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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俠

第四十四章 常人

斷俠 秦三子 3144 2020-03-23 08:18:01

  因為,他們霍然瞥見了一個人正背著草簍,默默的向這邊步來。

  那是一個他們十分害怕的人,也是一個與大生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大明!

  五年前,在杭州西湖此帶,先后有兩名不明來歷的少年在流浪,他們兩人早已失去記憶,記不起自己是誰,也記不起從何處來。

  二人不但同樣失憶,還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他們的容貌。

  兩個少年居然長得一模一樣,恍如一雙孿生兄弟一樣。

  大明最先流浪至西湖,后來在街頭偶遇后至的大生。

  二人當(dāng)場一愣,雙方雖記不起自己是誰,然而眼見對方那張相同的臉,均心知彼此身世定有一段緊密的淵源。

  而在西湖一帶的人,大都推測這兩個少年多是孿生兄弟,可能因為家庭慘變致會失憶,且又與家人失散才會輾轉(zhuǎn)先后流落杭州。

  大明與大生相遇后便相依為命,他因他當(dāng)年一身白衣而喚他作“大明”,他因他朝氣有活力一般的眼皇而喚他作“大生”。

  二人舉目無親,流浪街頭,無分誰兄誰弟:不過大明性格沉默,大生則較大明穩(wěn)重,故這段期間他一直以大哥身分照顧大明。據(jù)說有一次,二人餓得有氣無力,大生為了大明,竟然冒險搶了某富戶惡大的狗飯給大明吃……

  在饑寒交迫之下,大明冷眼看著大生滿身給惡犬所噬咬的牙印,有些部位還給嚙咬了大片血肉出來,他仍然沒有半分表情,只是靜靜接過大生冒死搶回來的狗飯,一口一口、慢慢的照吃如夷……

  然而就在當(dāng)晚,那富戶家中三頭壯碩的惡犬,赫然盡遭廝殺,由嘴至尾給撕開兩邊,腸穿肚爛,死狀恐怖非常。

  是誰有這樣的力量,可以徒手廝殺三頭惡大呢?

  二人整整在西湖流浪了十?dāng)?shù)日,終于,幸得一個叫“宋姨”的好心老寡婦,見他兩個十四歲的少年實在可憐,于是也顧不得自身窮苦,毫不考慮便把他倆收養(yǎng)下來。

  宋姨膝下并無兒女,向來只靠替大富人家縫補衣裳賴以為生。然而這點手作,僅堪養(yǎng)活她自己而已,如今收養(yǎng)了兩名兒子,一時間入不敷支,惟有再替富戶們多干點事,例如清洗衣裳等等粗活。

  幸而大明與大生亦很懂事,主動幫宋姨清洗衣裳,減輕了她不少負(fù)擔(dān)。如是這樣,就在三母子齊心合力下,苦苦熬過三年。

  宋姨由于日夜忙于縫補衣裳,兼且年事漸高,一雙眼睛愈來愈不行了;而大生與大明亦已有十七歲,終于,他倆找得一份為當(dāng)?shù)厮庝伈伤幍牟钍隆?p>  宋姨總算可以享點清福,不用再緊瞇一雙老眼日縫夜縫了。

  生活雖仍清苦,但大生與大明為著宋姨,縱使二人采藥時弄至手損腳傷,還是不哼一聲,不吐一句怨言。

  這樣又熬過兩年。

  二人今年已經(jīng)十九歲了,兩兄弟均長成兩個魁梧偉岸的青年,擁有著相同的面貌、五官,惟一不同的是——性格與氣質(zhì)。

  大生與大明愈是長大,愈是相似,只有性格則大為迥異。大生愈大愈堅強如鐵,較明人情世故,經(jīng)常忍不住出手幫助村民,故甚得孩子們的喜愛。而大明……

  他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冷,一天比一天神秘。

  雖是相同的兩張臉,然而誰都無法想像,他倆居然會流露著天淵之別的氣質(zhì)。

  江湖術(shù)士口中的所謂“面相”之學(xué),在他兄弟倆的臉上根本毫不管用。

  大明的冷面,令所有人都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可會怒?可會笑?

  人們對不知的人或物,只會感到恐懼;于是,許多此帶的人都極為害怕大明,嚴(yán)如他是妖怪一樣。

  就像此刻,他僅是背著盛滿今天所采草藥的草萎步近,歡笑著的孩子們?nèi)贾棺⌒β?,光睜著眼不知所措,有些更情不自禁連退數(shù)步。

  大生也感受到孩子們的怯意,他忙道:“怎么了?你們適才不是笑得很開心的?”

  孩子們并沒理會他,小臉依舊“肆無忌憚”地寫滿懼意。

  有時候,懼意也是一種侮辱。

  一種無須言語的侮辱。

  大明似乎也察覺孩子們的不妥,因此他在步至孩子十步之位時便自行止步,不再踏前,只對大生道:“有足夠吃的吧?”

  滿首的自發(fā),更有數(shù)撮寥落地灑在她滿是皺紋的額頭,令她看來更憔悴、更蒼老無依;事實上,無論遠(yuǎn)看近看,她看來也有六十多歲了,確是很老。

  天色愈來愈黯,她依然在門前呆坐,只因她正在等著兒子們回家。

  天下父母,半生養(yǎng)兒育女,一生的結(jié)局、下場,還不是呆坐家中苦等子女回家?

