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水河畔,兩馬并行,氣溫冷涼。
“從封丘北上渡濮水,再沿濮水東進到這里,只有短短兩百里,而今破南岸營寨已過了五日,下午未時三刻,必然會與袁術前軍交鋒了?!?p> 戲志才回頭西顧,淺笑著地說道。
陳慶心中沒有波瀾,早已預料這兩日會與袁術交戰(zhàn),只是沒有像戲志才那般預測出準確時間。
“如果我軍將袁術擊敗,劉詳可會投降主公?”
數(shù)日來,劉詳擊退了數(shù)波曹軍的進攻,死死守住營寨,即使是連日擾營,劉詳部下也沒發(fā)生嘩變,治軍謹嚴讓人佩服。
不止是陳慶佩服,連夏侯淵等人也敬佩不已,甚至曹操都有收服劉詳?shù)男乃肌?p> “此人不會降。”戲志才輕輕說道。
“為何?”
戲志才笑而不語。
“不說這些,你還沒說你的志向?!睉蛑静艑⒃掝}轉回最初那個。
志向嗎?
陳慶眺望著天際,倒春寒快要過去了,東南方向的云朵已經(jīng)開始分開,露出天空潔凈地蔚藍色。
短短一瞬間,從莫名穿越過來的第一天開始到現(xiàn)在,五年多時間里,零零散散的片段在腦中閃過。
從最開始的逃避,到尋求安全,寄望軍隊保護,其中還生有爭霸稱王之心,
之后看到無邊無際的七十萬黃巾流民,心靈震撼無比,再接著遇到僅剩的五個快要餓死的女嬰,還有柳兒。
陳慶深呼吸,平復著胸腔內(nèi)鼓蕩的氣息,臉上沒有表情,仿佛天上安靜的陰云。
“我的志向,”陳慶開口說了半句,然后微微仰頭,輕輕地說道:“天下太平吧?!?p> 戲志才臉上依舊掛著淺笑。
“曹操人主之才,你有大將之能,再有荀彧治世之才,你們?nèi)艘黄穑@亂世應該會在十年內(nèi)結束?!?p> “十年嗎?”陳慶不禁感覺這個時間很長。
“倒時或許會再生事端?!睉蛑静旁掍h一轉,語氣悠然地說道。
“會發(fā)生何事?”
突然,陳慶感覺不對,戲志才竟然毫不顧忌地直呼曹操、荀彧的名字,而沒有說主公、文若,
負俗之譏嗎?想想戲志才為自己改名,他應該很不喜歡“字”吧,也不喜歡稱呼別人為主公。
“荀彧此人固執(zhí),一心只為匡扶漢室,而天下大定之日,曹操必然功高蓋主,那時,曹操已經(jīng)不能放下權力,放手便意味著死亡,屆時,曹操與荀彧之間定然會有矛盾?!?p> “曹操或許能壓制住麾下謀士將領,但是曹昂壓制不?。换蚴琼槒谋拘?,或是被下面的文臣武將逼迫,曹昂一定會逼迫漢帝禪讓,改朝換天?!?p> 陳慶心想:這是屁股決定思想吧。
結合陳慶腦中為數(shù)不多的《三國演義》記憶,好像曹操沒有稱帝,是曹丕稱帝。
忽然,陳慶哂笑一聲:那個五歲小屁孩以后會做皇帝?
對了,曹昂哪去了?演義里好像是和典韋一起死的。
曹昂會死!想到這,陳慶內(nèi)心感到很不舒服。
“曹操或曹昂稱帝之后,功高蓋主之人便是你陳慶了?!睉蛑静呸D頭笑著對陳慶說道,笑容中帶著戲謔。
陳慶猛地回過神,微微震驚地看著戲志才。
“便看今日,夏侯惇、夏侯淵、樂進、曹洪、李乾,這些武將誰不為你的武力折服,荀彧、李典、棗祗又與你有交情……”
說著,戲志才突然啞口,戲謔地說道:“倒是忘了你是個喜靜好色之人!”
“喜靜”這個陳慶承認,畢竟一個單身二十多年還能宅在住宿里的人,確實可以說喜歡安靜,
但是“好色”,這個陳慶就不承認了。
戲志才似乎看出陳慶有意反駁,幽幽問道:“在鄄城數(shù)月,似乎一直待在家里,為何?”
陳慶剛張開嘴,戲志才繼續(xù)說道:“聽聞陳府主人日夜與其嬌妻形影不離?!?p> “你怎么知道?”
戲志才噓聲笑了幾下,然后勸道:“陰陽交合雖是樂事,但也需節(jié)制!”
說完,戲志才伏在馬脖子上劇烈咳嗽起來,咳嗽的時候還要拿掛在馬鞍上的葫蘆。
這咳嗽的樣子,簡直就像要把五臟六腑咳出來一樣;陳慶感覺自己的肺部也跟著戲志才咳嗽的模樣劇烈起伏。
陳慶趕緊下馬,攙扶戲志才緩緩下馬。
陳慶將自己的披風扯下鋪在石頭,攙著戲志才坐下。
戲志才恢復氣息后,望著靜靜流淌的濮水,輕聲感嘆道:
“天下太平?哪有真正的太平!從三皇五帝至今,每年每日都有紛爭,只是大的紛爭呈現(xiàn)在世人眼前,而小的紛爭被掩埋罷了?!?p> 陳慶覺得紛爭不就是世道動亂嗎?只要將動亂的世道平息下來,不就是天下太平嗎?
