阉瑫r自己也捂著嘴生怕笑出聲來。

  “切,我怕他?”田文健趾高氣昂地掐著腰從座位里站起身,“你讓他給我兜一個看看......”

  房門“吱扭”一聲,田文健“唰”一下縮了回去。

  周天推門走了進(jìn)來。

  他剛?cè)チ颂藥瑥膸鰜頃r正巧碰見肖克往里走,周天主動打了個招呼,“肖隊?!?p>  “哦,周天啊?!毙た丝雌饋碓谒伎际裁磫栴},剛剛回了神,“那個......”他似乎有話想說,卻欲言又止,“沒事?!闭f完他走進(jìn)了衛(wèi)生間,留下周天在原地還沒反應(yīng)過來。

  周天回到辦公室剛推開門就看見一屋子人笑得前仰后合。

  “你們都瘋了?”周天站門口愣是沒敢往里走。

  “嚇?biāo)牢伊四恪樀萌思倚⌒母螕渫〒渫ǖ??!碧镂慕≥p拍心口驚魂未定。

  “哈哈哈,他正說肖隊壞話呢,你就進(jìn)來了。哈哈哈哈?!编嵎莆嬷亲有Φ每觳砹藲?。

  “肖隊今天是有點奇怪啊。”周天嘟囔著走回自己位置。

  臨下班時肖克又溜了進(jìn)來,他一進(jìn)門大家就感覺到辦公室里充滿詭異的氣氛。他又漫無目的地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周天的身旁,拿起他桌面裝訂整齊的卷宗漫不經(jīng)心地翻閱著,“整理得怎么樣啦?”肖克隨口問道,但給人的感覺他的心思明顯沒在問話上。

  周天明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卻也揣摩不透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所以也就沒答話,隨他翻看著。下班了,其他同事陸續(xù)離開,鄭菲從肖克身后走過時還沖周天吐了吐舌頭,周天撇撇嘴,辦公室里只剩他和肖克兩人。肖克心事重重地合上卷宗,又給周天碼放整齊。

  “那個......”肖克終于要說重點了,他欲語還休的樣子讓周天莫名地緊張,“那個,”肖克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你中午有事嗎?”

  “沒,沒事啊?!敝芴旎卮鸬锰嵝牡跄?,不知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確,心下暗自揣度。

  “那......中午我請你吃飯?”肖克用商量的語氣問道。

  “干嘛?。俊敝芴煲幌戮杵饋?,腦海里瞬間閃過一句“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

  “沒事啊,這不今天重陽節(jié)呢,”肖克故作一副輕松的樣子,“我們都回老院吃飯,你阿姨說想你了,讓我問問你有沒有空。”

  “哦?!敝芴旎腥淮笪颍恢獮楹嗡矍案‖F(xiàn)出的卻是退伍老兵的身影,“行啊,一起去啊。”周天爽快地答應(yīng)了。

  肖克這才如釋重負(fù)地展開了笑容,“好好,這就走吧。”

  周天拎著幾樣禮物二次踏進(jìn)那個陌生而親切的小院時,李玉梅正在廚房張羅著,看到周天來了開心地合不攏嘴,那樸實真誠的笑容讓周天心頭一暖。周天要幫她擇菜,她執(zhí)意不肯,濕漉漉的雙手在衣服上胡亂蹭蹭就把周天推出了廚房。肖云也在,看來今天沒有上課,聽見周天的聲音從屋里跑出來,親熱地攬著周天的肩膀一左一右進(jìn)了屋。屋里老爺子老太太笑容可掬地看著周天,仿佛他才是今天家庭聚餐的主角。老爺子右手邊是一張滄桑沉靜的面孔,不怒自威的表情里掩藏不住的深深笑意。

  “你小子來啦?!崩媳龡l斯理地打著招呼,“這么長時間不見了,你也不知道過來看看啊?!?p>  “沒有啊張爺爺,早就想來看您了?!敝芴熘o責(zé)備之意,所以也并不緊張,笑瞇瞇地看著他,“前一段時間出去學(xué)習(xí)去了?!?p>  “來來,坐下坐下?!崩媳焓终泻糁芴?,他在肖家向來不見外。

