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guān)漸進。
周穎那邊卻一直沒有說要回來的消息。周天看到妹妹微信朋友圈里時不時發(fā)些風景照或是和其他舍友們的照片，看得出那邊天藍海湛云淡風輕氣候宜人，確實是個避寒的好去處。但那里即使天好地好，總也不是家啊。周天有些生氣，覺得妹妹此番這般有些不懂事，剛想吵她，轉(zhuǎn)念一想，這么多年難得她有閑情和朋友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散散心，又何必拘泥禮數(shù)掃了她的興致。
“在外面玩注意安全啊”，周天發(fā)了條消息叮囑。
“嗯，我知道啦哥”，周穎這次倒是回復(fù)得挺快。
“快過年了，什么時候回來?。俊敝芴爝€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就這兩天的吧，我們正計劃買返程機票呢”，周穎回道。
“哦”，周天不緊不慢地應(yīng)了一句，暗自寬了心，周穎那邊也再沒了消息。應(yīng)該是和朋友玩得正開心吧，周天想。
近些日子周天的性格一直古古怪怪，對鄭菲也十分冷淡，上班不再那么積極，早飯也不吃，鄭菲精心備好的飯盒總是被他還回來，往桌面上一推，話也不說一句，轉(zhuǎn)頭就走?？砂燕嵎平o著急壞了，想關(guān)心他幾句，可問他什么也不答話，再問多了就蹙眉瞪眼的。別看周天平日里清秀斯文，瞪起眼睛來還是挺怕人。鄭菲心下惴惴，尋思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煩心事？可是也不像啊，周天對其他人的態(tài)度還和平日別無兩樣啊。難不成自己做錯了什么事情？也沒有啊，一直都好好的啊，怎么說變臉就變臉了呢？鄭菲心下又焦又急又氣又委屈，幾次三番想問個清楚，可周天怎么著就是不搭理自己，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就沒和自己說過什么話。鄭菲沒了轍，心想到底怎么回事總要說個清楚，這樣悶聲不吭氣到底是鬧哪樣。
“你這幾天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嗎？”
“你怎么不說話??？”
“你這樣很讓人著急你知不知道？”
“哎，再不理我我可要生氣了?！?p> “我真的生氣了，很難哄的那種！”
鄭菲憋了好幾天終于情緒爆發(fā)，憋出些狠話來。她給周天發(fā)微信時還特意加了一個感嘆號，借此來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焦慮和氣惱。她想他總能看得懂吧。鄭菲握緊手機余怒未消靜待回音。
不知過了多久，她蜷縮在被窩里漸漸睡著了。
手機黑著屏幕安安靜靜地躺在一旁陪伴著她。
世界某個角落另外一個房間里，周天看著手機蹙眉輕嘆，鄭菲若即若離的死纏爛打像一根幌金繩將他捆了個牢，面對感情，他渾身泛起無力感。周穎怎么還不回來啊，如果她在的話好歹也能向她討教些意見，問問她女孩子的那些小心思，而像眼下這種情況又怎么能委婉地拒絕還不傷了感情——畢竟是同事，總要經(jīng)常碰面的呀。這又幾天過去了，周穎還是沒有回來的消息，真不知道那邊有什么好，玩了這么多天也不覺得厭煩。算了算了，不想了，睡覺。周天將頭蒙在被子里做起了鴕鳥。
“叮咚”，手機又響了。
