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襄在墨梅雪刃的老待遇下離開竹屋后,又來到漓江上,這次的烏篷船上只有她一個人,天氣陰郁,云層壓得很低,江面上秋風(fēng)蕭瑟,似乎預(yù)示著將有一場大雨來臨。
現(xiàn)在的首要任務(wù),是破解梅玄楨的“藏頭詩”,找出其中隱喻的地點(diǎn)和人物,并搶在虞止寒前面找到他們問出結(jié)果。
這可相當(dāng)困難,難就難在要比虞止寒更快,首先趕路的速度就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他,他的輕功,陸襄曾感受過,他“踏雪無痕”這個稱謂不是白來的,恐怕還在半路上,人就已給他全殺光了。
其次梅玄楨這首詩本身就挺莫名其妙的,破解它又消耗掉一定時間,何況一個沒猜對,就等于前功盡棄,必須一次準(zhǔn)確無誤地猜中地點(diǎn)和人物。
不得不感慨,梅玄楨可真會玩兒,不愧是睿親王府那晚,想出那種餿主意,讓秋水幾人互相爭奪打架的罪魁禍?zhǔn)?,但拿他能有什么辦法,只有硬著頭皮往前沖。
想不通的是,虞止寒到底鬧什么名堂,很明顯他不想讓別人查出真相,為什么,難道他與老爹之間有過節(jié),他想讓老爹一輩子頂著墨梅雪刃的恥辱?所以他殺完人后,還要搞出一場墨梅黑雪的景象?
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得逞,抓緊時間找出線索。
陸襄將詩稿帶了出來,反復(fù)琢磨了許多遍,含光立雪這句可以不必再管,也不用再去含光寺探查,而余下句子中,她總覺得第一句“煙波戚切”很奇怪。
一般在詩句中,這個詞念作凄切,而非戚切,梅玄楨身為一個好書法、即興作詩的“大文豪家”,應(yīng)當(dāng)不會寫錯,他是故意這么寫,這個“戚切”必定別有用意。
陸襄仔細(xì)思考這個詞,努力找出暗藏的玄機(jī),戚,什么東西與戚有關(guān),會不會是……姓氏?如果是的話,那么“煙波”又指什么,什么東西會產(chǎn)生煙波……十里煙波?!
想到這里,陸襄一拍腦門,猛地醒悟過來,其實梅玄楨的這個玄機(jī)藏得并不深,甚至顯而易見,煙波戚切,就是指十里煙波的戚姓人士,這簡直是明辨無誤的提醒,原來他還有良心,沒有特別要折磨人的意思。
得到這條線索,陸襄趕緊劃船向十里煙波去,看天色是正午時分,按照船速,恐怕要半個時辰才能趕到,而且要從整個十里煙波找出所有戚姓人士,可要好耗費(fèi)不少時間,恐怕還沒找到,人卻已被虞止寒滅口。
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事實上,如果去找龍堯的話,依靠萬工閣的勢力很容易找到,可是陸襄并不想去擾他,打算獨(dú)自解決事情。她尋思一人之力確實難找,少不得要利用一下朝廷戶部的力量。
戶部掌管大啟子民的戶口人事,定期編造戶口冊籍,他們一查便知十里煙波有幾口戚姓人士和相應(yīng)的住宅地址。
長安四大城區(qū),每區(qū)都設(shè)有一座區(qū)域戶部衙門,總部官署自然在太明宮東宮墻外,十里煙波隸屬城南區(qū)管轄,所以要到南城戶部衙去闖一遭。
不久之后,烏篷船駛?cè)胧餆煵ùa頭。戶部衙門在紅牌樓的斜對面,陸襄大大方方踏進(jìn)衙門,里面是個四方院,前面一座大堂,左右兩邊都是廂房,左起第三間屋外高掛“戶籍”的牌子。
陸襄大膽闖進(jìn)房中,里面有兩個官員正埋頭忙碌,他們見人進(jìn)門,本要詢問來者何人,但陸襄不與他們客氣,直沖過去將墨梅枝抵在其中一人喉嚨上,威脅他們查人。
朝中官員自然知道墨梅枝代表著什么,兩人一聲也不敢吱,老老實實給她查人,很快陸襄得到結(jié)果,十里煙波只有一家戚姓人士。
這家做藥石生意,近幾年經(jīng)營得順風(fēng)順?biāo)?,因此家大業(yè)大,掌事老爺名為戚紹,本居住于長安城北,五年前因一場大火搬遷,現(xiàn)居于浣溪街上。
看來目標(biāo)明確,沒有別的戚姓人士混淆視聽,線索所指的就是這個名為戚紹的人,這可大大節(jié)約了篩選時間。
陸襄暫時舒了一口氣,當(dāng)下離開衙門,兩官員不敢呼人來攔她,她腳不停步,回到漓江劃船向戚府而去。
戚府坐落于漓江北岸的浣溪街,坐北朝南,面向大江,是座一連五進(jìn)的大宅子,烏篷船靠近時,便聽得宅院中傳出一大群人轟然喝彩聲,似乎有什么熱鬧之事。