  相比上次,周天明顯活躍了許多,主動地給老人們端茶倒水開瓶斟酒,話也多起來,和肖云兩人聊得熱火朝天,不時還分神跟老人們搭上幾句話。老兵聽說周天剛?cè)肼毦蜆s獲了“個人嘉獎”時臉上露出了少見的笑容,這個動作對他來說似乎過于陌生而顯得有些僵硬,“好好,你小子表現(xiàn)不錯,我替你干一杯?!崩媳鴮⒈袣埦埔伙嫸M,“來,再給我滿上。”

  肖克因為工作原因中午不能喝酒,老爺子身體不好只能細(xì)品淺酌,老兵一個人喝得也很盡興,很快就紅光滿面,眼神也迷離起來。他又喝了一杯,把酒杯重重一放,“不行啦,喝醉啦,我得回去睡覺去?!彼怎咱勠?wù)酒鹕?,周天趕忙一把攙住。

  “我送您回去?!毙た藬v住老兵另一邊。

  “我不用你,讓這小子送我回去就成?!崩媳直鄄⒉淮謮褏s十分有力,一把推開了肖克,“我們爺倆挺對脾氣?!?p>  “行,那行,您老慢點?!毙た松钪先说钠猓瑹o奈地叮囑道,“周天你慢點啊?!笨粗鴥扇俗哌M(jìn)院子走向大門口,肖克又不放心地悄悄跟在后面。

  老兵的院門還是像上次一樣虛掩著,周天用腳尖點開了門,攙著老兵一步步往院里走去。這是周天第一次走進(jìn)老人的院落,里面的陳設(shè)比對門肖克家還要簡單,簡單得近乎刻薄,周天第一次看到一個家原來還可以如此的寒酸凄涼。堂屋里只有些必須的家具,一張方桌,幾面方凳,兩個立櫥,簡陋卻不臟亂——也確實沒有什么可臟亂的東西。

  周天扶著老人進(jìn)了東邊臥房,陽光正隔了窗子斜斜地照了進(jìn)來,緊挨著床頭有個長方形的木櫥,正中央靠墻的位置工工整整地擺放著一個相框,陽光均勻地灑在黑白照片上,讓相片中的老人看來和藹而安詳。周天一進(jìn)門就看到了那張照片,看到之后視線就控制不住地一直往那邊傾斜。

  “這是我老伴?!被蛟S是注意到了周天好奇的目光,老兵坐在床邊,向周天介紹說。他伸手將相片拿起來,捧在手里,垂眼看著,喃喃低語,“去世好多年了?!崩先擞媚粗改﹃拮拥哪槪蝗鐝那?,“以前還不覺得什么。她去世的時候我還不覺得有多難,我跟她說,你先去,老子還沒活夠呢,賴上幾年再走。你先去給老子暖暖炕,等你暖熱乎了老子就來了。我想她是想我了,要不這兩年怎么一看見她的照片我這心里就難受呢?!币活w渾濁的眼淚啪嗒滴在相框的玻璃面上,老人急忙撩起衣服細(xì)心地擦拭干凈,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伸手抹凈眼淚,顫巍巍伸手想把相片放回原處,周天急忙伸出雙手接過來,恭恭敬敬地歸回原位。

  “人老了,不中用了。越上了年紀(jì)越怕自己一個人,比小孩子還怕。說不定哪天晚上睡倒就再也起不來了。唉,要不是肖家可憐我,我這條老命怕是早就交代了。”老兵唏噓一陣,酒精發(fā)作頭腦漸沉,他慢慢側(cè)身躺倒,“小子,你給我倒杯水?!?p>  “哎哎?!敝芴烀Σ坏貞?yīng)著,邁步來到堂屋。迎面肖克站在屋里,遞過來一只盛著水的泛黃的老舊瓷缸。