哎呀，不要再發(fā)消息了啊。夜晚的提示音如同繡花針般細微而清晰地鉆進周天的耳朵，然后又在他腦海里被無限放大，使得周天焦慮煩悶，又無計可施。他索性捂緊了被子，不想去理它。但那聲音好似被按下了循環(huán)播放鍵，在他耳畔不?；仨懼Ｖ芴旆瓉砀踩サ仂o不下心，便又將手機拿了起來。
是周穎的消息！周天一下來了精神。
滿懷期待地解鎖屏幕，讀完了消息的內(nèi)容，周天的心情又跌落谷底?；夭粊砹?？機票買不到？不能吧？現(xiàn)在交通這么便利，還能回不了家？周天帶著三分疑惑七分心焦忙不迭給妹妹回消息，剛敲了兩個字，一拍腦袋，嗨，暈了頭了，他便又點開了視頻通話的按鈕。
那邊略頓了片刻才接通，光線有些暗，看起來周穎也正準備睡覺了。
“怎么回事?。俊敝芴焐蟻砭团^蓋臉地問。
“前兩天光顧著玩了，忘買返程票了，現(xiàn)在都賣光了?！敝芊f垂著眼睛不敢跟哥哥正視，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小聲嚅囁。
“動車呢？動車票也沒有了？”看著妹妹乖巧的樣子周天便有些心疼她，腔調(diào)也變?nèi)岷土恕?p> “沒有了，年前的都賣光了?！敝芊f抿緊下唇，眼角泛起淚光。
“別哭別哭，你看，我又沒吵你?！敝芴熠s緊安慰妹妹，“那你怎么辦，過年回不來嘍？”
“嗯?！敝芊f抹抹眼睛，輕聲道歉，“對不起啊哥?！?p> “沒事沒事，回不來就回不來嘛?！敝芴鞂捨康?，接著他話題一轉(zhuǎn)，“只是，你在那邊過年的話別人家會不會不太方便？”
“不會不會，”周穎趕緊接口，“她家里過年就在這，而且我有個室友家是東北的，也回不去了，我倆都在這過年了。阿姨可高興了，說她今年過節(jié)又多了兩個女兒呢。她家里人對我們都可好了呢?！?p> “哦，這樣啊?！敝芴炻晕⒎畔滦膩?，轉(zhuǎn)念又想起一個問題，“那爺爺奶奶那邊怎么辦？老人肯定會不開心?！?p> 周穎也沉默了，她未及答話，周天又打定主意，“算了，反正你也回不來，我找機會跟他們說吧。年三十那天記得要往家里打個電話拜個年。”
“嗯，我會的?！敝芊f點頭答應(yīng)。
“在那邊吃的還習慣嗎？”周天盯著妹妹仔細端詳，“一段時間不見，我看你又胖了啊。”周天笑嘻嘻地跟妹妹開玩笑?？赡苁晴R頭太近的緣故吧，周穎看起來面孔比以前圓潤一些。
“討厭，哪有?！敝芊f慌慌張張地撫摸自己的臉頰。
“哎呀，不說了哥。”周穎突然湊近壓低了聲音，“吵到我室友休息了。”
“哦哦，那好。你也早點睡啊?！敝芴觳蛔杂X也輕了聲。
“嗯。哥，晚安?！敝芊f沖鏡頭擺了擺手。
“晚安?！敝芴炜粗妹茫人龑⑼ㄔ拻鞌嗔?。
一切又重歸寧靜。
周天心里空落落的。
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該想些什么，身心漸漸陷入一片空靈。城市夜晚的喧囂聲隔窗而入，周天被這聲音引了去，思緒透窗而出，他感覺自己仿佛憑空置身于城市的上方，俯視著腳下的車水馬龍炫彩霓虹，棟棟幢幢高樓林立，千家萬戶的窗子透出或白或黃的溫馨燈火，機器的轟鳴聲，喇叭的滴答聲，嬰孩的嚶嚶喘泣，戀人的噥噥低語，風吹寒枝的嗚咽，夜鳥拍翅的撲簌，此刻無一遺漏地灌輸進他的耳朵里。
這必是一個充滿生機與溫情的世界吧。
只是，這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啊。
好冷啊，這個冬天。
孤獨的冬天。
愈發(fā)陰寒。
周天不覺裹緊了棉被。
一陣細碎的爪撓聲將他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
周天將頭探出床沿，看到烏拉正扒拉著床沿用力往上攀爬。鄭菲幾次想來家中看它，都被周天以各種理由各種方法拒絕了。
