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太傅府后花園。
“子延哥哥,你倒是走快點啊。”鄭靈織一身云雁細錦衣,頭梳雙平髻,在花園里,左蹦右跳,像一只歡脫的蝴蝶。
“你就不能慢點嗎,毛毛躁躁的,哪里有姑娘家的樣子。”鐘子延走上前去,用扇柄輕輕敲了敲鄭靈織的額頭。
鄭靈織摸摸額頭,嘴巴不滿地翹起,正準備反駁他時,突然眼珠一轉(zhuǎn)想起了什么,便把臉湊了過去,狡黠地說道:“是是是,我沒有姑娘家的樣子,但阿淵姑娘有~”她故意把阿淵二字提高了聲調(diào),一副看戲的樣子看著鐘子延。
果然鐘子延聽到阿淵的名字后表情一滯,眼神變得柔和了許多??吹剿@副神情,鄭靈織著實在心里吃味了不少。
“你怎會知道阿淵,你去見過她?”
“自然是去清影坊見過?!编嶌`織才不會告訴他自己女扮男裝還被阿淵打趣的事。
突然鐘子延想到了什么不對的地方,緊張地靠近鄭靈織尋問:“你為何知曉我和她的事,是誰告訴你的?”
鄭靈織從未見過鐘子延這般嚴肅認真的神情,不由地向后退了幾步。然后故作鎮(zhèn)定地說道:“我的子延哥哥,你以為你倆的事能成為秘密嗎?不止是我知道,你家知道,連我的祖母肯定也知道。憑我們的身份,只要想知道的事,你覺得能瞞住嗎?”
鐘子延沉默了一會兒,默認了她的說法。
“子延哥哥,你真鐘意與那位阿淵姑娘?”鄭靈織雖然知道答案,但依然想聽他自己說出來。
鐘子延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你愿意娶她?”
鐘子延又再次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即使需要放棄你現(xiàn)在所擁有的的一切,也愿意?”鄭靈織不甘心地繼續(xù)追問。
鐘子延怔住了,他曾以為娶阿淵與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并不沖突?,F(xiàn)在想來,還是自己想得過于簡單了。
“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鐘子延避開了這個話題沒作回答,便轉(zhuǎn)身往擺宴席的前院走去。
鄭靈織心中一陣失落,她與鐘子延從小一起長大,鐘子延更是對她疼愛有加,加上兩家關(guān)系密切,大人們也樂意看到他倆在一起玩耍。所以,她一直都理所應(yīng)當?shù)卣J為她將來是會嫁與他的,可沒想到突然有天他就想娶別的姑娘了。
鄭靈織抬頭望望夜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今日中秋佳節(jié),本應(yīng)是分別的人團聚的日子,為何從小就疼愛她的子延哥哥卻離她越來越遠了呢?
阿淵一行人表演完節(jié)目,下臺領(lǐng)了賞,拜謝完便出了府。
回到教坊后,后廚早已準備好幾桌豐盛的飯菜,整個清影坊也要一起過這個中秋的。
大家坐在席上吃吃喝喝,有說有笑,就像家人一樣,這讓阿淵感到溫暖安心。從小自己便被遺棄在清影坊的門口,她長在這里,大家就像家人一樣。她開始慶幸自己沒有固執(zhí)地嫁娶與鐘子延,能及時清醒過來。她與鐘子延之間,她早已看清,也早已有了決斷。
在吃喝盡興以后,大家便各自散去回各屋休息了。阿淵回房梳洗了一番,換了身衣服,便下樓提著一壺酒出了門。
明月當空,郊外寂靜無聲。
榕與已經(jīng)獨自在此度過無數(shù)個中秋了,今年也不例外。他想不明白,為何人類這般在意中秋節(jié)。皎月平日抬頭便能見到,中秋又有何不同。
阿淵提著壺酒興致勃勃地走在路上,抬頭望著明月,她心情愉悅地嘴臉掛著笑意。
這時,卻偏偏在好心情時撞見了想避開的人。
“阿淵,我正想去找你。”鐘子延在半路突然碰見阿淵,驚喜地迎上前去。
他突然瞧見了阿淵手上的那壺酒,眉頭微皺。
“這么晚了,你這是要去哪兒,中秋之夜你要去見何人?”鐘子延一系列的追問使阿淵有些不耐。
“阿淵想去哪兒,去見何人,這本是阿淵自己的事。鐘公子未免有些多事了。”阿淵眼神疏離地看著鐘子延。
“阿淵,你為何突然對我這般態(tài)度。你不是已經(jīng)答應(yīng)相信我,等我去解決那些事情嗎?”見到如此態(tài)度的阿淵,鐘子延有些慌亂。
“哦?我何時答應(yīng)過你?”阿淵轉(zhuǎn)頭看著鐘子延。
“上次我找到你時。”
“我沒記錯的話,上次我未曾點頭答應(yīng)過吧。鐘公子我有事先走了,還請自便吧?!闭f完阿淵便要離去,她不愿再去與他過多糾纏。她害怕自己好不容易硬起來的心又會被他三言兩語擊得粉碎。
鐘子延急忙握住她的手,不讓她走:“阿淵,我對你真心相待,你為何這般對我,為何?”
