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現的白衫男子,面容清癯,身材瘦高而單薄,似乎經不住一絲強風,但他的雙眸湛然有神,挺立的風姿雋爽軒舉,一看便知不是凡俗之人。
陸襄目瞪口呆,借著侍衛(wèi)用靈氣所發(fā)的一片光亮,凝目盯著他仔細看,反復辨認許多遍,確認這張面孔是自己最熟悉的,才僵僵地從喉嚨中喊出一聲:“爹?”
白衫男子偏過頭來,目光落在陸襄身上,嘴角邊露出一縷慈祥又頑皮的笑:“啊,丫頭,你也在這里啊。”
陸襄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只怕自己是在夢中,怎么幾天不見,老爹就徹底變了一副模樣,不僅容光煥發(fā),還能走能飛能打架,仿佛重獲新生一般,黃羽衣真把他治好了?
“你都好啦?”陸襄瞪著大眼睛走過去,圍著他上下左右察看,拍拍他肩膀胳膊,敲敲他小腿大腿,確認他的身子是否真的變好,江泊寧給折騰得渾身不自在:“丫頭,這里人多不便,回家再看?!?p> “回!家!”陸襄憤然抬起手去揪住他耳朵,“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我查你那點破事兒我有多辛苦,你嘴巴很硬是吧,你早早告訴我還能有這么多事兒嗎?”
“是,別鬧,別鬧。”江泊寧一句也答不上來,只能任由自己這氣急敗壞的女兒折騰,一下也不敢還手,只有嘴上不停求饒:“別鬧,這么多人看著呢?!?p> “少廢話!”陸襄壓抑了這許多天,突然見到老爹安然無恙,心頭的喜悅和委屈全部發(fā)泄而出:“你都好了為什么這會兒才假裝很帥地出現,你還知道我在這兒啊,你故意的是不是?啊?”
江泊寧的突然出現,讓程靜忠和李賀都大吃一驚,尤其前者目瞪口呆,不知他的身子何時痊愈的,似乎他的功力也恢復了不少,方才一出手就擊退所有人,倘若他恢復到當年的狀態(tài),只怕這里無人可與他匹敵。
形勢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轉,程靜忠知道,眼下肯定不宜跟江泊寧硬拼,但是他沒有退路,此舉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他只得硬著頭皮跟老朋友打個招呼:“江泊寧,你的病如今可大好了?”
陸襄和江泊寧停止胡鬧,同時向程靜忠看過去,江泊寧淡淡地回一句:“多年不見,你身子骨還硬朗。”轉過身走到陸?zhàn)⑸磉?,俯下身查探他:“陸伯父。”手在探到他鼻息的一瞬間,凝固不動了。
“你的身子大好,可惜,他已經死了。”程靜忠頗為嘆惋的說。
陸襄的臉色沉了下來,走過去搭了一下江泊寧的肩膀,聲音哽咽:“他是為救我而……”話猶未畢,手被江泊寧抄起,搭在陸?zhàn)⒌谋强谇?,陸襄的心猛地一跳,因為手上感受到一縷微弱的氣息。
他還活著!
陸襄又驚又喜,可是笑容又立即僵硬在臉上,他這一口氣不知道能撐多久,如果立即得到治療或許能保住性命,可這里又沒有醫(yī)生,盡管老爹趕來支援,能闖出一條生路,可不知道他能不能撐到去醫(yī)館的時候。
就在這時,突然一陣腳步聲在寂靜的秘道里響起,聽起來不止一個人,眾人都是一驚,不知還有誰會往這邊來,程靜忠和他的屬下全都按住刀柄戒備,陸襄和李賀也目不轉瞬地盯著甬道的黑暗處。
聲音越來越近,直到昏暗中浮現出兩個纖秀的身影,一片靈光照亮她們的輪廓,左邊的一個身穿杏黃流紗裙,明眸皓齒,正是崇華郡主,她不顧那些帶刀官兵,直沖到李賀身邊:“父王!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玥兒!怎么是你!”李賀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兒失蹤了一整天后,怎竟會跑到秘道來,見她平安無事,一顆懸了整日的心總算放下了。
程靜忠也頗為意外,先前在靖元司牢房里,他不知被何人突然打暈,醒來后就不見李玥,沒想到這時她會跑到秘道里來,她不是獨自來的,和她同行的也是個女子,身著黃衫,難道是她將李玥救走的?這人是什么來頭?
