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司閉著眼睛跪坐在氈毯之上,腿上放著一把長刀。
加州清光。
這是量產(chǎn)的武士刀,雖然并不是什么稀罕貨色,但尋常武士很難弄到。
加州清光,是新選組的標(biāo)配武器,人手一把。武士刀幾乎就能夠代表一個人的身份,而且往往比看人臉更加準(zhǔn)確。
人們只會知道沖田總司的佩刀是刀身上有菊紋的菊一文字則宗,并不會知道沖田總司究竟長什么樣子。象征著武士身份的,不過是他們的佩刀而已。
柴司想加入新選組。
當(dāng)新選組還只是一群流散武士的集合的時候,柴司便憧憬著新選組。進(jìn)入新選組是柴司最大的心愿。
如此而已。相比較那些僅有士兵之名,實則只是為了能夠混口飯吃的會津藩武士,新選組是那么的崇高。他們驍勇善戰(zhàn),為了剿滅亂匪戰(zhàn)斗在第一線,在池田屋事件中更是展現(xiàn)了耀眼的光芒。一番隊隊長沖田總司之名,整個京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如此而已。
刺傷麻田時太郎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本來嘛,追捕途中誤傷他人是很正常的事情,賠禮道歉便算了。
麻田時太郎胡攪蠻纏并算不得什么事情,關(guān)鍵在于幕府的態(tài)度。
能夠成立幕府,背后掌控整個國家的德川將軍自然不是什么愚蠢之人。與其說麻田時太郎無理取鬧,倒不如說在這背后有幕府的影子。
畢竟會津藩同新選組走得太近了。
歸根結(jié)底,新選組不過是一群浪人的組織而已。幕府收編新選組,本就是因為他們忌憚新選組的實力。
京阪武士在德川將軍眼中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正懼怕的存在是自己手里最尖銳的兵刃——新選組。
柴司想到了很多,想到了今日麻田時太郎前往新選組興師問罪,想到了幕府那邊的態(tài)度。
其實這件事情是如何發(fā)生的根本不重要,道歉也根本不重要,新選組的事情只不過是讓自己早點(diǎn)走到這一步而已。
只是因為會津藩和新選組走得近,僅此而已。
自己……終究是要死的。能夠這樣死去,可能是幕府那邊給自己留下的最后的尊嚴(yán)吧?
新選組……被將軍盯上,還能走多久?這樣的政府,真的值得新選組為他們效忠么?
大勢所趨而已,自己只不過是這大勢中順勢被滅掉的一只爬蟲而已,帝國還妄想同天下大勢對抗,實乃愚蠢至極!
很好,我倒要看看,你幕府是如何湮滅在這天下大勢之中的。
柴司哈哈大笑,狀若瘋癲。
自己已經(jīng)……全部看透了。
……
金戒光明寺。
作為佛教中地位最高的寺廟,能夠葬在這里的人,無一不是有名有姓的英雄。
柴司能夠葬在這里,原因也不言而喻了。所有人都知道這背后究竟代表著什么,只是沒有一個人愿意直接說明。
或者說,他們不敢直接挑明。
元治元年六月十三日。
土方歲三的臉色很是不好看,不僅僅是因為面前的地下躺著的那個老朋友,更是因為旁邊的那個臉色陰沉的仿佛能夠滴出水的男人。
秀治的眼神冷的可怕,仿佛隨時都會動手殺死新選組現(xiàn)場的一眾武士一般。
但是土方歲三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解釋。
自己知道,柴司知道,秀治也知道。
只是秀治沒有辦法對幕府動手,只能把氣撒在新選組的身上。
他也只能把氣撒在新選組的身上。
土方歲三知道,新選組在京都恐怕已經(jīng)沒有能夠相互扶持的對象了,新選組終于走到了孤立無援的地步。
儀式繼續(xù)進(jìn)行著,沒有人說話。
天空中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土方歲三靜靜地站在雨中。
天空的雨水滴落在土方歲三的臉上,聚集在一起流淌而下,在土方歲三臉上形成了一道道水漬。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流淚?;蛟S知道這個問題的只有他本人。
“土方歲三副長?!?p> “秀治大人……”
土方歲三聲音不卑不亢。在他看來,柴司的死是必然的結(jié)果,只是好巧不巧,這件事情怨在了新選組身上。
不,應(yīng)該是幕府想要讓這件事情落在新選組身上,只是柴司好巧不巧成為了這個人而已。
沒有同情心?