上岸后,陸襄先找個路人問清了事宜,原來戚府正在舉辦比武招親,戚紹有個名為戚容芳的女兒,年方二十五,尚未聘有人家,只因她一心向武,不望夫婿富貴,只求是個武藝卓絕的好漢。
陸襄暗暗心喜,沒想到天底下有如此巧合的事,正愁不知如何混進(jìn)戚府,機(jī)會便來了,真覺天助我也,她心生一計,來到裁縫店,置辦一身男裝,大大方方向戚府去。
門前蹲著一對石獅子,朱漆大門軒敞著,有幾個守門的司閽站在門邊,他們要對比武奪親的人作登記,陸襄隨意編造個身份,就此混進(jìn)府中。
繞過照壁,便見好大一片人圍在院子里,擠進(jìn)去一瞧,中間設(shè)了個比武臺,一男一女站在臺上,男的有四五十歲,衣履華貴,頭發(fā)微有花白,但精神矍鑠,正說:
“不論相貌出身,但凡身手功夫好的,都可上臺與小女比試?!?p> 陸襄看那女子,穿著黃衫短打,手拿一柄金穗長劍,娟好的容顏中帶幾分倔強(qiáng)剛毅,她站在一邊抿嘴含笑,并不羞澀,聽父親的話說完,便身形晃動,行云流水地貫入臺中,做了個四方禮,一看便知她輕功不凡。
陸襄只向女子看了一眼,又將目光投射到戚紹身上,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只為從他言談舉止中窺到他幾分性格脾氣,好用以設(shè)計,想出什么法子,讓他吐出當(dāng)年之事。
這時人群熱鬧,但人們你推我搡的,誰也不敢上臺,半晌,忽地一個少年公子走上臺,在戚容芳面前拱手一禮,紅著臉道:“小生薛橋,愿與戚小姐比試?!?p> 當(dāng)這個公子上臺時,陸襄瞧見戚紹的眼中放出了光彩,顯然他挺欣賞此人,向他看去,這人年紀(jì)在二十歲間,一身書生裝束,相貌俊秀儒雅,不像是習(xí)武之人。
這個薛橋,家族幾代都做玉石生意,稱得上家底雄厚,他自幼愛讀書,品學(xué)賢德,卻不曾修過武功,偏巧傾慕于戚容芳,幾次登門求親,戚紹也有意于他,可惜戚容芳一心仰慕武林好漢,戚紹寵愛女兒,不忍違拗她意愿。
薛橋拔出手中長劍,臉上露出一絲羞怯,道:“戚小姐,小生前些時日學(xué)了幾招劍術(shù),請戚小姐見教。”
戚容芳不說話,行了個抱拳禮,手腕陡振,長劍豁然出鞘,向薛橋的心腹直刺而去,這一劍雖不如何快,但動手出其不備,薛橋倉促架劍格擋,不料來劍之勢強(qiáng)勁,挑在他劍柄上,劍脫手而出,哐當(dāng)一聲掉落在地。
唰一聲響,戚容芳將劍收回劍鞘:“承讓?!?p> 薛橋看著地上的長劍,整個人愣在原地。這場比試好似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場中人都措手不及,但無人喝彩鼓掌,書生敗給習(xí)武女子,沒什么大不了的。
陸襄看戚紹神色失落,暗暗替薛橋可惜,覺得時機(jī)到了,摸出一張帕子蒙在臉上,然后擠進(jìn)人群,躍上比武臺,粗聲道:“在下愿與戚小姐比武?!?p> 周圍的目光齊刷刷投聚到她身上,戚容芳轉(zhuǎn)過身看她,薛橋把她上下打量著,眼神有幾分復(fù)雜,戚紹怫然不悅:“你要比武,卻不肯讓人看你真容,誠意何在?”
陸襄早已換了男裝,又以白綢蒙面,無人認(rèn)出她是女子,她行了個抱拳禮,道:“戚老爺方才說,只要勝過戚小姐一招半式的,不論相貌出身,那么看不看我相貌,又有何妨?”
“哼!”戚紹理虧,不再言語。
戚容芳向薛橋道:“我要比武了,你讓一讓。”薛橋無奈,只得下臺去,他沒有離開,要看一看比試結(jié)果,他覺得這人身材瘦弱,一看便知不是習(xí)武之人,同樣會敗在戚小姐手下。
“請出招吧?!逼萑莘甲髁藗€請劍的比劃。
“請戚小姐出招。”
“接住了?!?p> 戚容芳挺劍刺出,直指陸襄腹部,陸襄覺得她出劍滯慢,之前看過虞止寒出劍,既氣貫長虹又疾如閃電,如此一對比,實在小巫見大巫。
陸襄并不退縮,她取出“定風(fēng)波”,按下白珠變?yōu)殚L劍形態(tài),迎著刺來的長劍,正面擋了上去。
戚紹的眼光十分敏銳,清楚看見此人手中的扇子在轉(zhuǎn)瞬間變?yōu)殚L劍,不禁大驚失色,忙箭步上沖:“容兒,快停手!”戚容芳聞聲側(cè)頭望了一眼,但此時劍的攻勢已然難收。
一聲尖銳的撞擊聲,刺進(jìn)所有人耳中,震得他們雙耳嗡嗡回響,只見戚容芳一劍登時給震成了碎片,巨大的反力同時傳到戚容芳身上,她受震之下,退后了十幾步才定住雙足站穩(wěn)。
霎時間,臺下眾人一片嘩然,薛橋不禁面如死灰,戚紹一時怔在原地作聲不得,陸襄當(dāng)著他的面收起定風(fēng)波,抱拳道:“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