程靜忠正各種猜疑,倒是陸襄看見黃衫女子這張清麗中帶著幾分凌厲的面容,一眼就認了出來,這不是黃羽衣么?
崇華郡主怎么會跟黃羽衣在一起?陸襄首先冒出這個疑問,但是她來不及細細思考,黃羽衣可是個醫(yī)術高超的醫(yī)者?。∷齺淼脤嵲谔菚r候了:“黃姑娘!見到你可太好了,請你救救我外公!”
黃羽衣放慢腳步緩緩走來,一言不發(fā),只是看了陸襄一眼,眼神里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厭惡與不屑,這個態(tài)度可讓陸襄急死了:“只要你救他,無論什么條件我都答應你。”
似乎這個條件并不能讓黃羽衣有所動容,她還是不說話,陸襄真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這時江泊寧站起來,望住黃羽衣道:“拜托你了?!甭曇衾锒际菧厝帷?p> 黃羽衣看向他,目光落在他身上時,眼神里的傲慢與厭惡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柔情與關懷,她輕輕一聲嘆息:“上輩子欠你們的?!弊哌^來俯下身子,伸出蔥白的手指搭上陸?zhàn)⒌拿}門。
霎時之間,黃羽衣周身的氣質幡然一變,她的面容心無旁騖、神凝氣聚,專注而又認真,再也沒有了刻薄的影子,仿佛只有一顆心懷病患的心。
陸襄吃了一驚,方才敏銳地看出黃羽衣看老爹的神態(tài)不對勁,這個暴脾氣的女子怎么對老爹如此順從?陸襄暼一眼老爹,心里總算明白了黃羽衣肯豁出性命救他的真正原因。
取千年雪魄那夜,陸襄丟下黃羽衣去追默兒以后,黃羽衣獨自帶著雪魄回去給江泊寧施治,然后將他帶去懷濤山的竹居里,一直悉心照料著,在她的治療下,江泊寧的身子確實恢復得很快。
幾刻時辰之前,虞止寒帶李玥找到黃羽衣,沒想到會在那里遇見江泊寧,盡管冤家見面分外眼紅,虞止寒到底沒跟他打起來,還告訴他陸襄的情況,江泊寧這才知曉女兒近些時日的遭遇,他如何還坐得住,孤身就向睿親王府趕來。
誰知他趕到王府時,一個人影都沒看到,好在黃羽衣給李玥治完傷后也跟著過來,他們匯合后,又在府中找尋,發(fā)現政務樓書房中守著十幾個官兵,李玥知道崇華宮有條地下秘道,入口就在書房,猜測父親從秘道逃走,便追了過來。
“還有救,你們讓開,誰也別靠近?!秉S羽衣察出陸?zhàn)⒌膫麆荩〕鲆幻端幫杞o他灌下,現在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病患身上,她不喜歡治療時受到打擾,也提醒別人注意防備敵人。
聽了她的話,陸襄總算放下心來,拉著江泊寧后退開,眼下外公總算得救,老爹肯定能保護好睿親王,卻不知龍堯怎樣了?距離他中毒可已過了大半個時辰。
“爹,”陸襄用力抓江泊寧的手:“他中了弱水三千,世上真的沒有解藥么?黃姑娘,這個毒你能解么?”
江泊寧的眉頭遽然皺起,見女兒惶急成這樣,猜測到是舊友龍堯中了弱水三千,這可大事不好。黃羽衣雙手凝聚著靈氣,正集中精力處理傷口,聽見話,不耐煩地回了一句:“解不了,那可是萬年寒毒,世間無藥可解?!?p> 淚水一下子沖出了陸襄眼眶,她實在不知該怎么辦才好,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他毒發(fā)身亡嗎?默兒的蟲子可以治好,卻不知如何才能讓蟲子去到他身上,天下之大,時間短暫,又去哪里找得到默兒呢?
