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玄楨這幾句話,觸到了龍堯的逆鱗,同時也澄清了一件事,梅玄楨不是因交情而救江泊寧,在圍剿一事前,他們交情并不深,陸襄可真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方才的推斷被推翻了,隨即想到另一種可能。
老爹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他在生死一線之際,被梅玄楨相救,很有可能因為回報救命恩情,從而給他賣命,這是說得過去的,陸襄問:“你救了我爹,后來怎樣?”
梅玄楨緩緩回答:“后來,江泊寧就成為了我墨梅雪刃的一員,有了他,我真是如虎添翼,他替我干了許多名震江湖的大事,真令人懷念,他和虞……”
“等等!”陸襄急急忙忙打斷,什么叫成為墨梅雪刃的一員?他居然直接跳到結(jié)果,遺漏了中間最重要的過程,一定不對勁,“我爹為什么要加入你們?!”
梅玄楨眨了眨黑漆漆的眼睛,露出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疑惑道:“不知道啊,那是江泊寧的事,你兇巴巴的問我作什么?”
“問你……作什么?”陸襄一時間竟無言以對,梅玄楨的邏輯總是如此清奇古怪,讓人覺得不對卻無法反駁,難道他這個門派是別人想進就隨便進,不需要他同意的么?開什么玩笑?
“你其實盯著我爹很久,總想讓我爹跟著你,好替你賣命,你借機救了他的命,終于如愿以償了,是不是?”陸襄大著膽子,將心中猜想問了出來。
“胡言亂語,”梅玄楨一口給她否了,“我可從來沒有邀請江泊寧跟著我,他也沒說要報答,何況墨梅雪刃不講規(guī)矩,不談恩情,他若是為了報恩,我倒不能留他?!?p> “你胡說!”陸襄頂了回去,“我爹跟你可沒什么交情吧,除非是你纏著他,就算我爹不是為了回報,也一定是你逼迫的,對了,你可是墨梅尊主,誰是你的人,你不是一句話就定了么?”
“混賬!”梅玄楨登時上了一股怒火,“我從不強迫于人,這點你非得要想明白,江泊寧是不是心甘情愿,你難道不清楚?”
他說話時,目光停留在對面的紗簾外,那個方向的墻壁上,掛著一幅名為“不悔”的木匾。
陸襄頓時啞口無言,這幅匾對于老爹有怎樣的意義,無需多言,他若非情愿,怎會跟梅玄楨有同樣的東西?
此時此刻,對于“不悔”二字,陸襄有了與從前截然不同的體會——老爹作為墨梅雪刃,從來沒有后悔過。
這幾句話,成了壓倒陸襄的最后一根稻草,同時也沖垮了她所有自我保護的壁壘,哪怕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接受,父親就是突然棄善從惡,加入墨梅雪刃,甚至干了許多人神共憤的大事。
陸襄覺得自己的腦袋又快要炸開了,絲絲縷縷的劇痛從頭頂上蔓延開,讓四肢百骸都麻木了,無論怎樣去設(shè)想,去假設(shè),終究想不明白,老爹這是為什么???
“好,好,你說得都對,我爹是你的人,他跟你一樣不是好人,他給你辦差事,可你告訴我,憑什么?。?!”陸襄實在忍無可忍,話到一半就已淚流滿面。
這個時候,龍堯順著梅玄楨的目光,注意到高掛的木匾,他盯著不悔兩個朱字,看了一陣子,開口說:“當時,江泊寧處境艱難,在血麒麟之前,他就因為得罪權(quán)貴而遭到多方追殺,好幾次死里逃生。”
一聽到這話,陸襄腦中轟地一響,登時就止住了哭,是啊,設(shè)身處地替老爹想一想,他出身貧寒,又沒有勢力傍身,血麒麟能圍剿他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在那種情況下,他尋求一個勢力依靠,是合情合理的。
可他怎么就選了墨梅雪刃?難道僅因為正好梅玄楨救他么?陸襄覺得不太可能,一定有別的什么原因,以他的資質(zhì),完全有機會選擇許多名門正派。
“我爹行俠仗義,替江湖作了不少好事,難道沒人幫他一把么?”
這話問出來,讓龍堯多少都有些汗顏,他曾想以萬工閣的名義收留江泊寧,只可惜晚了一步,他不是很好回答這個問題,幸好梅玄楨開了口:
“江泊寧得罪的是朝廷權(quán)貴,江湖門派有幾個敢收留他,哪怕幫他一把,都不會有好下場,不是誰都能跟我墨梅雪刃一樣,踩在朝廷頭頂上胡作非為?!?p> 這話真如針尖,一句句刺在陸襄心上,這下完全想通了,老爹哪里是棄善從惡,他分明是被善所棄啊!想不到世道險惡,他所守護的正道,其實并不肯守護他。
“這么說,我爹是沒有退路,被逼進你門派的了?”陸襄顫聲問,她緊緊注視著梅玄楨,沒有注意到一旁龍堯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不知道啊。”梅玄楨又一次敷藥回答,“我沒問過江泊寧,他也沒跟我說過,誰知道呢?”
“你!……”陸襄真的心累,這個人到底會不會好好說話,他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費一通勁把人帶面前來是鬧著玩?不管他,反正來都來了,總要得到一個結(jié)果。
“我已經(jīng)想通了,我爹是走投無路委身于你,但他是為了鏟除貪官污吏,跟你們本質(zhì)上不同,你必須將此昭告天下,還我爹清白?!?p> 陸襄豁出去了,這話是逼問的口吻,相當于說江泊寧利用墨梅雪刃,是很造次的言語,話一出口,龍堯立刻補上一句:“小丫頭口無遮攔,你不能生氣吧?”
這個解圍讓陸襄有些意外,轉(zhuǎn)過頭去看他,這才發(fā)現(xiàn)他臉色蒼白,嘴唇?jīng)]有血色,不由覺得心疼,微微頷首表示感謝,龍堯沒什么回應(yīng),倒是梅玄楨笑了笑,反問:“你真的如此認為?”
陸襄不禁瞳孔一縮,他這句話表面上聽起來,是給一個重新說話的機會,其實大有玄機,相當于,他間接承認江泊寧利用他!這是試膽,就看陸襄敢不敢順桿往上爬。
“當然了,我爹自始至終都在堅守他的正道,從未改變過,不然,你為什么要打傷他?”陸襄不能膽小逃避,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給老爹一個交代。
這話出口,那邊龍堯立即有了動作,作好了下一刻劍拔弩張的準備,梅玄楨倒沒有什么反應(yīng),淡淡地問:“你覺得,他成為墨梅雪刃之后,要辦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他突然轉(zhuǎn)口,問個唐突的問題,這很奇怪,但陸襄沒有一絲猶豫:“當然是報仇了,貪官污吏,罪不容誅,他雇來殺手圍剿我爹,這口氣怎能咽下去?”
梅玄楨慢悠悠地一拂袖,聽到陸襄的話,緩緩搖了搖頭,微微一笑:“李瑞不還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