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雪之亂?”
陸襄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完全沒有任何關于這四個字的信息,聽起來似乎與墨梅雪刃有關,“是怎么一回事?”
“這可說來話長?!饼垐蝾D了一頓,嘆出一口氣,“我乏了,你拿酒來給我喝,我再慢慢告訴你?!?p> 陸襄半瞇眼睛鄙視他一眼,他念念不忘要喝酒,此時居然借機要挾,恐怕不讓他喝的話,他還真能發(fā)一通脾氣閉口不說,偏巧這時陸襄的肚子也發(fā)出饑腸轆轆聲,折騰了整日,早就餓的很了。
“好吧,我也肚子空空,請你吃晚飯,你來搭把手吧。”
“搭手?弄什么?”
“殺雞點火咯,我家的桂花釀可不是白喝的?!?p> “……”龍堯回了一個鄙視的眼神:“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少嫌棄,這叫人間煙火,你們這些身份尊貴的妖精啊,可得多償一償,才明白做人的滋味?!?p> “老子活了兩百多年,什么叫做人的滋味,不比你懂些?”
“你才兩百多歲???”陸襄瞪大眼睛,總猜測他有七八百歲,看來嚴重高估他了,“傳說九尾狐能活兩千多年,你才度過十分之一,按照人類百歲的壽命折算的話……你豈不是……十歲小孩?”
“你是不是覺得,你很會算?”
“呃,”陸襄雙拳一抱,“承讓,承讓?!毙南耄y怪有時覺得他沉著穩(wěn)重,有時又覺得他毛燥莽撞,原來矛盾的根源在于,他既有兩百多年的人生沉淀,可實際年齡卻又相對他總壽命幼小,所以還沒有擺脫稚氣和青澀。
兩人來到廚房,陸襄指揮:“你去宰一只老母雞來,我來洗剖,你再……”話猶未畢,只見龍堯的白影閃了一閃,隨后半空中突然掉下來一只死去的母雞,他倏去倏回,只在眨眼之間。
“你……可真快,哈哈,古人殺雞用宰牛刀,陸襄今天殺雞用天下第一大俠客。”
龍堯將腦袋一偏,不說話。
“我去倒水來,你燒熱水吧?!?p> 龍堯依言照辦,默默在灶旁坐下,他燒火不用木柴,隨意用靈氣在灶里憑空起火。
這會兒他倒是古怪得很,陸襄讓他火大一些,他便依言多用幾分靈氣,讓他小些,他就乖乖收斂一點,一句話也不討還,陸襄真是驚奇,哪瞧見過他如此乖巧聽話的樣子?
“你沒事吧?”
“呃?”
龍堯似乎在怔怔發(fā)愣,聽見話才倏然回過神來,若有所思道:“我想起我小時候,跟隨我?guī)煾缸吣详J北,也是像這樣,他來下廚,我來燒火?!?p> 陸襄明白了,怪不得他這么聽話,原來從小被他恩師訓練過,燒火燒慣了的,想必他敬重恩師,不論何時何地都不會怠慢燒火一事。陸襄記得,他師父與梅玄楨是師兄弟,忍不住問:“你師父是誰?”
龍堯看著灶里的火堆,怔怔道:“他……是蓋世英雄,無雙披靡,我一生都只可望而不可及……”他說著,眼睛盯著跳動的火焰凝固了,似乎思緒已陷入深深的回憶里。
蓋世英雄啊……陸襄在心中想象著,能被龍堯稱為蓋世英雄的,必是真英雄豪杰,曾經(jīng)創(chuàng)造過偉大的豐功偉績。
難以想象,他與梅玄楨身為師兄弟,卻品性截然相反,一個至俠,一個至惡,真不知他們的師父如何教出兩個互相極端的徒弟。
“我最崇敬英雄俠士了,想必你恩師在世上赫赫有名吧,請問他尊姓大名?”
又過一會,龍堯才回答:“你沒有聽說過,師尊姓龍,單名軒轅的轅字?!?p> 龍轅。這個名字,陸襄確是從未曾聽說,既是蓋世英雄,怎地當今世上不聞他的名號?這話當著龍堯的面可問不出來,咦?陸襄腦海中閃過一道電:“真巧,你恩師也姓龍?!?p> 龍堯微微一笑:“我的名字,是我?guī)煾溉〉??!?p> “咦?”陸襄吃了一驚,“那你原來的名字叫什么?”
“沒有?!?p> “你爹媽沒給你取?”陸襄下意識地認為他是不肯說出來,是以如此一問。
“我是野狐一只,連父母是誰尚且不知,怎會有名字。”
“呃……”陸襄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尷尬的問題,原以為他作為九尾狐必然出身高貴,至少是妖族里的顯赫世家,不想?yún)s是如此的。
沉默了一下,只好岔開話題:“這么說,你師父收你為徒的時候,你還是一只小狐貍啦?”