烏拉看到周天便開心地搖起了尾巴，同時興奮地叫起來，“汪”，奶聲奶氣的。
周天面無表情地看著它，突然又笑了，“好吧，也只有咱倆做個伴了，”周天伸出手指點著它的鼻頭，烏拉趁機歡快地舔了兩口，“不過只允許你這一次啊，下不為例?！敝芴焐焓謱⑺鼟读似饋砣M被窩，“嗬，你小子又胖了啊?！?p> 周天躬起身子給烏拉留了一小塊地方，小家伙卻不安分地鉆出來枕在了他的脖頸處，還趁周天不備發(fā)動了偷襲?！芭夼夼?，你老實點?！敝芴煲荒樝訔壍啬ㄗ彀停謶z愛地揉了揉烏拉小小的腦袋，“快睡吧?！?p> 大年三十，周天早早就起床了，先給父母上了香，祈求二老在天之靈保佑爺爺奶奶身體健康長命百歲，保佑周穎在外無恙學業(yè)有成。然后貼了春聯(lián)，拎了在超市買的速凍餃子，跨上電車匆匆往爺爺奶奶家里趕。在樓道里就聽見老兩口在拌嘴。
“你急什么啊，等小天來了再貼也不遲。”奶奶慢聲細語地埋怨。
“哎，我還沒老得動不了。你看你擋著我了，礙事。給，你先拿著這個。”爺爺還是那個雷厲風行的急脾氣。
周天快步走過拐角，看見爺爺在門口，手扶著墻面抬腳就要蹬上一面方凳，急忙上前攙住老爺子的胳膊，“喲喲，還是我來吧爺爺?！?p> “你看，我就說孩子一會就來，你就急這一時?！蹦棠坛脵C數(shù)落老伴。
“你來啦，那還是你貼吧。”爺爺裝作沒聽到。
“你咋還買這速凍水餃，家里我都包好了?！蹦棠桃厕D(zhuǎn)移了話題，從周天手中接過水餃，扭身回了屋，“我去給你倆下餃子去?！崩咸恢荒_剛邁進大門，又想起什么轉(zhuǎn)了回來，“天兒，咋就你自己來了，穎穎呢？”
“穎穎她......”周天前幾天思前想后，也沒想起能將周穎的事搪塞過去的合適理由，正好那段時間工作也忙，索性本著鴕鳥精神一直沒有回家，可這躲得過臘月躲不過三十，雖然做好了被老人問起的思想準備，可還是找到?jīng)]有無瑕的借口，而且周天覺得，在這個問題上，也沒有任何撒謊的必要，“她......她沒買到車票，回不來了?！?p> “咋就回不來了？她學校不是沒多遠嗎？”老太太一聽果然不樂意了，刨根問底想整個明白。
“哦，那個，她們宿舍四個女孩，一起去一個舍友家里玩去了，在南方，離家挺遠的。這不過年的車票也不好買嘛，就沒買到返程票，就回不來了?！敝芴煨⌒囊硪淼亟忉專呎f邊看奶奶的臉色。
“這咋就能買不到票呢？”老太太覺得很難理解，“這大過年的也回不了家，在外面能吃得好嗎？這大過年的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頓團圓飯多好......在別人家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餃子......”老太太說著說著抹起眼淚來。
“哎哎，你干嘛呢這大過年的?；夭粊砭突夭粊砹寺铮膊皇切『⒘?，能照顧好自己，你就別瞎操心了。這不小天還在家呢?！睜敔斉呐睦习榈募绨?，托著她的胳膊肘輕輕往屋里推，“快去給我下餃子去，我們爺倆都餓了?！?p> “哦，好好。”奶奶擦擦眼睛，依言順從地走進了廚房。
上午的時間漫長而尷尬。周天坐在客廳里陪在爺爺身邊拘謹?shù)孟駛€客人，老爺子也察覺出空氣里的沉悶，故意將電視機開得很大聲來借此烘托節(jié)日的氣氛。老太太在廚房里忙忙碌碌，其實也沒做多少活兒，餃子是昨天包好了的，老兩口歲數(shù)大了，飯量小，飲食又偏素雅清淡，太硬太甜的也不能吃。而且，家里也沒幾口人啊，做得多了也是浪費。所以雖說是過年，除了必須的餃子以外，老太太又給孫兒蒸了一只燒雞，然后又準備了兩道常吃的西紅柿炒雞蛋和清炒西蘭花，好歹湊齊了四個菜，算是過年了。
