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云峰開始了冷戰(zhàn)。
很多人對云峰“英雄救美”的行為感到困惑。作為我的干弟弟以及平日里我們所表現(xiàn)的親密關(guān)系,他最應(yīng)該毫無疑問地站在我這邊,幫我聲討盜竊者才對。可他的表現(xiàn)呢?實在讓人捉摸不透。我大概可以原諒他在喬平平挨打時挺身而出的舉動,畢竟那樣猛烈的拳頭暴力確實讓人膽戰(zhàn)心驚。即使喬平平犯了偷盜的錯,親生父親那種暴戾的行為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云峰這時候挺身而出,不僅解救了喬平平,也喚醒了我的警覺,及時制止了這場暴行,沒有釀成更大的悲劇。從這一點上,我反而要感謝云峰。但讓我耿耿于懷的是云峰那個參雜了太多意義的眼神。如果我還足夠敏感的話,就可以看出那個眼神里更多的是鄙夷。這讓我難以忍受。我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原諒云峰。于是,我在有云峰的時候刻意呼朋喚友,肆意歡笑。卻在沒有云峰的時候,沉默寡言,郁郁寡歡。
在這期間,干媽幾次叫人捎信過來,讓我到她家吃飯,我都找各種理由來搪塞,堅決不上她的門了。
這件事結(jié)束后,喬平平得到的懲罰遠遠沒有結(jié)束,大伙對她的鄙夷更加肆無忌憚,她完全被孤立起來。就連那天勇于英雄救美的云峰也對她避之不及。我雖然仍然對失表之痛無法釋懷,但看到她時常以卑微討好換取別人的冷眼譏諷,看到她在人群中孤單地蜷縮著身子,左右環(huán)顧,努力表現(xiàn)出無所謂的樣子,還是有些于心不忍。但這種不忍只是在心里徘徊,表面上,我仍是那個最痛恨小偷的大義凜然的人。
直到有一天……
那天,放學回家路上,一個僻靜的小巷拐角處,我看到兩個身影,一男一女,正糾纏扭打在一起。那個男孩我聽說過,叫張虎,初二年級,和云飛哥哥一個班,是個臭名遠揚的小痞子。在張虎懷里掙扎的正是冤魂不散的喬平平。這兩個人都是我不屑搭理的人。于是,我轉(zhuǎn)身,正欲離去,忽然聽到這么一句話:“你這個小偷!賤貨!老子親你,是TMD看得起你,你躲閃什么?假正經(jīng)的賤貨!“
“你這個小偷!你這個小偷!……”這句話一直在我耳邊盤旋,竟似千斤墜鎖住了我的腳,讓我無法離開,索性轉(zhuǎn)過身來,對著那兩個糾纏不休的身影說:“住手!”
我以為我的聲音不大,那兩個扭打的身影卻立刻分開了。他們看向我。張虎的眼神有一絲慌亂,但很快鎮(zhèn)定下來:“瑛子,這賤貨不是偷了你的手表嗎?你放心,我替你收拾她?!?p> 喬平平躲在一邊整理自己的衣服,一邊用警惕防備的眼神窺視我們。
“你走吧!”我看向喬平平,對她說。
喬平平遲疑了一下,正欲走開,張虎一把拉住了她。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放開她,讓她走!”我平靜地說。
“憑什么我要聽你的?”張虎察覺到我對他的敵意,惱羞成怒地沖我喊。
“你必須聽我的,不然,我要你好看?!泵鎸埢⒌膰虖?,我心里有些發(fā)怵,表面上卻表現(xiàn)得比他還要強勢。
“你,你不要仗勢欺人!”
一聽這話,我立刻火冒三丈。我最討厭別人懷疑我的權(quán)威是建立在父親一村之長身份的基礎(chǔ)上,更堅決不允許別人有一丁點對我父親的不尊敬。盛怒之下,我的勇氣瞬間暴發(fā)。我箭一般沖到張虎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喬平平拉到自己身后。
“你剛才說什么?”我氣勢洶洶地逼問張虎。
“說你仗勢欺人了,怎么了?!”張虎仍然嘴硬地還嘴。但從他的聲音中,我還是聽出了色厲內(nèi)荏的味道。
我冷笑一聲,跟我吵架,他不是自尋死路嗎?
“仗勢欺人?你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嗎?仗勢,我仗誰的勢了?對付你這個小混混,我還要仗別人的勢嗎?難道我還會怕你不成?欺人?你還算個人嗎?欺負女人,你還稱得上是人嗎?告訴你,我現(xiàn)在教訓(xùn)你,是在為民除害,識相的,就趕緊給我滾開!”
張虎被我連珠炮似的責罵震住了,張口結(jié)舌,無法回擊一句。氣急敗壞之際,他便使用了他慣用的伎倆,上前一步,幾乎逼到我的臉上,嘻皮笑臉地說:“你這個能*,是想讓哥哥疼你一下嗎?”
不加思索地,我抬頭就是一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地甩在他的臉上。
他不可置信地捂著臉,呆呆地望著我,一時間竟然忘記了還擊。
喬平平又是震驚又是崇拜地望著我。
我得意洋洋地仰起頭,拉著喬平平昂首挺胸往前走。
走了大概五米之遠,張虎似乎才反應(yīng)過來,在后面咬牙切齒地大聲咒罵我們,卻不敢追過來。
離開張虎的視線,感覺安全了,我放開喬平平的手,對她說:“你干嘛跟他去小胡同,自己也不檢點一下。下一次再有人欺負你,我一定不會幫你?!闭f完,不待她回答,轉(zhuǎn)身恨恨地離去。
留下喬平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第二天,我不計前嫌、大義凜然地從流氓手里救出弱女子的故事就被喬平平添油加醋地四處傳播開了。喬平平想要借此機會向大家表明和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得到改善,她的目的得到了。好多同學圍著她,聽她講當晚的具體細節(jié),她洋洋得意、口若懸河地講得繪聲繪色。我從教室外走進來,她停住了演講,討好地對著我笑??粗荒樥~媚的笑,我突然一陣惡心,竭力控制住想要給這張愚蠢的臉一巴掌的沖動,盡量讓自己面無表情地從眾人面前走過。手表丟失之痛我還不能完全忘懷,再加上我其實并不想把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這樣,也許張虎會盯上我、報復(fù)我,我可不想得罪小人太甚。但喬平平這個愚蠢的家伙,她全然想不到這一點,她以為我真的是無所不能、無所畏懼,而我也不能解釋給她聽,只能聽之任之,順其自然。
但是,喬平平這一宣揚,云峰的態(tài)度卻有很大的改變。他開始頻頻用溫柔關(guān)切的眼神望向我。等我和同學們調(diào)笑,偶爾一轉(zhuǎn)頭,便總能和他的眼神撞個正著。我忿忿地還他一個大白眼,我可不會那么輕易和他達成和解。
日子似乎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美好。我雖然還沒有完全原諒云峰,但因為他的妥協(xié),心情卻變得大好。手表丟失雖然仍然是個謎,但與我的快樂相比,似乎也沒有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