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之北中,其國曰閔人。
鵝毛般的大雪似乎永恒地向著已然冰封的地面轟炸著。落寞的太陽低低地懸垂在地平線之上,幾乎要與其貼近。散發(fā)著清冷的白光,它的無力的熱量每一瞬發(fā)出,即揮散在了廣闊的空間中,與凌厲的寒氣融為一體。寒風從北方的海岸卷來,波濤怒吼不息……
門被輕輕打開,然而陡然入侵的寒風仍是把屋子里的人驚得一抖。門邊鉆進來一個男人,穿著最厚的棉衣,以至于整個身體稍顯臃腫。他提著一個沾滿雪的布包。他進來后來到火爐旁,把布包輕輕放在旁邊,便如釋重負地坐在屋子里幾人的兩米處,摘下手套,用雙手上下?lián)崃藫崴哪樅屯t的鼻子。
火爐旁原本的兩人打量了一眼這個男人,便又偏過頭盯著火爐,眼里反射出閃爍的火光。他們二人時不時隨意互相說上兩句,說時聲音充斥了整間屋子,而說完后屋子更顯寂靜。
好長一段時間,屋子陷入完全的寂靜中,只有爐子中的火星翻騰著,棕黃色的木柴逐漸化為灰燼。
“添點柴吧。”
離男人最近的那人一邊起身,一邊長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添好柴,又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坐了一陣,突然開口道:
“你是回南方的?怎么這么晚?最后一批已經(jīng)走了三天了?!?p> “不,我要去北邊?!?p> 那人又沉默了,火星在他的眼里跳躍了三個來回,他才長嘆一聲:“也對?!?p> “你從哪里來的?”
“天麓垂陽?!?p> “怪不得——那里挺暖和。但你在閔人待過很久吧?”
男人露出一絲驚惑的神色:“你怎么知道?”
“眼神。你的眼神,跟這里的人一模一樣?!蹦侨穗y得地露出了一點笑意,“沒有這個眼神,我們誰都活不下去?!?p> 那人似乎更健談了:“去干嘛?”一邊說著,一邊倒來一杯熱水,推到男人面前的桌沿上。
“我的父親,生前是閔人國的士兵?!蹦腥丝戳艘谎圩郎系哪莻€布包。
那人立刻明白那布包里裝著的是什么。
“歇一夜再走吧?!?p> “不了?!?p> “那吃點東西吧?!蹦侨苏襾韮蓚€饅頭,從鍋里面拿出來后向四面八方喧騰著白氣。
男人沒有拒絕,而是趁著饅頭凍成冰塊的過程趕緊吞咽下去,最后,他把杯子中的水一飲而盡:“我得走了?!?p> 大雪封鎖著的大地啊,寒冷歸零的一切,為何還要予人一絲生存的希望,使他化作塵粒,行于白色的荒原?
雪地中的腳印向前生長著,向著比北更北的北方蠕行。他停下來,從行李中取出一顆火紅的石頭,淬火石,然后將其砸向地面。以石頭為中心產(chǎn)生了一個半球形區(qū)域,其中的雪迅速地融化著。他在區(qū)域的邊界上坐下休息,聽著寒風呼嘯。
但他察覺到了另一種聲音——一股極致野性的殺意,雪地中發(fā)出不斷加快的嘶嘶之聲。
極地狼。人類將其稱為極地的主宰。它們絕佳地適應(yīng)了這無比嚴酷的環(huán)境,因而,它們是妖獸之王。它們暴殘,狡黠,低劣;它們脆弱,純靈,高潔。它們,此刻,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
他的心猛地一縮。迅速抓起淬火石,將其火力釋放至最大,在身周畫出一個火圈。赤色的火焰在一片白色中極其扎眼。然而狼群的步伐絲毫未亂,無數(shù)雙深淵般的目光向著火圈的中心聚焦。
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
他的腦海中不斷地冒出這四個字。
狼群越靠近火圈,火焰便越發(fā)暗淡。
他無力地望向天空。那里同樣一片白色,什么也沒有。他又低下頭,看向那個布包。
但他還不能死。
……
屋中。
“上天已如是,人何必相難!”
“是啊……但是,人活著,對天,總得吐一口氣?!?p> ……
海浪靜靜地撞擊著冰蓋,發(fā)出靜靜的摩擦聲。左臂幻失的疼痛仍然清晰地照進大腦,但他的心無比平靜。他從布包中取出另一個小包,放在冰面上,然后蹲下來,右手伸進去,抓起一把,而后起身,向著海的邊際,揮灑。頃刻間,白灰飛揚,悄落寒潮……
太陽冷靜地將身體沒入水中,任由最后一絲余光無處消散。而后,永夜降臨。
故有詩嘆云:
大陸之北中,其國曰閔人。
冰封千里未應(yīng)寒,雪落萬丈休論災(zāi)。
極目遠眺無活物,裝車欲去漫山霧。
莫問行人為何來,來者皆是他鄉(xiāng)客。
灑淚遺傳無達書,今生無望來世難!
何出無涯苦,大化應(yīng)憫人!
一片黒白
海上漫散的飛舞之灰,乃世界為其的最后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