周天在客廳里坐得渾身不自在，幾次三番想去廚房幫忙，都被奶奶轟了出來，“你別在這給我添亂了，我自己來就行?！蹦棠痰椭^一邊擇菜一邊把周天往外趕，也不知她哪來的力氣，周天差點被推了一個趔趄，“去去去，外屋陪你爺爺看電視去?！?p> 周天低頭看到奶奶眼角晶晶瑩瑩一滴淚花，心知老太太哪是怕自己添亂呢，她是怕孫兒看到自己在傷心落淚吧，她是怕孫兒把活干完自己手頭閑下來會胡思亂想吧。老太太盼星星盼月亮，不就盼著過年的時候家人能一起吃個團圓飯嗎？周天心中一陣酸楚，又知此時這般情緒著實不合時宜，便不讓它繼續(xù)發(fā)酵，默默退出了廚房。
老爺子把著遙控器將那些頻道翻來覆去地按，邊換邊抱怨，“現(xiàn)在電視都拍得什么啊，臺是多了，沒一個好看的?！彼堰b控器往茶幾上一摔，氣呼呼地站起身，“天，咱......”他一拍大腿，“嘿，這人手也不夠啊，穎穎不來連個麻將都沒法打。”老爺子咂咂嘴巴，卻也無計可施，悶悶地拿起遙控器又坐回沙發(fā)里，終于選定了一個抗戰(zhàn)電影，“饒有興致”地看了起來。
戰(zhàn)爭正進行至白熱化階段，雙方為爭搶一處高地你來我往互有死傷，一幕幕血腥的場景將戰(zhàn)爭的殘酷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周天忽然想起了張大爺，好久沒去看他，也不知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終于，一名小戰(zhàn)士吹響了沖鋒的號角，電視里頓時槍炮齊鳴喊聲震天。不知道一種什么武器，發(fā)出了略顯另類的“咚咚咚”的聲音，但傾耳細聽時那聲音又消失了。
“同志們，沖??！”一名戰(zhàn)士登上一塊凸起的巖石，舉槍回首振臂高呼，然后果不其然地被擊倒了。
“咚咚咚，咚咚咚”，那個古怪的聲音又出現(xiàn)了。
周天瞇起眼睛瞅著屏幕，終究也沒能在影片里找到聲音的來源，略一詫異，旋即恍然大悟。
是有人在敲門呢。
誰會在這個時候敲門呢？
父親去世多年，生前的摯交好友逢年過節(jié)時還是回來探望兩位老人，但今天是大年三十啊，而且時至飯點，這個時間來串門是不是也太晚了點？
那就是隔壁鄰居了，來借點什么東西也說不定。
誒，難不成是周穎回來了？她故意說買不到票回不了家，是為了給我們一個驚喜？誒，這個非常有可能！
周天從沙發(fā)里一躍而起，把老爺子嚇了一跳，“喲！你小子干什么去？！”
周天喜笑顏開歡欣鼓舞地推開了門，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驚訝詫異與難以置信的表情慢慢取而代之。
“誰來了呀？”奶奶原本準備過來開門，被周天搶在了前頭。老太太將門口的女孩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確定不認識，“姑娘，你找誰?。俊?p> “奶奶過年好?！惫媚镂⑽⒐泶蛄藗€招呼，“我叫鄭菲，我是......周天的朋友?！?p> “哦哦，快進來快進來?！币宦犑菍O兒的朋友，奶奶皺紋里都充滿了暖暖笑意，“來就來吧，還拿那么多東西?！蹦棠套⒁獾洁嵎齐p手都快拎不下了，忙呵斥孫兒，“天兒你也不知道幫忙接一下?！?p>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鄭菲說著抬腳往里走，周天聽了奶奶的話正好伸手去接，二人手指接觸的一剎那，鄭菲的臉唰一下紅到了耳根。
周天傻愣愣地將東西接過放在一旁，看著奶奶美滋滋地牽著鄭菲的手，兩人在沙發(fā)里促膝而坐。
