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的少府主當(dāng)然并非常人?!迸逯鴱澋兜挠怖誓凶硬恢每煞裥α诵?,左手拿著斗笠,空著右手懸在佩著的彎刀之上?!拔岬炔]有敵意,相反的,反而是這世上少有的愿意相助少府主的人?!?p> “哦,你到是說說如何相助小爺我?!蹦居晷驹诖迳?,剛才那幾陣疾風(fēng)早就吹散了他的束發(fā),少年的黑發(fā)飄散在江風(fēng)中,那張傳承自蝴蝶夫人的俊俏容貌讓木雨歇有幾分脫塵之意。
“少府主可以跟吾等走,北上?!庇怖誓凶娱_門見山,“雖說天府府主費盡心機(jī)讓你能夠回蜀地,看似是那京城皇帝前所未有的圣恩,但你回了蜀地之后到底會落得什么下場,我相信少府主應(yīng)該有數(shù)?!?p> 木雨歇沒有說話,雙唇輕合。
“既然如此,就不回那蜀地了,少府主直接與吾等北上,吾族愿庇佑少府主一世富貴,此生無憂,就是那洛澤皇帝都管不了少府主,吾族更愿意給少府主許下諾言,有朝一日中原顛覆,我族重入中原,就讓少府主重為那蜀地之主,如何?”
硬朗男子的聲音蓋住了喧囂的江風(fēng),在甲板上回蕩著。
一世富貴,此生無憂。
重入中原,蜀地之主。
木雨歇聽著江風(fēng)中的聲音,突然張嘴笑了,笑聲響亮,甚至笑得需要彎下膝蓋來捂著肚子。
“重入中原?蜀地之主?你們月邪族的人也太有意思了,這話可真好笑?!蹦居晷貌蝗菀字棺×俗约旱男β?,抬頭看向那硬朗男子。
陸九游和小啞巴都在琢磨著木雨歇的話——月邪族,要知道這佩著彎刀的硬朗男子可從始至終都沒有說他的身份。
硬朗佩刀男子并不接話,只是繼續(xù)看著木雨歇,左手斗笠的紗帳在江風(fēng)中搖擺。
“要小爺我說啊,你就別說后面的,直接說一世富貴,此生無憂就夠了,這兩句話對小爺?shù)奈鸵呀?jīng)夠了?!蹦居晷酒鹕碜尤嗔巳嘧约旱哪?,剛才笑得他臉有些生疼。
“少府主這是答應(yīng)了?”硬朗男子喉結(jié)起伏,臉色平淡。
“小爺我答應(yīng)個屁?!蹦居晷腿皇掌鹦δ樦淞R道,“就你們還想再重入中原?還想圈養(yǎng)小爺?你們也配?先把你們族長的女兒給爺當(dāng)小妾再來談!”木雨歇指著那佩刀男子咒罵,沒有一點對方是個絕世高手的覺悟。
能在小啞巴和陸九游的眼下強(qiáng)行登船,那應(yīng)是那通天境之人,可陸九游說日月境便是江湖高手,可這轉(zhuǎn)眼間怎么就能遇到這么一個通天之人呢?