戲志才仰頭喝了口酒,沉默了一會,輕輕搖頭。
“將袁術趕出兗、豫兩州之后,東邊陶謙必然會以為你們因與袁術大戰(zhàn)之后,軍力疲憊,繼而進攻兗州,任城國被黃巾洗劫之后只過去了半年,陶謙會從魯國西出,攻占任城?!?p> “曹操雖有人主之資,但也頗為自負,見任城被占,定會不顧軍士疲憊而出征陶謙?!?p> “到時,你需小心陳宮?!?p> “陳宮?”
“對,陳宮。”戲志才笑著,笑容里似乎看清一切。
“陳宮此人性情剛直,好與名士結交,此前,有數(shù)名名士譏諷曹操是宦官之后,被曹操斬殺了?!?p>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陳慶好奇問道。
戲志才笑著指著陳慶:“此事在鄄城乃至兗州各地都已經(jīng)傳遍,為何你不知曉?哦~”
最后,戲志才來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哦”。
“其中邊讓等人是陳宮好友,陳宮性情剛直,定會尋找機會為友報仇。曹操出征陶謙之際,便是陳宮反叛之時?!?p> 戲志才輕聲說著,語氣卻讓人感覺十分肯定。
“為什么告訴我?為何不告訴主公?”
戲志才搖搖頭:“曹操念情。陳宮助他奪取兗州,因此曹操不會對陳宮防備?!?p> “不過,”戲志才話鋒一轉:“陳宮反叛之后,曹操必然性情大改,會變得多疑,此后曹操肯定會重用本家夏侯惇、曹仁等人,還有你。”
“到時,你需更加小心曹操的猜疑之心,因為你姓陳;”
“那時,手里的兵權能放便放了;兵權被撤之后,你繼續(xù)待在府內(nèi),不主動和其他人來往,過段時間,曹操會因愧疚而更加重用你?!?p> 陳慶靜靜聽著,但又不免感覺戲志才想得太遠了。
“然而,你仍要低調(diào)行事,你要與那些文臣……”
“什么?”
戲志才搖搖頭,“你獨領一支大軍之時,就要思考退路,或許離開中原是個很好的辦法。”
“天下太平之后,君主真的會猜忌我,甚至會殺我嗎?”
陳慶已經(jīng)想到這種事,但是身處其中,又覺得曹操或者曹昂不會這樣做。
“伍子胥于勾踐,韓信、蕭何于劉邦,即使是文景兩帝,也曾將名將周勃、周亞夫下獄,帝王之術,為鞏固帝權,會掃除一切礙眼的人?!?p> “對天下紛亂,以你性格不會袖手旁觀,而曹操也不會任由你屈才,平定天下的功勞,你應該能占四分。”
“屆時,你有兩條路可走,反叛稱王,奪取天下,或是在君主忌憚下手之前,早早遠離中原?!?p> 聽完戲志才的話,陳慶久久不語,呆呆地看著手中鐵槍,內(nèi)心對未來感到一片迷茫,一瞬間,陳慶想到的是柳兒還有五個嬰兒。
涼風習習,濮水依舊靜靜流淌,倒春寒過去的前夕似乎格外的寒冷。
安靜許久之后,陳慶冷冷地說道:“為什么對我說這些?”
陳慶心中有些怪罪戲志才對他說這番話,神情不由有些冷淡。
“可曾記得你我第一次見面?”
陳慶想了一下,去年夏季末,荀彧帶著戲志才來到太守府,就是那時和戲志才第一次見面。
“我活了三十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用羨慕的目光看著我!”
說這話時,戲志才看著陳慶,臉上此刻的笑容似乎才是真正的笑。
陳慶內(nèi)心震動,只是因為一個目光嗎?
這時,戲志才又咳嗽起來,陳慶連忙輕輕拍打他的后背。
記得自己當初羨慕的原因是當時的戲志才衣袖飄飄,有種逍遙仙人的感覺。
然而,仙人應該不然紅塵世俗才對。
“為什么要來輔助主公?”
這個問題陳慶曾經(jīng)在山谷道問過,當時戲志才只是說自身想法的矛盾,現(xiàn)在,陳慶不由再一次問道。
“或許只是為了日后,能從曹操口中說出‘戲志才’三個字吧?!睉蛑静盘魍h方,似乎看到未來有人在史書上的只言片語中偶爾看到“戲志才”三個字。
之后,戲志才講述局勢戰(zhàn)略。
東攻徐州,南取豫州,以三洲之地北抗袁紹,再西取關內(nèi)、漢中,再奪益州,隨后包夾楚地。
其中,戲志才猜測荀彧會勸曹操爭奪漢帝,奉以天子令不臣。
臨近中午,戲志才才停下來,拍了拍屁股,騎上馬回營。
陳慶騎馬跟上,轉頭看向戲志才側臉,見他神情清揚,似乎已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