“這姑娘長得真漂亮?！崩咸⒅嵎萍毤毚蛄?，臉上樂開了花。
“奶奶，這是我同事?！敝芴炜闯銮樾尾粚?，忙在一旁補充。
“哦，”經(jīng)周天這么一提點，老太太頓時醒悟，“你就是那個鄭菲，和天兒一個班上的。老聽他說起你。”
“我哪有？”周天瞪大了眼睛，在心里捶胸頓足，“我們倆只是同事?！敝芴煸俅螐娬{(diào)。
老太太壓根不理他那一套，睨了周天一眼，那神情分明在說：就你這點小伎倆，還想騙我？
鄭菲的表情卻一點點黯淡下來，不過她很快又鼓起笑容，捧住老太太的雙手，脆生生地說道，“奶奶，這不過年了嘛，我來探望下您二老，給您和爺爺拜個年?！?p> “好好，”奶奶樂呵呵地，“這閨女真懂事?！?p> “時候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编嵎普f著便欲起身。
“啊，這就走啊？”老太太聞言將手攥得緊了，生怕眼前的女娃會跑了一般，“那可不成，這個點了，哪有不吃飯就走的道理？”老太太和顏悅色地勸。
鄭菲沒答應(yīng)也沒推辭，而是回頭看向周天，面帶詢問之色。老太太也循著目光看向?qū)O兒，卻是換了一副神情——我看你敢不答應(yīng)？
“啊，看我干嘛？”周天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這個，不太好吧？今天三十，別耽誤人家家里團聚?！敝芴烀媛峨y色，試探著尋求奶奶的意見，眼見奶奶有些失落和不甘，心有不忍，又將目光轉(zhuǎn)向鄭菲，“那你中午有空嗎？要不留下吃個飯？”周天誠心誠意地問道。
“有空啊，”鄭菲滿口答應(yīng)下來，“我家里晚上才聚餐，不耽誤事的?！?p> “那敢情好。”老太太笑逐顏開，開心地直拍鄭菲的手，“我去給你們做飯去。”老太太說著起身往廚房走去。
“奶奶我給您幫忙?！编嵎聘诶咸竺妫拔艺脦Я藯l魚，還有些海鮮。”一老一少在廚房叮叮當當忙活起來。
“你同事啊？”爺爺一直被冷在一旁，終于有機會開口了。
“嗯。”周天不知該怎么回答。
“什么時候開始的?。俊睜敔斀又鴨?。
“沒有，就是同事?！敝芴觳幌朐谶@個問題上多做糾纏。
“嘿，還保密呢?！睜敔攲⒆⒁饬χ匦罗D(zhuǎn)移到了電視里，熒幕上解放軍已攻占了山頭，鮮艷的紅旗迎風招展。“我覺得這姑娘挺不錯的?！睜敔?shù)乜偨Y(jié)了一句。
周天感覺自己的山頭也快要被人攻占了。
廚房里兩個女人很快搭好了戲臺。
“閨女你多大啦？”奶奶聲音里都透著笑。
“奶奶我24啦?！编嵎坡曇籼鹛鸬摹?p> “挺好挺好，和小天一般兒大?！蹦棠萄凵窭锒纪钢Α?p> “沒有呀奶奶，我比他大一歲。”鄭菲性格耿直。
“大點好，大點會疼人?！蹦棠淘捳Z里都透著笑。
“沒有呀奶奶，我倆，就是同事?！编嵎菩叩媚槂合袷焱傅奶O果，忙低下頭專注手中的活兒。
“不急不急?！编嵎频哪屈c小心思哪能瞞過老太太的眼睛。奶奶看這姑娘也頗有眼緣，越看越歡喜，視線片刻也不舍得離開。
鄭菲在這熾熱目光的注視下羞得臉更紅了，但心里面卻美滋滋的。
“我給您做條魚，奶奶您喜歡什么口味呀？”鄭菲轉(zhuǎn)移話題。
“你還會做飯呀?！蹦棠绦老驳匕l(fā)現(xiàn)了新大陸。
“當然啦，我在家就經(jīng)常做飯的?！边@種贊揚鄭菲很受用，語氣間頗為自豪。
“那敢情好，現(xiàn)在會做飯的年輕人可不多了?！崩咸跐M分的基礎(chǔ)上又給“孫媳婦”加了十分。
“今天讓您嘗嘗我的手藝?！编嵎菩⌒〉仳湴亮艘幌?，“奶奶您喜歡吃什么口味呀？”
“你看著做吧，我都行?！崩咸难劬Χ紭烦闪艘粭l縫，哪里還顧上吃什么。