  周天接過來回了里屋,輕喊兩聲卻沒人答應(yīng),俯身一看,老人已經(jīng)睡著了,輕微響起了鼾聲。周天將水放在了木櫥觸手可及又不會翻落的地方,和肖克二人躡手躡腳出了門。

  時間不早,該去上班了,肖克開車帶著周天駛離了八街胡同。周天坐在副駕駛扭頭看著窗外發(fā)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肖克慢慢開著車也不去打擾他。良久,周天才悠悠長嘆一聲,“張爺爺挺可憐的?!?p>  “是啊,”肖克接過話茬,“到了這個歲數(shù),功名利祿全都看開了,老人們的心愿無非就是兒孫繞膝,能夠享受天倫之樂吧?!?p>  周天沉默了,若有所思。

  “每個老人都一樣。”似乎是看破了周天的心思,肖克又試探著慢慢說了一句,“你爺爺也一樣?!?p>  周天苦笑一下,轉(zhuǎn)頭看肖克,“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為你善良勇敢有上進(jìn)心,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肖克語氣緩慢而誠懇。

  “我爺爺可不這樣想?!敝芴炜嘈χ鴵u搖頭,“而且我也確實不是你說得那樣好?!?p>  “人總是會改變的。”肖克語重心長地說道,“我不知道你以前是個什么樣子,我只知道現(xiàn)在的你比我說的還要優(yōu)秀,以后也會更加的優(yōu)秀?!?p>  周天再次沉默了。

  “既然你已經(jīng)做了改變,那么我覺得你就應(yīng)該讓老人看到你的改變。對吧?”肖克用商量的語氣說道。

  “不行的肖隊,他看見我就生氣,他身體不好?!敝芴炻曇衾锿钢鴿M滿失落。

  “他生氣是因為以前的你,以前的你做得不夠好。但是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有了脫胎換骨的改變了啊,你不再是從前的你了。我覺得你的改變會讓老人很高興的,就像我父母和張大爺他們看見你一樣高興?!毙た四托牡貏裾f。

  “我……我再等等吧?!敝芴燔P躇良久,最后還是搖搖頭。

  “等什么?今天就是個好機(jī)會啊,今天是重陽節(jié),是老人節(jié),你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厝タ赐銧敔斈棠贪?。你還等什么?等他們都老了?等他們走不動了?等他們生病住院無依無靠了?等他們都不在了?有些事情不能等。我看你平時說話做事挺爺們的,怎么這一會這么磨嘰呢?”肖克說著說著急了眼,拍著方向盤沖周天嚷嚷。

  “唉,肖隊,我……我沒臉去啊。”周天想起幾年前爺爺責(zé)打自己時暈倒的情形,至今心有余悸。他鼻頭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時間是塊磨刀石,老人和你畢竟血脈相通,即使他對你再大的不滿,這些年也該磨沒了,想通了。周天,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不要等到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時候,到時候你后悔都沒地哭去?!毙た四迷捈に?。

  肖克的話一字一句聽進(jìn)耳朵里,像鼓槌般一下一下震得他耳膜“嘭嘭”響。周天知道肖克的話很有道理,這些道理他都明白,都懂,但他就是沒有勇氣邁開這一步。他想,他當(dāng)然想,他想去敲開爺爺?shù)募议T,想跪在爺爺身邊乞求他的原諒,想和爺爺奶奶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吃頓飯,那畢竟是他世上至親之人......但是他怕,他同時怕,他怕爺爺看到他怒氣沖天,怕聽到錐心刺骨的責(zé)罵,怕被再次趕出家門永無復(fù)回的可能......所以他不敢,也沒有勇氣去嘗試,只有像只鴕鳥一樣把頭深深埋進(jìn)沙里,逃避著一切,挨過一時算一時。

  周天的沉默不語再次激怒了肖克,他拍著方向盤不由分說地敲定了計劃,“就今天晚上,我決定了,我?guī)е阋黄鹑ツ銧敔敿遥祥T去求老人的諒解。你必須得去,這是命令!”