龍堯搖了搖頭:“要聊這個,三天三夜都講不完,這些往事……沒有什么好聊的。”
他不愿繼續(xù)聊,陸襄也就不問了,心中隱隱約約覺得,似乎他的童年頗為坎坷,他能成為如今這個名滿天下的俠士,少不了他恩師的栽培吧,想了一想,道:“等事情忙完以后,我能不能求見你恩師一面呢?”
“恐怕不行,他已不在人世?!?p> “……”
又問了一句尷尬的話。
這時陸襄已經(jīng)把老母雞洗剝干凈了,將整只雞放進罐子里,注入清水和配料,放在火上燉湯。龍堯不由疑惑道:“怎么,你不是要弄烤雞?”
“呃,我沒說要吃烤雞啊?!?p> “所以……你不要告訴我,雞湯就酒?”
“心情失落的人,宜喝雞湯?!?p> “……你可真行?!?p> “承讓,承讓?!?p> 昏暗的廚房中,飄起一陣陣青煙,香氣彌漫到整個房間,兩人說著話,聲音裹在炊煙里飄向無盡的夜晚天空。湯燉了半個多時辰,陸襄吩咐滅火,將雞湯盛出,連同幾樣小菜,一齊端到院中葡萄架下的桌子上。
這時陸襄才盛來一壺自釀的桂花酒,往桌上一放:“諾,你要的酒,只此一壺,再沒更多了,這是酒杯?!毙τ哪贸鰞蓚€杯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龍堯無語地看著她:“你……”
“我可沒說讓你一個人喝?!?p> “……氣我于你有什么好處?”
“你應該說多虧我會飲酒,才可以陪你共飲,你一個人喝悶酒有什么意趣呢?”
龍堯給她說得無言以對,也就默許了。陸襄卻不給他斟酒,先盛出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遞于他:“這一回,你總不該怪我給你喝涼水了吧?!?p> “……”龍堯看了她一眼,仍舊無言以對,只好鬧情緒:“動不了,怎么喝?”
“呃?!标懴迕靼姿囊馑迹刹坏眯∧樢患t,但隨即坦然了,笑道:“是,怪我不好,欠你的,我伺候你吃。”便用瓷勺盛出一匙湯,伸到唇邊吹幾下,自覺已不燙,這才遞于龍堯。
龍堯看了眼遞來的湯匙,又瞧陸襄一眼,想起上次與她在妙音坊吃飯的情景,不知為何,心中沒有了上一回那股別扭古怪的感受,只覺得她的舉動很自然,也就大大方方地喝下去了。
搖曳的燭火將整個葡萄架籠罩在一團暖黃光芒中,這粒燈火閃爍于空曠的漓江河畔,給漆黑的天地間打開一扇人間窗戶。
待喝完一碗熱湯,龍堯的身子暖和了不少。這時陸襄才拿出置于熱水中燙熱的酒壺,斟滿兩杯桂花酒,遞一杯與他:“第一杯,咱們敬恒古不變的月亮。”
龍堯默然不語,用一股細小的靈氣纏住酒杯,送到自己口邊,仰頭一飲而盡。
陸襄見他分明不要人喂也可以自理,不由抿嘴笑了,也將酒一口飲盡,笑道:“二狗子,雞湯也喝了,酒也喝了,什么是墨雪之亂,你快說吧?!?p> 過了一會,龍堯緩緩開口:“這要從墨梅雪刃講起,百余年前,梅玄楨創(chuàng)立此派,專門搜羅世間一切奇珍異寶。
“墨梅雪刃成員不多,跟隨他的都是他的朋友知交,他們殺人越貨,不論江湖、朝廷,亦或外邦疆土,只要有他們感興趣的寶物,他們一個都不放過?!?p> 陸襄聽到這里,心覺奇怪,梅玄楨的竹屋簡單樸素,可見他不是個喜愛奢華的人,怎么卻對寶物如此貪婪。忽然她想起一件事:“說起寶物,萬工閣不是天下最多么,他們有沒有……”
“這是后話,以后再來說。江湖和朝廷都恨他們入骨,誰都想將他們除之而后快,可你知道梅玄楨神功蓋世,鮮少有人是他對手,加上他的黨羽都功力不凡,誰也無法將他們斬草除根。”
“一個都殺不了?”陸襄驚訝。
“當然不是,隨著墨梅雪刃名聲大噪,許多人慕名加入,梅玄楨會挑選強者留下,所以即便除去他們幾個,又會有新人進來,野火燒不盡,只要梅玄楨還在,墨梅雪刃就不會消失。”
“果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只有將他們的中心斬除,才能真正擊垮他們,那……墨雪之亂呢?”