“那做糖醋的成嗎？”鄭菲選了個自己拿手的想顯擺顯擺。
“成啊?！崩咸_心地直點頭。
廚房里兩人的對話周天在客廳支棱著耳朵一字一句聽得一清二楚，感覺每一句話都如同一顆炸彈，直轟得他焦頭爛額。他當然知道鄭菲此行的目的，也滿心期望她能盡快離開，因為周天很不喜歡她這樣搞得兩人不清不楚而又人盡皆知，很不喜歡。但偏偏趕在過年的節(jié)骨眼上，偏偏周穎過年就沒回來，偏偏爺爺奶奶情緒低落的時候鄭菲的出現(xiàn)讓二人轉(zhuǎn)悲為喜。周天沒了轍，只能步步退守，看著自己的領(lǐng)地被蠶食鯨吞又無計可施。
周天早就想進廚房干擾兩人的談話了，但知道肯定會被奶奶趕出來，又怕奶奶或許心血來潮將自己留下搭把手，豈不是與自己的初衷更加背道而馳？那場面簡直可以想見的尷尬。聽到廚房里兩人毫無隔閡地越聊越熟稔，周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此時聽聞鄭菲說到要做糖醋魚，周天終于逮到機會，騰一下從沙發(fā)里彈了出去。
“哎喲！你小子干什么一驚一乍的！”爺爺又給嚇了一跳。
“糖醋的不行，我奶奶有糖尿病，不能吃甜食?！崩咸珓傸c了頭，周天就出現(xiàn)在了廚房門口。他特意咬重了“我奶奶”三個字，向鄭菲宣誓主權(quán)。
鄭菲回頭驚訝地看著門口的彈簧人，有種他跑得太快身形不穩(wěn)還在搖曳不定的錯覺。
“嗨，不礙事。又不嚴重，也不是一點糖都不能吃?！崩咸行┎粯芬猓忉尩?。
“那我做清蒸的吧，清蒸的也好吃。”鄭菲急忙打圓場，“我會做好幾種魚呢。”鄭菲不忘趁機小小地炫耀了一把。
“好好?！崩咸念^樂開了花，先入為主地覺得這閨女肯定做啥都好吃。她又轉(zhuǎn)向周天，佯裝嗔怪，“去去去，我們娘倆聊天，你跟著摻和什么呀。你們爺倆勤吃白喝的，你還來多事?！崩咸鲃觿澐至岁嚑I，不由分說把周天攆了出去。
從奶奶看到鄭菲后的第一表現(xiàn)，周天就料定老太太遲早會叛變投敵，可他萬萬沒料到她站隊快得連個必要的過程都沒有，敵人尚未發(fā)動攻勢，她已主動投誠。
周天悻悻地坐回沙發(fā)里，聽到廚房里奶奶繼續(xù)跟鄭菲聊天，“小天這孩子呀，特別細心，特別會疼人?！崩咸脵C把孫兒大大地夸贊了一把，“哪個姑娘要是嫁給了他呀，肯定會很幸福”。
“嗯?！编嵎茓尚叩鼗貞?yīng)。
周天偷雞不成蝕把米，氣得牙根癢癢，恨不得在自個兒大腿根狠狠扭上幾扭。手指擺好了動作，剛一發(fā)力，又垂頭喪氣地打消了念頭。
廚房里一老一少其樂融融，客廳里一少一老相對無言，很快，陣陣廚香似無形紐帶，將四人拉扯至餐桌前。不得不說，鄭菲的廚藝還是蠻棒的，做出來的飯菜色香味俱佳，一看就絕不是為了撐場面臨時抱佛腳學來的，老兩口吃得津津有味笑顏逐開，周天吃得違心違愿難以下咽，礙于場合又不便表達，臉上陪著自己可以想象的假笑，卻基本沒怎么動筷子。
“哎呀，這么好的肴，不喝點可惜了?！崩蠣斪釉野稍野勺欤路鹪谧匝宰哉Z，眼神卻討好似的看向老太太。
“就你自己還喝什么喝，多吃點菜，閨女難得來一次，還做這么些好吃的，吃不完浪費了?！崩咸B哄帶勸。
“這大過年的，還不讓喝點......”老爺子自怨自艾。
“要不，我陪爺爺喝點？”鄭菲試探著主動請纓。
“嘿，你能喝酒？好，好?！睜敔斅勓源笙玻济宦N一翹的，“去去，老婆子，給我們爺倆倒點。”
“閨女你真會喝酒？”老太太不太確定地問鄭菲，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剜了老爺子一眼，“嘿，饒你一回。瞧把你給美的?！?p> “快去倒酒去，哪那么多話?！崩蠣斪拥美聿火埲恕?p> 兩口小酒下肚，老爺子胃口大開，旁若無人自飲自酌，自己把不住酒盅兒卻還勸鄭菲，“姑娘你適量啊，別喝那么多，喝多了對身體不好。嗞~~兒，好！”老爺子瞄見老伴目光如炬往這邊看過來，忙改了口，“姑娘你這菜燒得真好！”