  周天沒有再推辭或者反駁,他心中甚至有些小小的激動與期待,肖克蠻橫地拍板反而讓他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或許這也正是他期盼的結(jié)果。他長松了一口氣,而后惴惴不安地、拿捏不定地問肖克:“肖隊,我,我怎么去啊?”

  “你......你就穿警服,顯得精神,皮鞋擦亮點。對了,還有你剛獲得的那本榮譽(yù)證書,也帶著。”肖克欣慰地笑了,像是剛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

  整個下午周天在辦公室里心不在焉坐立不安,他的心臟“呯呯”跳得很快,讓他口干舌燥,一杯接一杯地喝水,然后一趟又一趟地跑廁所。田文健看著他兔子一樣走來躥去,終于忍不住了,“真是奇了怪了,周天,哎,周天,你在這一圈圈轉(zhuǎn)悠什么呢?肖隊的毛病轉(zhuǎn)移你身上了啊?”

  “???沒事。”周天眼神飄忽,呆呆地一笑。

  “你不是生病了吧?”鄭菲過來伸手探在他額頭上,“也不熱啊?!?p>  “沒事姐?!敝芴煨Φ迷贈]那么敷衍的了。

  臨近下班,周天特意去衛(wèi)生間洗了個頭,回到辦公室整了半天的衣服。天氣轉(zhuǎn)涼,單位統(tǒng)一換了長袖襯衣,這種襯衣需要扎外腰,而且按照規(guī)定扎進(jìn)褲腰后是要把衣服多余的部分沿衣縫疊起,板板整整地折進(jìn)里面的。周天來來回回比較了好幾次兩邊折得是否一樣多,整齊對稱才是最美觀的。他折騰了好一會才滿意,又拿了塊抹布悶頭擦起皮鞋。

  “哦,我知道了?!编嵎扑查g猜到了什么,她笑嘻嘻地伸了一根手指遠(yuǎn)遠(yuǎn)點著周天,“你是要去相親,對吧?”

  沒錯,當(dāng)周天指引著肖克驅(qū)車七拐八繞地來到爺爺所在的小區(qū),又讓肖克連推帶拉扭扭捏捏地上了樓,貼墻站在門外看肖克上前敲門,他此時的心情就像是即將要見到公婆的丑媳婦。他的雙手不停地冒汗,周天不停在衣褲上交替蹭著手掌,剛蹭干凈手心立馬又是潮乎乎的,他覺得自己一輩子也沒有出過那么多的汗,榮譽(yù)證書上的金字都讓他手汗粘得掉了粉。周天雙腿有些抖,他努力去克制,但根本管控不住。肖克叩門的聲音一下一下叩在他的腦殼里隆隆回響。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沒人應(yīng)答。

  周天的心情頓時跌入谷底。

  天意吧。上天早就故意安排好了一切,故意在這天讓爺爺奶奶不在家,或許他們早就搬走了,搬去了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上帝不想給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jī)會,因為我根本就不配!

  周天沮喪地這樣想,從未有過的心灰意冷。

  五下,六下,肖克并不氣餒,仍然有節(jié)奏地敲著門。七下,八下......“有人嗎?”肖克朝門縫里高聲喊。

  周天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他聽到門內(nèi)傳來一個微弱卻清晰的聲音,那聲音是如此的滄桑而熟悉,仿佛夢境里飄飄渺渺地傳來,卻又真實地落入耳朵里——“誰???”

  周天看到肖克回頭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那眼神讓他漸漸歸復(fù)平靜。

  門被打開了,燈光透過門縫照了出來,一個瘦小佝僂的身影出現(xiàn)在光影背后。

  “你們是誰啊?”老人疑惑地打量著門外站著的身材高大的警官,這人他看著面生,應(yīng)該不是兒子的舊友。在他身后還有一個人,視線被擋住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從衣著來看也是一名警官。

  “有什么事嗎?”老人又問道。

  高個警官笑瞇瞇地自報家門,“老人家您好,我是曹州分局刑警隊副大隊長,我叫肖克。”

  刑警隊的?找我有什么事?老人疑惑更深,但仍處之泰然神態(tài)自若,“哦,你有什么事嗎肖警官?”