還真是得謝謝自己這天府少府主的身份呢。
佩刀的硬朗男子并沒有因為木雨歇說的話而變色,面色如常?!拔易鍖τ谏俑鞯恼\意是可鑒的,少府主可能對自己今后的境況不太了解,否則定不會說出這番話來,日后也定會后悔,至于少府主所說的妻娶之事。”
硬朗男子話語一頓,那一直懸在腰佩彎刀上的右手瞬間動了。
這一瞬間,陸九游放在衣袖里的手指上都夾滿了符篆,但下一瞬間就松開了。
硬朗男子的右手并沒有伸向腰間的刀,而是伸向了身旁那戴著斗笠的人。
硬朗男子扯下了斗笠,一頭飄逸長發(fā)隨風(fēng)披散,秀麗的長發(fā)在凜冽的江風(fēng)之中顯得嬌弱,斗笠之下是一張雪白的臉龐,那雪白臉龐上如月亮般明亮的雙眼盈著水光,精雕玉琢的瓊鼻和粉唇,是名絕美的女子。
這一名女子,就足以艷壓春神樓中那兩名花魁。
不對,這類女子就不應(yīng)拿來比較。
“這乃是我族族長之女,少府主想娶為妾是不可能的,但你兩可結(jié)為夫妻,也不失一段佳話,這是否就達(dá)到了少府主的要求了?”硬朗男子臉色默然。
木雨歇呆呆地看了那微頷著首的女子,那當(dāng)真是世上少有的絕美女子,那窮盡了江陵十年靈秀的鸞鳳姐妹,木雨歇都沒有看呆,可這名女子卻讓木雨歇看呆了,木雨歇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女子的美麗。
就如,就如那塞外夜空的皓月。
看呆了的木雨歇幾秒后才感覺一陣風(fēng)吹在他臉上,清醒過來。木雨歇赤裸裸的目光可沒有遮掩,那女子清清楚楚察覺到了,如皓月般的臉蛋微紅。
“呵,誰知道她有沒有什么難言疾病,真當(dāng)小爺好糊弄?”木雨歇硬是把自己的眼神挪開,一臉不屑。
“有意思?!睘槭子怖誓凶觾墒值痛?,每個手上都拿著一個斗笠,嘴角輕勾,那淡棕色的眼眸瞥了眼道士和少女。
“我族其實還是十分希望少府主光臨的,而在下呢,又實在不是什么愛逞口舌之輩?!蹦凶觼G下了右手的斗笠,右手五指又懸在了彎刀之上。
“哼,小爺我也不是什么愛逞口舌之輩?!蹦居晷獙ψ约旱恼J(rèn)知十分清晰,嘴里這么說,腳步卻往后了幾步,“小爺就告訴你吧,這個蜀地,爺回定了?!?p> “真是太不巧了啊,若是這兩位今日少一人在此,今日就必定要讓少府主北上了,真是可惜。”硬朗男子搖了搖頭,露齒一笑,低下身來用右手撿起了那落在船板上的斗笠,江風(fēng)凜冽,只是這么一會斗笠就差點被吹飛。
“那還不快走,你真當(dāng)小爺想留你吃飯???”木雨歇的聲音被江風(fēng)吹得雜碎。
“木少府主,多年后你終會后悔的。”硬朗男子說了這句話之后視線就再不在木雨歇身上了,“這些天我在荊湖道上要穿著蓑衣就拜你所賜吧?!贝藭r這名月邪族的男子雙眸盯著陸九游。
陸九游聳了聳肩懶得說話。
這月邪族的彎刀男子在說那連綿陰雨。
陸九游不想理他。
月邪族的男子把斗笠還給了身旁的絕美女子,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等一下!”木雨歇驟然出聲。
月邪族的男子不解回頭。
“那位姑娘,敢問你的芳名???”木雨歇笑容滿臉。
男子冷面回頭戴上了斗笠飛身躍下,回到了小舟。
另一位從未摘下過斗笠的人跟著躍下,還未戴上斗笠的女子一腳也已經(jīng)踩在船欄上了。
“姑娘!”木雨歇又喊了一聲。
姑娘應(yīng)聲回頭,江風(fēng)吹得她一頭秀發(fā)紛飛,紛飛的黑發(fā)幾縷貼在她臉頰上,卻絲毫沒有影響她的容顏,反而多了幾分靈動。
姑娘靈動的眼眸轉(zhuǎn)了幾圈,還是戴上了斗笠飛身而下,在她身影消失后,有宛轉(zhuǎn)的聲音傳來。
“月邪晴。”
三人下船,木雨歇撇了撇嘴,臉色變得凝重,月邪一族,若是在從前,只不過是一支在各方勢力的界限苦苦支撐迎合的氏族罷了。
