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秀才一共生了三個兒子，萬仁、萬文和萬和。
萬家三兄弟的房子前后一字排開。老大萬仁結(jié)婚時(shí)，秀才萬瑞文把最后面的祖屋分給了他。后來，萬仁的糧油生意一直做到了南京、上海、北平……，戰(zhàn)亂與天災(zāi)的頻發(fā)使得糧油生意成為暴利，沒幾年，萬仁就成為甘城首富。
萬仁拆掉了祖屋，擴(kuò)大了地基，重新建了兩進(jìn)兩院，前院建了一溜六間，分別為功能房與工人房，后院建了一棟三層別墅，住著他們一家六口。
張一禾猶豫再三，伸手敲了敲萬仁家前院的大門。
很快，女傭吳媽過來開了門。
“吳媽，他大伯在家嗎？”一禾猶猶豫豫，眼睛打量著院子里，沒有看到萬仁的身影。
“三太太，我家老板去上海辦事了不在家?！?p> 張一禾失望透頂，四千銀元是壓在她心口的一塊巨石，她顧不得平時(shí)萬仁兩口子對她和萬和的冷漠，舔著臉上門借錢。萬仁在家的話還有指望，再不開心，萬和是他的親兄弟，他也不好見死不救，頂多臉色難看罷了。萬仁不在，大嫂周華容是絕對不可能借她一個銅板的。
張一禾退回跨進(jìn)院子的一只腳，準(zhǔn)備回去。
“一禾，老三到底去哪了？滿城風(fēng)雨的，你不出來說個明白話嗎？走到哪被問到哪，我和他大哥都沒臉見人了?！贝笊┲苋A容主動喊住了她。
周華容剛剛和甘城市長季文刊的姨太太文怡打完麻將回來，在牌桌上，大家都用萬和欠賭債逃跑的事情打趣她。
這些天，一禾天天與流言打交道，最離譜的一個是：萬和去做土匪了。一禾相信：天下男人都做土匪了，萬和也不會。
“大嫂，我真的不知道?！币缓藤M(fèi)力地扛著一袋米，兩條腿直打顫。
兩天前，家里的米被千樂軒的人抬走后，已經(jīng)沒米下鍋了。身為張家大小姐，她曾經(jīng)十指不沾陽春水，現(xiàn)在，為了省錢，為了不讓娘家擔(dān)心，她事事都得親力親為。
周華容橫了她一眼，兩條腿往后一退，關(guān)上了自家的院門。
“媽媽，我搬不動了?！鄙砗蟮拇髮毎崃艘恍〈娣?，一步一個趔趄，早就舉步維艱了。
一禾嘆了一口氣：“你把面粉袋放下，守在這里看著，等媽媽把米送回家，就來幫你，好嗎？”
“好。”大寶很乖。
一禾漲紅著臉，費(fèi)力地往家挪。
“弟妹，讓老焦扛?！比f和二嫂劉氏從院子里走了過來。老焦是她家傭人，聽到主人的吩咐后，立刻出門，從一禾的肩頭接過了米袋。
“清瑄，你幫弟弟把面粉送回去?！眲⑹嫌只仡^招呼大兒子萬清瑄。
萬清瑄答應(yīng)著出來，搬起了面粉。
一禾非常感激地道了謝，掏出手帕給大寶擦了擦汗：“大寶，快謝謝清瑄哥，要跟哥哥學(xué)習(xí)，樂于助人啊?！?p> “謝謝清瑄哥哥?！贝髮毬犜挼刂轮x后，跟在清瑄后面，小尾巴似地往家跑。
劉氏微微嘆息：“三弟不在家，家里家外都要你操心，真不容易?！?p> 一禾不在乎地笑笑：“沒事的，萬和早晚會回來?！?p> 劉氏湊近她，小聲說：“爹爹剛才把大哥和清瑄爹爹都叫去你家了。”
一禾“哦”了一聲，不知道公公跟孩子伯伯們要商量什么，可能是家族內(nèi)部事務(wù)吧。嫁進(jìn)萬家后，公公對她比對小姑子還好，但是一涉及家族大事，她也和妯娌們一樣，沒有發(fā)言權(quán)。