  “那個......”肖克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他略一遲鈍,“我們刑警隊來了一名優(yōu)秀的新同志,我想,那個......您可能認(rèn)識他?!毙た苏f完,一閃身,將身后那人拉到身前。

  警隊新人?我認(rèn)識?老人完全被搞糊涂了,但他仍皺著眉頭費(fèi)力地辨識著眼前的年輕人。年輕警官怯生地低著頭,但因為身高差距,他這個角度正好面對著自己。老人仔細(xì)瞅了一會。

  “你,你......”老人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他顫抖著手想舉起拐杖,卻終于沒有力氣舉起來,他捂著胸脯劇烈喘了兩口才把堵著的那口氣順出來,他顫巍巍轉(zhuǎn)過身,顫巍巍往屋里走。

  他,他怎么來了?他,他怎么穿了一身警服?哦,一定是穿我兒子的。

  “爺爺。”身后年輕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骨肉碰在地磚上發(fā)出“咚”的一聲脆響。

  “我,我不是你爺爺,不是你爺爺?!崩先藫u著頭,喃喃低語,顫巍巍坐進(jìn)了沙發(fā)里。

  周天低著頭,咬緊了嘴唇,心如死灰,淚如雨下。

  肖克從他手中抄過那本榮譽(yù)證書,快步來到老人身邊,“大爺大爺,您先別激動,您看這是什么?”

  榮譽(yù)證書?我當(dāng)然知道這是什么。我兒子以前有過很多這種榮譽(yù)證書。肖警官在老人面前打開了證書,里面卻清清楚楚寫著周天的名字。

  假的吧?怎么可能?就他?可是下面這清清楚楚蓋著公安局的印章呢。這印章我再熟悉不過。我兒子每本榮譽(yù)證書上的印章都是這個樣子的,一模一樣。

  老人的思緒在現(xiàn)實和回憶中來回穿梭,一時心亂如麻,不知該作何言語。

  “老頭子,誰來了?”聲音剛落一個身影從里屋走出來,老太太的腿腳還算矯健。剛走出門看到身著警服的肖克老太太就愣了一下,再走幾步門口一個暗影吸引了她的目光。年輕人正滿臉淚痕地仰面望著自己。

  “小,小天?......”老太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奶奶。”周天哭著應(yīng)了一句。那聲音在老太太聽來包含著無限的撒嬌和委屈,老太太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多年的朝思暮想竟然在一個設(shè)想不到的夜晚成為了現(xiàn)實,她終于又看到了打小就疼愛的孫兒。

  “小天,小天,我的孩子?!崩咸艉爸吡诉^去,和周天哭著抱成一團(tuán)。

  痛徹心扉的哭聲打斷了那邊的對話,肖克走了過來,眼圈紅紅的,“大娘,大娘,您站起來,地上涼?!彼紫律頂v扶老太太,“周天,你讓奶奶起來,地上涼。你也起來?!?p>  周天聽話地扶奶奶站起身,走到餐桌旁坐下來,遠(yuǎn)遠(yuǎn)地不敢靠近爺爺身邊。祖孫倆的手一直緊緊攥在一起沒有分開,周天輕輕給奶奶抹去眼淚,幾年不見,奶奶又老了,臉上的皺紋更多更深了。奶奶的手也老了,皮肉松松地附在指骨外,周天突然發(fā)覺原來奶奶的手這么小,抓在手里自己的手指竟然能扣成一個圈。但奶奶的手仍是那么溫暖,熱乎乎地握在掌心里很有安全感,讓人放松而依賴。

  那邊老爺子拿著榮譽(yù)證書,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撫摸著證書毛茸茸的封皮,很熟悉的手感。肖克看老人并不抵觸,又從褲兜掏出兩張報紙,在老人面前展開。