當(dāng)初的中原屬于洛澤王朝前上一個一統(tǒng)中原的王朝,而月邪族從沙漠中出來,在各方勢力下盤旋存活,其中略微偏向中原的王朝,甚至受了中原王朝的封賞。
本來這個氏族的名字永遠(yuǎn)不會在史書上出現(xiàn)濃重的一筆,直到中原的盛世王朝破碎,中原大亂,各方勢力再次逐鹿中原,中原外的各地稱王稱帝,那中原南邊的七國便是如此誕生。
其中最屬中原之亂,局勢之詭譎,難以明辨,但卻始終是所有人的目光所在。
一統(tǒng)中原者,才有可能再次組建無上王朝,這是世人皆知。
而這爭奪中原的多方勢力之中,最令人意想不到卻擁有強(qiáng)盛實力的一方勢力,就是這月邪族。
這月邪族從北方邊境之處入中原,竟然逐鹿起了中原。
直到那段時間,眾人才知道,這個在各方龐大實力下悄然存活的居然有這等實力,竟然真的成為了逐鹿中原的一大勢力,而且曾占據(jù)過一定優(yōu)勢。
直到最后,當(dāng)今的圣上,如今洛澤皇帝,以雄決之勢一統(tǒng)了中原,這月邪族才從中原離開,回到了北地。
中原大亂百年。
入中原之前他們還是被人漠視的氏族,離中原之時他們是令人喪膽的北地豪族。
就算他們是失敗撤離中原。
木雨歇沒有跟身旁的兩人說話,獨自回了船艙。
“月邪族是北地那個氏族么?”小啞巴眼角看了眼木雨歇的背影,木雨歇身上白衣被江風(fēng)吹得緊貼在身,這才覺得這身體是如此瘦削。
仿佛這大風(fēng)真的可以隨意摧殘這幅身軀。
“就是你所想的那個。”陸九游收回了手指間夾著的符篆,伸了個懶腰,這次沒有動手還算個好事,那個彎刀男子就是他也不愿意出手。
離開荊湖道之前,還會遇到什么人馬么?應(yīng)該不會了吧。陸九游伸了個懶腰也回船艙了。
小啞巴看著陸九游回船艙的背影,又扭頭望了望背后遠(yuǎn)去的小舟,小姑娘用手摩挲了一番腰間的腰帶,如果她的劍術(shù)更上幾層樓,今日是否就不需要聽那彎刀男子廢話了?
少女的思緒無人知。
算了,還是去做晚飯吧,小啞巴收回了想法,天色正在變暗,這船上可謂是她全權(quán)管理了,船帆她來起收,船舵她來管,飯也她來做。
小啞巴并不是沒有想過憑什么,有一次她干脆直接不做飯,結(jié)果那天木雨歇就待在船艙里連自己一天有沒有吃飯都不知道,而陸九游呢?只能說世上又多了一只高空墜落的飛禽。
做完飯后,端著一碗飯,加上幾根菜葉子,還有一個陸九游良心發(fā)現(xiàn)貢獻(xiàn)出來的飛禽腿,小啞巴走到木雨歇的船艙前,這段日子木雨歇的傷勢好了許多,也不需要每天喝粥了。
從不敲門小啞巴直接就推開房門進(jìn)去了,房內(nèi)沒有點燈,能依稀看見一個身影坐在窗前,窗門開著,大風(fēng)吹得房間里一團(tuán)亂,好多紙落在地上,這些紙上面繪滿了奇形怪狀的符文,看起來與陸九游那些符篆相似。
“不關(guān)窗?”小啞巴淡淡地說了三個字,把飯放在木雨歇面前的桌上。
“恩,是該關(guān)了,不然現(xiàn)在我這身體不知道又該生出什么病來?!蹦居晷猿耙恍Γ斐鍪株P(guān)住了窗。
關(guān)了窗后沒點燈的室內(nèi)更覺昏暗。
“他們會為什么要來找你?”小啞巴今日竟意外地率先兩次出口。
“為什么來找我么?”木雨歇眨了眨眼睛,單手撐在桌上,手掌托著下巴,雙目望著那碗在曾經(jīng)的他看來糟糠地不能再糟糠的飯。
“小啞巴,你知道么,就算再過五十年,再過五十年,等我老了,一頭白發(fā),騎著馬孤身回到蜀地,只要喊出我的名字,蜀地之人就會朝我涌來?!?p> “因為,我是,古蜀族之后,天府府主木旭之子?!?p> “木雨歇?!?p> 江風(fēng)拍窗,室內(nèi)無燈。
老來縱白發(fā),歸蜀萬人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