“味道蠻不錯的?！敝芴旄胶椭蟽煽诳滟澋馈＿@夸獎倒是真心實意的。
“好吃你就多吃點呀，”鄭菲偶爾陪爺爺碰碰杯，大半時間卻是忽閃著眼睛一直看周天，“給你嘗嘗這個?！编嵎瓶此麤]反應(yīng)，不由分說夾起一筷子魚肉毫不避諱地直接放到了周天碗里。
“呃？”周天愕然望著碗里的魚不知所措，抬頭又望見鄭菲和奶奶正殷切而柔情地盯著自己。
周天強迫自己面帶微笑地將碗里的魚肉囫圇吞下，豬八戒吃人參果般感覺一團異物從嗓子眼里擠下去，“唔，好吃?！敝芴旆陥鲎鲬?，其實壓根沒嘗出什么味道。
“是嗎？”鄭菲信以為真，歡欣鼓舞地又伸手捏了一葉扇貝，“你再嘗嘗這個，蒜茸扇貝，可是我的拿手菜?！?p> 吃人嘴短啊周天，周天心里暗自嘀咕。進退兩難之際，手機鈴聲適時地響了起來，周天如遇救命稻草，忙不迭掏出手機一看，是妹妹發(fā)來了視頻通話。
“你可算打電話來了?！币曨l接通，周天如釋重負，一句“謝天謝地”差點沒脫口而出。
“現(xiàn)在也不晚嘛。”周穎撒嬌道，以為哥哥在埋怨自己。
“不晚不晚，”周天喜笑顏開，“給爺爺奶奶拜個年吧?！敝芴煺f著把鏡頭朝向了爺爺。
“爺爺新年快樂，身體健康。”周穎從小嘴巴就甜，“我這次過年沒能回去，爺爺您不要見怪啊?！?p> “嘿，你這小妮子，過年你也不回來，都沒人陪我打麻將嘍?！睜敔斏斐鍪种父艨拯c周穎的腦門兒，臉上卻是笑瞇瞇的，毫無責怪之意，“陪爺爺走一個，干杯！”老爺子趁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嘻嘻，等我回去好好陪您搓幾圈?！敝芊f做了個鬼臉哄爺爺開心，“我奶奶呢？”
周天聞言又將鏡頭轉(zhuǎn)向老太太，“奶奶過年好，祝奶奶身體健康笑口常開?！敝芊f向老太太拜年。
“過年好，過年好。”老太太邊說邊把手機接了去，“你在外邊吃得好不好啊閨女？”在老太太眼中，他們永遠是長不大的小孩兒，離開家就照顧不好自己。
“挺好的奶奶?！敝芊f笑瞇瞇地回答，老太太心里稍許安穩(wěn)些。“咦，這是誰?。俊敝芊f看到鏡頭里探進一個生面孔。
“哦，這是你哥的朋友，到咱家過年來了。這些菜都是她做的呢?！崩咸屃俗岀R頭，話語間無不自豪。
“嗨，你好。”鄭菲沖周穎揮手打招呼。
“啊，這是嫂子吧?！敝芊f無師自通，“嫂子你好漂亮啊。”周穎由衷地贊揚，溢美之詞瞬間拉近了兩個女人之間的距離。
“妹妹你才是真的漂亮，素顏都那么好看?！编嵎凭埔馕Ⅴ?，對稱呼沒有過多地在意，在她看來這或許本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中的女孩，她注意到周穎沒有化妝，鏡頭下的她眉清目秀，滿是青春蓬勃的朝氣。
“嫂子你好手藝，會做那么多菜。我哥可有口福嘍。”周穎調(diào)笑道。
“等你回來我做給你吃嘛。”鄭菲面帶桃花，“對了，妹妹你過年咋沒回來呢，前一陣子可把你哥急壞了呢。”鄭菲自來熟地嘮起嗑來。
“哦，我在海南我舍友家來玩，沒買到返程的機票?！敝芊f略顯局促，支支吾吾地回答，似乎不愿提及此事。
“海南好啊，”鄭菲不知不覺，反而來了興致，“我前些年去過一次，那邊冬天還挺熱的，跟我們這邊真是天壤之別?！编嵎坡灶D一頓，“你在那穿這個不熱??？”鄭菲指著屏幕里的周穎，后者穿著一件明顯偏厚的長袖T恤。