  “大爺,周天現(xiàn)在在分局刑警隊上班,我是他中隊長。周天是名好同志,你看,這是他剛參加工作之后就參與破獲的兩起重大刑事案件,都上了報,群眾口碑很好。而且周天在案件偵破過程中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肖克將報紙上一個版塊指給老人看,一邊偷偷觀察老人的反應(yīng)。老人很耐心地在聽,并不發(fā)表意見,肖克這才放心地繼續(xù)說道:“你看,這是一起兇殺案,周天獨自一人在嫌疑人家門外蹲守了一夜,第二天又成功將嫌疑人抓獲歸案。”肖克將兩張報紙換了個個,“這是一起詐騙案,涉案金額巨大,在抓捕嫌疑人的過程中我們一名同志被嫌疑人家屬劫持,是周天奮不顧身將那名同志救了出來,而且還負(fù)了傷。當(dāng)然這一塊沒有報道,因為周天覺得自己剛上班,不想過于張揚(yáng)。但這都是事實,這本榮譽(yù)證書就是破獲這起案件后市局局長親手頒發(fā)給周天的。”肖克說完停了下來,等待老人的回應(yīng)。

  老人沉默得像一尊雕塑,臉上漠無表情,看不出喜怒。肖克坐在他身邊靜靜等待著,時間仿佛停止了。良久,老人輕輕張開雙唇,吐氣如絲地說了一個字——“好”,緊接著淚水從眼角涌出,滑過布滿歲月痕跡的滄桑面孔,“啪嗒”滴在報紙上濕了一片。

  老人趕緊舉起報紙,拿到嘴邊吹吹干。

  “好,好?!崩先苏归_眉頭,露出欣慰的表情,聲音也響亮起來。止不住的淚水連成一條線,夾帶著多年深深隱匿著的老來喪子的悲痛和恨鐵不成鋼的羞怒,酣暢淋漓地宣泄出來。

  肖克朝周天招招手——后者一直在偷眼看著這邊的動靜,觀察著爺爺?shù)呐e動——周天和奶奶緊緊攥著手始終沒有分開過?!澳棠?。”周天用詢問的語氣低聲喊。

  “去吧去吧,好孩子,好好跟你爺爺?shù)纻€歉。”奶奶年紀(jì)大了,卻依然很明白事理。她抑住喜極而泣的心情,滿懷希冀地輕輕拍了拍周天的手背,戀戀不舍地松開了手。

  周天一步一步走向爺爺面前,這寥寥幾米的距離,自己走了五年。

  周天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等待被審判的犯人,懷著一顆戴罪之心,拿著自己這些年的努力和微不足道的成績?nèi)テ蚯笠粋€寬大的處理。他走近爺爺跟前,爺爺一直低著眼睛沒有看他,他猜不透爺爺心里在想什么。但爺爺肯定能感覺到自己在一點點接近,爺爺沒有抗拒沒有發(fā)怒,沒有舉起拐棍來掄在自己的脊背上,這或許是個好消息。兩人之間隔著一張報紙,那報紙在老人的手中越來越劇烈地抖動著。雙膝一軟,周天身不由己地跪在爺爺面前?!盃敔敗?,低低的一聲呼喊,帶著最最卑微的懺悔奢求著最最寬宏的諒解。

  “嗯。”簡單的一聲回應(yīng)在周天聽來卻已經(jīng)是最親切的肯定和最寬大的包容,這簡簡單單的一聲回應(yīng)徹底消融了祖孫間的隔閡。報紙被移開了,老人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孫兒,老淚縱橫。他顫巍巍起身離開了沙發(fā),將手放在周天的肘部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托他,“周天,你起來,你現(xiàn)在是人民警察,你得守住自己的尊嚴(yán),你給我站直嘍。”