阿淵掙脫不了他的手的禁錮,心中一酸,她深呼吸了口氣,迫使自己不在他面前失態(tài):“鐘公子,我們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難道你愿為了阿淵放棄自己的家世前途?”
鐘子延聽到這話,禁錮她的雙手也不知不覺地松了勁兒,阿淵心中冷笑,輕松地擺脫開了他的手。
“阿淵與鐘公子緣分已盡,望以后各自珍重,不再糾纏?!闭f完,阿淵便轉(zhuǎn)身離去
鐘子延依然立在原地,看著阿淵離去的背影,腳下仿佛壓了千斤鐵一般,怎么都沒有再追上去的勇氣了。
郊外。
就在榕與慢慢地進入淺眠時,被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所驚醒,他警惕地抬起頭張望,是她!
只見她一身月牙白紗長裙,一頭烏黑長發(fā)中間只簡單地束了一條月白綢帶,其余發(fā)絲自由地散落在雙肩與背后,皎潔的月光為她撒了一地,仿佛是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榕與眼神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由遠至近。身體中那股莫名的藤蔓仿佛生長得更甚了。
阿淵望著眼前這棵榕樹,明亮的月光透過枝葉,灑下一層層光斑,整棵樹看起來神秘又幽美。
“今晚中秋之夜,你陪我一起賞月吧。”阿淵提著酒壺高興地在榕與面前晃了晃。
她覺得自己變得越發(fā)奇怪了,明知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棵樹,可她總?cè)滩蛔“阉斪鋈艘话愕嘏c他說話,總是忍不住想來這里。
也許是因為他看起來古老高大能遮風擋雨,有種莫名的安心感讓她忍不住想去靠著他,依賴他。
榕與很想回答她,卻又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他害怕自己一開口,會被她當做妖魔鬼怪,洪水猛獸,從此懼怕他,遠離他,不再來此地。所以他只能默默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阿淵背靠著榕與的樹身坐下,然后打開酒壺獨自仰頭飲了起來。如此月色,月下飲酒,倒也是雅興。
待她喝得微醺之時,她突然起身,站在這天地之間,舉起酒壺。
“敬著這輪明月。”
“敬這天地?!?p> “敬我自己?!?p> “也敬你?!卑Y轉(zhuǎn)身又向榕與舉起酒壺,一口氣喝光了酒壺里剩下的酒,然后瀟灑地把酒壺一拋,酒壺便順著地勢,滾到了草叢深處。
榕與看著她一番舉動,只覺得可愛至極,灑脫至極,迷人至極,這些都是他所難以抵擋的。
阿淵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從腰間掏出了一把小而精致的銀刀,在榕與樹身上刻起什么來。
榕與不覺著疼痛,只覺得周身癢麻,連心都變得酥麻泛泛。
“記住,我叫阿淵?!笨掏旰?,阿淵滿意地用手撫摸了下自己刻的“淵”字,然后對榕與說。她也不知為何自己有這般反常舉動,大概是自己喝醉了,可她從未醉過。
榕與在心底反復(fù)地默念著她的名字,猶如念著神圣的梵文佛經(jīng)一般。每念一次,那刻的“淵”字便深凹一次,誓要把它融入自己身體中一般。
一年逢好夜,眼里見月明。
阿淵突然來了興致,站在月下空曠的草地上緩緩起舞起來。
羅衣從風,長袖交橫,裙似飛鸞,袖如回雪,唯恐捉不住,飛去逐輕鴻。
只見她一身月牙白紗長裙在晚風中清揚翻動,嬌眼如波入鬢流。月光籠罩在她身上,為她鍍了一層唯美的銀光,宛若謫仙,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榕與癡癡地望著眼前這個在月下起舞的姑娘,他又開始慶幸自己只是一棵樹,可以這般肆無忌憚地看著她。他也清楚,從這一刻起,他注定是要年年歲歲守著她的。
他開始明白為何人類會把中秋節(jié)看得如此重要,也明白了中秋之夜又有何不同。
因為他在這個中秋的夜晚,愛上了一位人間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