在京都中想要生活下去,這只是最基本的需要舍棄的東西而已。
“你……”
秀治聽到土方歲三的話有些生氣,不過似乎只是一瞬之間,他就宛如一只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癟了下去。
“罷了。這把槍和鎖帷子是柴司要我移交給永倉隊長的。還請土方歲三副長交給永倉隊長,務(wù)必好好保管。它會代替柴司好好看著新選組的。”
“……”
土方歲三接過長槍和鎖帷子,深深地看了秀治一眼,在雨中轉(zhuǎn)身一步步離開。
他走的很慢,但是走的很穩(wěn),每走一步就會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小水坑。
秀治喉結(jié)動了動,對于土方歲三這個摯友,秀治還是很珍惜。
這次一別,下一次見面,恐怕就處于相對的立場了。
“土方歲三!一路走好!”
秀治最終還是喊出了這句話,土方歲三卻沒有任何應(yīng)答,依舊慢慢地走在泥濘的小路上。
一路走好,秀治大人。
……
新選組,已經(jīng)危如累卵了。
想要在京都繼續(xù)生存下去,便需要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證明自己的忠心。池田屋事件做的不錯,但是還不夠。
新選組還有需要做一件事情來證明自己的忠心。
長洲藩動蕩了。
根據(jù)密探的消息,長洲藩近日在聚集軍隊,似乎要有什么大動作。
討幕派在忍了數(shù)十年之后,終于準(zhǔn)備入住京都,給幕府一點(diǎn)顏色看看。
久坂玄瑞已經(jīng)打著勤王的旗號舉兵了,他們想要看一下天皇陛下的態(tài)度,恢復(fù)自己原本的勢力范圍,將幕府的勢力范圍趕出京都之外。
民心,是向著他們的。
但是打仗,民心可決定不了一切。近藤勇知道,討幕派這次行動有點(diǎn)操之過急了。
如果是在其他地區(qū)或許還有可能,但是在幕府統(tǒng)治了數(shù)百年的京都……顯然有些不夠看。
但是這也是給自己的一個機(jī)會,一個向德川將軍表明自己立場的機(jī)會。
這場即將到來的戰(zhàn)爭,新選組必須參加,而且必須勝。
“近藤組長……”
“進(jìn)來吧?!?p> 土方歲三慢慢走了進(jìn)來,看向了近藤勇。
關(guān)于近藤勇,土方歲三的心情是極其復(fù)雜的。
他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如何面對近藤勇。在整個新選組之中,將這天下大勢看得最為透徹的,便是自己和面前坐著的男人了。
但近藤勇選擇的道路卻是土方歲三無法忍受的。幫助幕府做事無異于為虎作倀,土方歲三想要向一個真正的俠客,一個真正的武士一樣,為了天下正義與人理大道而揮動手中的劍,不是像現(xiàn)在一樣,只能揮劍斬下義士的頭顱。
近藤勇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新選組,這一點(diǎn)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與土方歲三相比,近藤勇要自私很多,土方歲三想到的是整個國家的命運(yùn),想到的是人理。而近藤勇只想要在這片波濤洶涌的大海上不讓自己的小舟被淹沒而已。
每個人都沒有錯誤,一切都是這個世界的錯誤。
“久坂玄瑞在長洲有大動作,如果不出意料的話,一個月之內(nèi)就能攻入京都,土方歲三,你怎么看。”
怎么看?
土方歲三是不想抵擋的。去他媽的腐朽幕府,這個垃圾的政府早點(diǎn)倒臺才好。
只是如果這樣做的話,德川那邊絕對會直接碾碎新選組。
更何況京都是幕府的地盤,幾百年的統(tǒng)治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夠推翻的。土方歲三也知道,以倒幕派現(xiàn)在的實力想要推翻幕府著實有些困難。
不,應(yīng)該說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此一來,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戰(zhàn)?!?p> 土方歲三嘴唇輕微蠕動,只說了一個字。
要戰(zhàn)的話,不僅僅是長洲的義士,新選組也會受到重創(chuàng)。
從試衛(wèi)館帶出來的人,又有幾個人能夠活著回去呢?
這可不是平時那種清除異己的行動,這是真刀真槍的戰(zhàn)爭。整個新選組都有可能賠進(jìn)去。
不過,如果沖田在幕府教德川慶喜劍術(shù)的話,應(yīng)該不會參加這場戰(zhàn)爭。
土方歲三心中的心思,近藤勇又怎么會不明白?
“你退下吧?!?p> “是。”
近藤勇嘆了口氣,這個新選組恐怕很快就要易主了。
土方歲三,等到事成之后,你就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做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整個新選組啊!
自己現(xiàn)在能夠相信的,只有……
“齋藤一,去把沖田總司叫來,我有話要對她說。”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