  周天依言站起身,挺直了胸膛站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警姿,任淚水自由地涌出眼眶。他的腿因為激動有些發(fā)抖,這使他不得不用大力氣繃緊肌肉站立得更加堅挺,他雙眼平視前方,眼淚模糊了視線,所以從他這個角度甚至看不清爺爺?shù)念^頂。他第一次發(fā)覺原來爺爺身材這么矮小,歲月和經(jīng)歷早已壓彎了他的脊梁,這讓周天的孝心倍感煎熬,眼淚更加蜂涌而出。

  “好,”爺爺拍拍周天的臂膀,“好?!?p>  “長高了,也結(jié)實了,是個男子漢了。”爺爺上下仔細(xì)打量著周天,“像你的父親?!?p>  這是老人對周天最高的褒獎。

  老人重又坐回沙發(fā),從肖克手中拿起那些報紙,“這都是你辦的案子啊?”老人主動提起話題。

  肖克趕緊起身讓出位置拉周天坐到爺爺身旁,讓這祖孫倆把五年來積攢的話好好嘮一嘮,老太太也走了過來,偎在了孫兒的身旁,一臉幸福地看著老頭子手里的報紙。

  “是的爺爺,這兩起案件我都參與了。這起殺人案是我在分局實習(xí)的時候參與偵破的,這起案件還挺復(fù)雜呢,開始鎖定了兩名嫌疑人,查了好久才發(fā)覺兇手另有其人,我自己一個人在兇手家門外樹林里蹲伏了一整夜,看見他半夜從家里偷偷溜了出來,天剛亮我就通知肖隊長他們到兇手家里把他給抓獲了。后來那起詐騙案我是中途才參與進(jìn)去的,這起案子涉案金額將近兩千萬,波及一百多戶商家,社會影響范圍很大,我們后來在文島將嫌疑人抓獲的,后來市局還頒發(fā)給我這個榮譽(yù)證書......”周天從來沒有如此熱切地想和誰聊一聊自己的工作,說一說自己的付出,話語間甚至略帶了些炫耀,炫耀自己堅韌不拔的精神和最后取得的引以為傲的成績,他從來沒有過的滔滔不絕,說到高興處指手畫腳眉飛色舞——像個考試得了一百分拿著試卷等候表揚(yáng)的孩子。

  “剛上班就有這樣的成績,不錯?!睜敔旤c點頭,表示很滿意,語氣也逐漸平穩(wěn),“但一定戒驕戒躁,以后爭取更大的進(jìn)步。”

  “嗯!”周天干脆地點了下頭,“我會的爺爺?!?p>  “周天從小就是好孩子,好孩子。這些年你去哪了?吃苦了沒有?看看你這小臉瘦的......”奶奶心疼地捏捏周天的臉頰。

  “沒有奶奶,我還胖了呢。在單位里肖隊他們都很照顧我的?!敝芴爝@才想起肖克,抬頭看時,肖克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悄悄默默地離開了。

  爺爺一向嚴(yán)肅寡言,仰在沙發(fā)里聽著老太太和周天有著聊不完的話,老太太關(guān)心的無非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受不受別人欺負(fù),一邊說一邊不時地抹著眼淚兒,心底抱怨老頭子心太狠,卻又不敢聲張,反正現(xiàn)在孫兒回來了,回來就好了,回來就是個家了,回來自己就有個依靠了。老太太心里豁然開朗,攥著孫兒的手怎么也不舍得松開。

  聊著聊著話題就扯到了周穎的身上,之前周穎與老人朝夕相處,上了大學(xué)突然就照不見面了,雖然她常往家里打電話噓寒問暖,但這看不見摸不著的,老太太總有些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周天連忙掏出手機(jī)打開微信,點開了和妹妹的視頻聊天。

  “這個就能看見啦?”老太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嗯,等穎穎那邊接受了就能看見她了。”周天滿懷期待妹妹看到自己和爺爺奶奶在一起會有什么反應(yīng)。

  視頻聊天的請求被拒絕了。

  周天有些詫異。

  “怎么沒接通啊?”奶奶有些失望。

  很快一條消息彈出來,“怎么了哥?”