回到家，老焦把米放下就走了，大寶和二寶纏著清瑄在餐廳里玩游戲。見到媽媽，二寶跑了過來，奶聲奶氣地說：“媽媽，寶寶要吃桃桃?！?p> 正值仲夏，院子里的兩棵桃樹上結(jié)滿了果子。一禾摘了幾個洗好削好皮，切成一片片，放到盤子里，送到孩子們的面前：“大寶，帶清瑄哥哥一起吃?！焙⒆觽兺Ｖ沽送嫠?，邊吃邊聊天。
一禾又去桃樹上摘了一籃子，放到餐桌上：“清瑄，回去時(shí)把桃子帶著。給弟弟妹妹們嘗嘗。”
這時(shí)，后院屋子里忽然傳來萬秀才拍桌子的聲音：“萬仁，你這說的什么話？萬和再不好，也是你的弟弟，你們不幫誰幫？”
大哥萬仁的聲音很大：“您老說過，結(jié)婚分家后，我們?nèi)值芫透鬟^各的了。分家時(shí)，您老就偏心老三，現(xiàn)在他家過成這樣，怨誰呢？”
“分家了，你還姓萬，還是我的兒子，兒子能忤逆老子不聽老子的話嗎？”
屋子里安靜了。
一個時(shí)辰后，老大萬仁老二萬義從后院走了出來?？吹皆谇霸合匆路囊缓?，萬仁鼻子哼了一聲，背著手，派頭十足地走了。萬義對一禾點(diǎn)了點(diǎn)頭：“弟妹，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直接告訴我，我來處理?！?p> “二哥，家里都是些雞毛蒜皮的雜事，我能對付。”
“不管大事小事，需要幫忙時(shí)，隔著院子喊一聲就好了?！比f義很誠懇。
“這就對了。還是老二有哥哥樣子。不像某人，做生意做得一身銅臭，都快六親不認(rèn)了?！比f秀才度著步子背著手來到前院，“錢再親親得過家人嗎？”
萬義連連點(diǎn)頭：“爹說得對。”
萬秀才一臉嚴(yán)肅：“老二，你放個樣子，早點(diǎn)把五千銀元送過來?！?p> “爹放心，我這就去處理?！比f義答應(yīng)著，帶著清瑄離開了田家巷一號。
張一禾不明就里，又不好問公公，只顧低頭洗衣服，衣服在搓衣板上發(fā)出咕吱咕吱的聲音。
“一禾，你來，爹跟你說件事?！蹦克屠隙x開院子后，萬秀才的聲音溫和了起來。
老人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卻只愿和小兒子萬和一家住在一起。不是因?yàn)槿f和而是因?yàn)橐缓?。她不像老大媳婦那樣陰沉也不像老二媳婦那樣窩囊，說話做事敞敞亮亮，跟他的老同窗張舉人一個樣子。萬秀才總覺得，自己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事就是給萬和訂了一禾這個娃娃親。
萬和這幾年的折騰，不光把分給自己的錢財(cái)敗得一干二凈，還把一禾的陪嫁敗了大半。這個敗家兒子一走了之后，留給兒媳一禾的是一個爛攤子?？粗鴥合睒泛呛堑剡^著窮日子，他非常難過，覺得對不起老同窗張舉人。
今天下午，他叫來了老大老二，命令他倆一人拿出兩千銀元給老三家，幫助萬和還清賭債。盡管老大百般不愿意，作為父親，萬秀才拿出了一生之中難得的魄力：“一人兩千，沒得商量。”
當(dāng)萬秀才把整件事告訴一禾時(shí)，她雙眼濕潤：“爹爹，真的不用。我大哥才給我送了錢，過段時(shí)間，他還會給的。”
“你大哥的錢是張家的，還是別要吧。嫁到我萬家就是我萬家的人，遇到事應(yīng)該由萬家解決?！?p> “爹爹，萬家跟張家是世交，不用分得這么清。”
萬秀才感慨萬千：“萬和不成器，我對不起張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