  冉冉地,兩條高大身影自遠(yuǎn)方步近石屋,老婦居然毫無所覺,是因為她在想著其他事情,抑是因為她根本無法察覺有人步近?

  不錯!她真的無法察覺,她的一雙眼睛,已經(jīng)陷于半盲了……

  在過去數(shù)年當(dāng)中,她曾日以繼夜地替人縫補,以維系一家生計,以供養(yǎng)兩個井非她親生的兒子,她的老眼愈縫愈是昏花,愈不中用,最后,她僅能看見一尺之內(nèi)的東西。

  然而她一點也不后悔,僅為她在晚年得到兩個像樣的兒子。

  兩條高大的身影終于步至老婦跟前,其中一個輕聲喚道:“娘親?!?p>  輕喚“娘親”的人是大生,另外默不作聲的是大明;這個老婦,正是二人此數(shù)年來含辛茹苦的娘親——宋姨。

  宋姨乍聞這聲輕喚,臉上乍現(xiàn)喜色,方才驚覺有人步至跟前,她連忙使勁揉著一雙老眼,翹首望著二人,吁了一口氣道:“你們兩個今天為何這樣晚?娘親真是擔(dān)心死了!還怕你們給毒蛇咬著哪?!?p>  宋姨嚕嚕蘇蘇的站了起來,一邊摸著墻,一邊步進屋內(nèi),還一邊的道:“你們以后在采藥時,記著要小心點??!草叢內(nèi)有那么多毒蛇蜘蛛……”

  大生看著母親一邊摸著,一邊前行的佝僂、伶仃背影,不由鼻子一酸,她如今連前路也不大看得清楚,必須倚墻方可前行。

  這一切的苦,都是為了他兄弟倆!

  宋姨小心翼翼的步進廚內(nèi),徐徐端出一個盛著三碗粥的盤子,微笑著道:“瞧!今晚的晚飯很豐富呢!是肉片粥!”

  僅是下了一塊薄如蟬翼的肉片,這碗粥便叫豐富?可知這家人如何窮苦!

  大生連忙上前接過盤子,把三碗粥放到桌上,宋姨不忘囑咐:“有缺口的那只碗子是娘親慣用的,不要壞了規(guī)矩?!?p>  大生如言把那碗粥放到宋姨跟前,無意中發(fā)覺,宋姨碗內(nèi)的僅是稀粥,沒有肉片。

  只得大明和大生的粥內(nèi)才有肉片……

  ???怎么會這樣的?

  也許,這間屋其實只得兩塊肉片,但卻有三個人,宋姨只好……

  可憐天下父母心。

  她猶怕大生會弄錯,干瘦的手指無限小心地在碗邊苦苦摸索著,直至摸著了那個缺口,方才肯定這碗是她“早有預(yù)謀”、連半塊薄如蟬翼的肉片亦不忍下的稀粥,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氣,還恐節(jié)外生枝,忙著強顏笑道:“來來來!快吃吧!粥涼了就不好吃的了……”

  大生一顆心直向下沉,回首一望大明。

  大明仍是木然如故,似乎并沒發(fā)覺。

  看著母親為了他兄弟倆能穿得像樣一點而自己節(jié)衣縮食,一身衣衫襤褸,一臉寒酸;看著母親那半盲而迷?;颐傻难劬Γ笊闹畜E覺不忍。

  他忽然閃電拈起自己粥內(nèi)那塊肉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放到母親粥內(nèi)。

  宋姨雙目半盲,當(dāng)然瞧不見他這個動作,大明仍是低著頭,好像亦沒瞧見。

  娘親,對不起了……

  你如此疼我們兩兄弟,大生是知道的。

  但你這塊肉片,大生縱使吃進肚子、只怕……只怕比死更為難受。

  大生并沒告訴大明,既然大明不知,就由得他吃下去好了,不知比知更為幸福。

  他想著想著,正欲舉粥欲呷,才發(fā)覺未有湯匙,急忙道:“原來還沒拿湯匙,娘親,你稍候一會?!?p>  說罷立走迸廚中取來湯匙,先遞了一只給娘親,再遞了一只給大明……

  可是,就在他把湯匙遞給大明剎那,他陡然發(fā)覺,大明碗中的肉片竟然不見了!

  大生一瞥大明,心想:大明一定餓得很,這么快便吃掉那塊肉片。

  然而當(dāng)他坐下,正要舀粥而喝時,他信眼向娘親的碗中一瞄,赫然發(fā)覺,娘親的碗內(nèi)不知何時……

  竟然又多添了一塊肉片!

  大生心頭陡地一動。難道……

  他迅即回望大明,大明并役看他;只是自顧舀著稀粥,專心地、一口一口地、默默無言地吃,恍如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此時宋姨亦已舀了一口粥放到唇邊,驀覺有異,連忙把這口粥放近眼前看個清楚。

  她終于把這口粥看得清清楚楚!也看見了兩個兒子的心!

  人間所有父母,一生宏愿,或許亦僅是能看透子女們對自己的心吧?

  人生如此夫婦何求?

  霎時之間,宋姨那只握著湯匙的手不知所措地凝頓半空,凄惶地顫抖,進退維谷。

  良久良久,她這只手方才把那口粥送進自己嘴內(nèi),她一邊仔細(xì)咀嚼著那兩塊肉片,一邊哽咽地贊道:“真……好吃,娘親……很久沒……吃過……這樣……好吃的……粥……了……”

  說著吃著,已然再也說不出半句話;兩行老淚,已彷徨地滴進那碗稀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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