  “接視頻,給你個驚喜。”周天回到,又點擊了視頻請求。

  過了十幾秒視頻才接通,周天覺得好像過了一個世紀(jì)。妹妹看似躺在床上,估計正準(zhǔn)備睡覺。

  “怎么了哥?”周穎懶洋洋地問道。

  “你猜我和誰在一起?”周天嬉笑著問。

  “誰啊?”周穎懶得猜。

  周天將鏡頭往身旁轉(zhuǎn)了轉(zhuǎn),屏幕上顯現(xiàn)出奶奶慈愛的笑容。

  “呀,奶奶!”周穎大吃一驚。

  “穎穎能看到我吧?嘿,這東西真好?!蹦棠毯荛_心。

  “看得著看得著,奶奶您還沒睡呢?哥,你怎么和奶奶在一起啊?”周穎沒想明白。

  “還有爺爺呢?!敝芴彀宴R頭轉(zhuǎn)向另一邊。

  “???!”周穎驚訝地捂住了嘴巴,看到屏幕里爺爺揮手和自己打著招呼,周穎瞪大了眼睛,“哥,你,你在爺爺家呢?”周穎還是感覺有些難以置信。

  “對啊?!敝芴煨腋5匦α诵?,斟酌著該用如何的措辭,“那個,那個,爺爺讓我回家了?!?p>  “嗯,真好?!敝芊f的眼淚流了出來,“哥,真好。爺爺,真好?!敝芊f此刻的心情無以言表,這個家,至少勉強(qiáng)算得上是團(tuán)圓了。她的手微微一抖,周天看到她白色枕頭下的白色床單,被淚水打濕了一片。

  當(dāng)晚周天就住在了爺爺家,睡在了曾經(jīng)的小床上,蓋著暖暖的被子,周天睡得從未有過的香甜和踏實。他又做了夢,夢里不再是一眼望不透的黑暗與壓抑,而是自己小時候,過年了,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包餃子,爺爺坐在沙發(fā)里看電視,自己和妹妹搗蛋添亂,把面粉撲得對方滿身滿臉。媽媽揚(yáng)手作勢要打,爸爸急忙攔住,朝奶奶那邊努努嘴,然后“嘿嘿”地陪著笑臉,“過年呢,小孩子,隨他去?!敝芴觳恢约赫驹谖堇锬膫€角落,將屋內(nèi)的一切盡收眼底,那個嬉笑打鬧的男孩子既是自己,又似乎不是自己。周天看著熟悉的場景,嘴角抿起一絲微笑,笑著笑著流下兩行熱淚,他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這戶小小的寓所,將這份溫馨與美滿緊緊地鎖在自己的胸膛,永遠(yuǎn)也不會流逝。

  翌日周天起得特別早,畢竟?fàn)敔敿译x單位還有相當(dāng)一段距離。周天起床燒了些稀飯,煮了幾個雞蛋。老兩口昨夜睡得太晚,周天出門的時候他們還沒有睡醒。周天躡手躡腳帶上門,乘公交車往單位趕,他感到身體由內(nèi)而外的輕松,對周圍一切都充滿了好感,看什么都順眼。同事們也驚奇地發(fā)現(xiàn)周天變了,變得愛笑了,一天到晚有事沒事就是咧著個嘴,怎么也合不上的樣子。人也熱情活潑了許多,對這點感觸最深的莫屬田文健,小田吃驚地發(fā)現(xiàn)周天竟然主動開起了自己的玩笑,他竟然喊自己“賤哥”!

  “你小子學(xué)壞了啊?!碧镂慕≈钢芴煲荒樀臒o奈。

  “那還不是拜你所賜?!敝芴熨\賊地沖小田挑了挑眉毛,嘿嘿直笑。

  “你一天到晚傻笑個什么勁?咋了?什么事啊幸福成這樣?!碧镂慕≌媾滤哪槙Τ榻睢?p>  “幸福嘛,還需要理由嗎?”周天反問一句,故作深沉狀。

  幸福,需要理由嗎?

  幸福,其實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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