“你別打斷,聽我說,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十五年前,才掀起一場洶涌波瀾,誰都知道要除墨梅雪刃須先除去梅玄楨,所以靖元司精心謀劃了一場剿滅行動,將梅玄楨圍困在不逢山巔,險些取了他的命。”
“什么!靖元司?!”陸襄這一驚可真非同小可,她可不相信靖元司有本事將梅玄楨逼至絕路。
龍堯點了點頭:“當時的靖元司與今時大不相同,順文皇帝花重金培養(yǎng)和吸納修煉士,也給予靖元司較大的權力,作為條件,聚集到許多當世高手,所以當時靖元司的勢力大過任何江湖門派。”
“……原來靖元司也有勢力強大的時候,他們謀劃了一場怎樣的計謀?居然把梅玄楨逼到了絕路上?”
“這一場剿滅行動,計劃得天衣無縫,朝廷先故意放出口風,聲稱南詔國敬獻寶物——萬象千羅扇,此扇可變化出世間萬物,乃曠世奇寶,因怕劫匪搶奪,靖元司兵分四路護送,只有其中一路人馬真正攜帶此寶?!?p> “果不其然,此事引起了梅玄楨的注意,他派出三隊人分別去打劫靖元司人馬,他也選了其中一隊親自出山,他們可能事先作了約定,等到六月初九早晨,他們分別在四個地點同時動手?!?p> 陸襄聽得此處渾身一凜:“四個地點,也就是你讓我圈出的,臨淵澤,空桑山,不逢山,幽都山,四處地點相距甚遠,也是靖元司事先計劃好的,好讓墨梅雪刃無法互相增援?!?p> “不錯,這簡直是四場血戰(zhàn),靖元司事先就設下各種陷阱,聽說墨梅雪刃一去,就吃了不少虧?!?p> “怎么是聽說?你當時沒有去么?”
龍堯無奈的笑了笑,自行用靈氣倒?jié)M一杯酒,送到口邊一飲而盡后,才回答:“這是靖元司苦心謀劃的局,朝廷養(yǎng)他千日,用在一時,我自然不會去搶他們的功勞?!?p> “……明白了?!?p> “這一場仗打得昏天黑地,結果墨梅雪刃一敗涂地,實在令人意想不到,比如臨淵澤,梅玄楨共派三人前去,其中就有虞止寒,你知道他功力高強,可他居然受了重傷,撐死鏖戰(zhàn)下才總算殺出重圍,其余兩人戰(zhàn)死。”
陸襄不由自主抱緊了雙肩,覺得后背一陣陣寒意,問道:“……其他三處呢?有一個名叫伏川的,還有個名叫漆風,他們可也去了?”
龍堯看了她一眼,道:“只有他們兩個活了下來,他們一個在空桑山,一個在幽都山,同行的分別有兩人,也都盡皆戰(zhàn)死?!?p> “呃……”陸襄聽得此處,心中沒有覺得痛快,反而說不出的凜冽之感,“想不到,當時的靖元司竟然如此厲害……不逢山呢?”
龍堯頓了一下,道:“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就是不逢山,梅玄楨這次可是親自前去,天底下沒幾個人能傷得了他,可據(jù)說他那一日受了重傷,并且沒有得到萬象千羅扇,到底怎么回事,至今沒有更詳細的消息傳出來。”
陸襄實在驚駭:“這真真令人匪夷所思啊……想不到他也會淪落到那個地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這就是墨雪之亂么?”
“不?!饼垐蛞豢诜穸?,“這不叫墨雪之亂,所謂的墨雪之亂,是當日梅玄楨一怒之下,將不逢山上的靖元司人馬全部屠殺,一個不留。”
“??!”陸襄不禁驚呼一聲,“他受了重傷,還能屠一座山?”
“不僅如此,他連日趕到其他三處地點,將靖元司剩下的活口屠了個干干凈凈,他覺得不解氣,當下又回到長安來,血洗靖元司衙門,當時的場面可真是血光滔天,慘不忍睹?!?p> “……”陸襄覺得自己的脊背一陣陣的發(fā)涼,根本不敢去想象當時的畫面。
“待他殺干凈后,衙門里、臨淵澤,空桑山,不逢山,幽都山同時下起黑色大雪,漫山遍野開滿墨梅樹,砍也砍不掉,大雪持續(xù)了整整七天七夜,山中花草樹木全部枯萎,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無人敢踏進山中一步,這……才是真正的墨雪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