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無一用是書生。
王景從地上爬起來，有些破舊的白衣上染了好些灰塵，幾個醒目的腳印就那么刺眼的印在他的胸口。
那些小孩又來欺負他了，他們最近越來越過分了，把他辛辛苦苦尋來的書都給撕掉了，還嘲笑他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王家村是個偏遠的小村子，村里人靠耕田伐木養(yǎng)活自己，可王景出生就瘦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是他喜歡讀書，想等到自己弱冠，就去科考。
那些孩子笑話他，說讀書沒有一點前途，他一股窮酸的書生味，卻啥活都干不了。他反駁，就被人按在地上打。
那些孩子一個一個壯的像小牛，他打不過那些孩子，他太瘦弱了。
還有一年多就弱冠了，到時候帶上母親去城里就好了，聽說那里的人都讀書，不會有人笑話書生。
王景默默整理衣服，準備趕緊回家，他的父親死得早，家里就靠一個多病的老母親撐著，若回去太晚，母親會擔心。
“小景……你怎么了？”少女的聲音傳來，話里滿滿的都是關切。
王景抬頭看了看滿臉關切的小姑娘，忍著臉上的疼痛，有些艱難的擠出了一個笑容：“彤兒，我無事?！?p> 小姑娘雖然穿著粗布麻衣，卻仍掩蓋不了秀麗的面容，大大的眼睛閃著水光，像上好的黑寶石一樣，此時這雙好看的眼里有些憤怒，小姑娘氣鼓鼓的說：“那些人太過分了，我定要去教訓他們?！?p> 拉住想要轉身走的姑娘，王景無奈的搖了搖頭，說算了。
真是個傻姑娘啊，明明是整個王家村最好看的姑娘，卻偏偏惦記著他這個一事無成的窮酸小子。
“王彤，你女工才做一半，怎么就跑了，快回來。”遠處傳來婦人的吆喝聲。
小姑娘臉紅紅的，像是上好的紅蘋果，漂亮的眼睛里倒映著面前人的倒影，是她心心念念的模樣，她羞怯的開口：“景哥哥你是最好的，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功名的?！痹捔T，便轉身跑了。
王景聽到此話愣了一下，回神就看到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像只受驚的小鹿。
他搖頭笑笑，果然是個傻姑娘。
一瘸一拐的走回家，卻不知曉有什么在等著他。
回到破舊的小屋，院里的海棠花開的正好，一叢一叢的，卻沒有見到平日里一直忙碌在小院里的勤勞身影。
王景有些奇怪，喚了幾聲娘，沒有回應，心下越來越奇怪，有種不好的預感。
走進屋去，小小的床榻上，是早已斷氣多時的冰涼尸體。
“娘……娘！娘你怎么了啊?！彼麚渖锨叭ィ纯蘖魈?。
他哭了很久，一不小心觸及了母親的腿，粘稠一片，翻來一看，腿上一個偌大的傷口，早已化了膿，腐肉之下，隱隱見骨。
他愛讀書，他的母親支持他，經(jīng)常去十里八鄉(xiāng)到處尋書，之前摔過一跤，回來時就一瘸一拐，他還曾關心過，誰知母親不在意的，笑笑說破了點皮，他就未曾在意了。他這才知道，這哪是小傷口，可縱使摔了之后，母親還是會走很遠的路去給他尋書，也并無半點異樣，他才會將此事未放在心上。
都怪我，不然母親不會受傷，也定然是因為我想存錢當盤纏去參加殿試，才舍不得拿出來自己看病……王景想著，目光渙散中看到了小小案桌上的長布，那本是母親要給他裁剪新衣裳的布。
自出殯到禮成，王景再沒說過一句話。王景母親是個心地善良的，經(jīng)常幫助四鄉(xiāng)鄰里，乍然去世，來吊喪的人很多。
不少人對著披麻戴孝的王景小聲指指點點，王景什么也聽不到了，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沒有半點活人氣。
王彤小心翼翼的走到少年身邊，看見少年萬念俱灰的樣子，有些心疼。
“景哥哥，節(jié)哀啊，伯母在天上肯定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她定然想你功成名就?！?p> 木訥的看著身邊的姑娘，聽著她的勸慰，自嘲一笑，母親都不在了，還考取什么功名，還不如死了算了……是啊，死了算了。
有些念頭一起，就如洪水猛獸般一下子占據(jù)了整個腦海。
王景置辦好母親的喪事后，一個人在院子里的海棠樹下坐了很久。
記憶中的母親，是個沒什么文化，卻全心全意愛著他的人，讀書無用，這也是母親的想法，可是在小心翼翼地勸解他后，得到他就是想讀書的想法后，又變成了默默的幫助他完成讀書的念想。
腿上的傷口深可見骨，應該是很疼的吧，可是為什么，半點都沒有異常呢……還是說，是他自己從來就沒有認真注意過母親，所以才沒有察覺。
王景一邊想著死了便解脫了，就能去找母親了，一邊將那準備做新衣服的長布掛在了海棠樹上，欲懸梁自盡。
但是命運真是捉弄人啊，在你滿心滿意都是尋死之時，他卻偏偏不讓你死。
樹枝斷開了，王景狼狽的摔在地上。
滿樹海棠花飄落，落在少年的身上，臉上，下了一場海棠花雨。
上次海棠花這樣落下時，辛勞的母親一邊掃著花瓣，一邊對在旁邊看書的他說。
孩子啊，你是最棒的，一定能考上功名的。
那時的他懷揣著夢想，意氣風發(fā)，自信一笑說那當然。
小彤說的對，母親一定不希望看到我就這般死了，她肯定希望我功成名就。
還有小彤，那個傻姑娘要是知道他死了，應該會難過的吧，這個世上大概也只剩她會為自己難過吧。
想法一變，有些東西自然而然就水到渠成，比如對功名的勢在必得，又比如對小彤的思暮。
他開始振作起來了，四處去打零工，他要去京城的盤纏還不遠遠夠，他身子弱做不得重活，只能找些閑散的活干，幫人寫信，替人傳話什么的。
他還對小彤傳達了自己的感情，并承諾考上功名之后便回來娶她，明媒正娶，三書五聘。
小姑娘羞澀地答應著，又心疼他干零工的辛苦，可他只恨自己沒有三頭六臂，干不得幾份工，沒辦法將那遠遠不夠的盤纏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