“唔......我舍友家空調(diào)開得太低了?！敝芊f神色有些慌亂，但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皣I......”周穎正笑著，身體卻不自覺地猛一抽搐，意欲嘔吐，鏡頭也跟著劇烈抖動起來。
“哎呀，怎么啦？”鄭菲輕聲驚呼。
“怎么了？”周天聞聲趕到，一臉關(guān)切地看著手機，屏幕卻是一片昏暗。
半晌，那邊手機才被人重新拿起來，周穎的面孔再次出現(xiàn)在大家眼前，她捋了捋頭發(fā)，尷尬地笑了笑，“這兩天可能海鮮吃多了，胃里有些不舒服?！?p> “怎么那么貪吃，注意點嘛，吃壞了肚子怎么辦。”周天心疼地責備道。
“知道啦哥?！敝芊f乖巧地點點頭，“好啦，舍友喊我吃飯了，我就不打擾你們小兩口卿卿我我了，拜拜?！敝芊f做了個鬼臉。
“哪跟哪啊這是?！敝芴彀櫰鹆嗣碱^。
“拜拜，玩得開心，注意身體呀?！编嵎茮_鏡頭前招招手。
“奶奶再見，嫂子再見?！敝芊f說完就掛斷了視頻。
周天又陷入人民戰(zhàn)爭的汪洋大海之中。
他幾乎是沉默著直到午餐結(jié)束，但似乎根本沒有人在意到他情緒的變化。鄭菲忙著收拾餐具擦桌刷碗，將自己的勤勞能干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免不了又換來老兩口的交口稱贊。這些家務(wù)活兒對鄭菲而言倒也是手到擒來的事情，三下五除二就將餐桌和廚房收拾得干干凈凈。
爺爺酒足飯飽在沙發(fā)里愜意地打著節(jié)拍哼著京戲，鄭菲干完了活兒主動請纓，“爺爺，打麻將嗎？”
老爺子早就等候多時，一聽便來了精神，礙于長輩的威嚴還端著架子，反問鄭菲，“我就隨口一說，你要不會打就算了，我看會電視就成?！?p> “我當然會打啦，我們家過年都玩這個?！编嵎飘斎什蛔?。
“那咱就玩兩把?！崩蠣斪舆€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
“咋不說自己想打呢？”老太太不留情面地戳穿了老伴的西洋鏡。
書房里，周天那邊早就伶俐地整理好了麻將桌，備好了茶水瓜子。爺爺早先是從來不打麻將的呀，喜歡上打麻將，也就是近幾年才養(yǎng)成的習慣吧。周天心里酸溜溜地想。
老少四人終歸是借助國粹度過了一個和睦而熱鬧的下午。殘陽西斜，幾人還意猶未盡，周天忍不住輕聲提醒鄭菲，“天色不早了，你幾點回家呀？”
“呀！”一語驚醒夢中人，鄭菲將手里的麻將牌一丟，下意識地雙手拍兜，卻是沒摸到想要的東西，又慌慌張張地跑出了房間。
周天聽到手機開機的音樂。
“這是怎么了？”老太太不明所以，一臉關(guān)切。
“我去看看?！敝芴毂镏还蓺猓瑑?nèi)心不悅，卻沒顯在臉上。他走出書房，聽到衛(wèi)生間傳出鄭菲遮遮掩掩的細語，“媽，我手機沒電了......好好，知道了，馬上就到......知道啦知道啦，拜?！?p> 鄭菲低著頭走出衛(wèi)生間，抬頭看到周天正板著面孔盯著自己，窘迫地漲紅了臉。好在周天并未拆穿她，“家里著急了吧？”周天耐住性子輕聲細語，“快回家吧。”
“嗯?！编嵎乒郧傻攸c頭應(yīng)道，匆匆忙忙向兩位老人道了別，走出大門時又想起什么，可憐巴巴地回頭問周天，“過兩天我想去看看烏拉，可以嗎？”鄭菲定是覺出周天在故意躲著她，便想提前商量一下。
“好?！敝芴斓饝?yīng)。
“耶，太好了?！编嵎七@才歡欣雀躍又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周天長舒一口氣，有種刑滿釋放的解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