江泊寧拍了拍女兒的肩膀:“丫頭,時間不多,快去吧?!毖韵轮馐谴叽訇懴遄ゾo時間,趕快去見他最后一面,陸襄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這些話傳進程靜忠的耳中,讓他起了不少疑心,陸襄并沒有去溫府,怎竟知道弱水三千的事,那可是自己與白朔的密謀,必須要弄個清楚,不能讓她走:“誰也別想從這秘道里出去,陸家的丫頭,你怎知道龍堯中了弱水三千?”
江泊寧側頭看了他一眼,轉身踏步上前:“你我之間已經兩清,我丫頭能不能離開,由我說了算,我雖多年未活動筋骨,你也不能總拿我當個廢人,如今我就從你開始動刀?!?p> 聽著這些話,望著江泊寧周身雄偉的氣勢,程靜忠感到似乎又看見當年那個氣吞山河的少年,難道他病了這么多年,真就一朝恢復如初了?程靜忠不禁退了一步,咬牙道:“好!我就來看看,你是否還跟當初一樣?!?p> 陸襄望著老爹,眸中又不禁溢滿了淚水,她想象許多年前,年輕的父親就是如此豪情萬丈,不過有些美中不足,他還缺少一樣東西,陸襄從身上取下扇子定風波向他擲過去:“老爹!接著!”
江泊寧手臂一展,瀟灑地接到手中,同時按動機關,扇子霎時變成一柄通明礪光的長劍,凌厲的劍光似一道閃電劃過無盡的漆黑,讓場中所有人都不禁雙目一瞇。
“去吧丫頭,有我在,無人擋得住你?!苯磳幍馈?p> 陸襄抹去眼中淚花,將老爹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后決絕地邁出步伐,程靜忠及屬下立即圍上,但是還未靠近她就已被江泊寧的劍光撞飛,刺目的白光如同閃電般不斷劃過黑暗的甬道,勾勒出陸襄逆光奔跑的單薄輪廓。
“老爹!”陸襄突然站住,回過頭朝電光中呼喊,“完事兒以后,回家等我!記得要回家等我!”
不待回答,陸襄轉身用力奔跑,一口氣沖到入口,原本守在這里的靖元司官兵都已被江泊寧解決,再也沒有任何人阻攔,可是陸襄在政務樓里站住了,望著遠方滿心迷茫,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龍堯在哪里!
這真是個令人絕望的問題,他會在哪里呢?他沒有如約而至,顯然是因為他已身陷囹圄,無法脫身,敵人不會把他留在溫府,會帶他去哪里?靖元司牢房?可是程靜忠又在這里,除此之外還有哪些可能的地方?
陸襄實在想不出來,時間也并不允許她挨個找一遍,難道好不容易脫身出來,卻還是不能夠去救他么?陸襄無法接受,突然她心中劃過一條閃電,抬起頭來,朝漆黑的夜空大聲呼喊:“出來!我知道你在!你出來!”
話音一落,空曠的庭院中央陡然出現了一個漆黑的人影,來得無聲無息,陸襄不用看相貌,僅憑這神出鬼沒的身手就知道是誰,沖到他面前。
到了這緊要關頭,陸襄來不及管別的事,只有先用言簡意賅的話威脅他:“當初他用你想要的東西跟你換我性命,要是他死了,你也別想得到!”
這話狠狠地扼住了梅玄楨的咽喉,他頗為無奈地看著陸襄,覺得自己似乎干了一件虧本買賣,嘆一口氣道:“你說他中了弱水三千,就算找到他也無濟于事啊。”
“我若不能救他,豈不是白白威脅你了?”陸襄說得信誓旦旦。
“噢?”梅玄楨來了興趣,他還真不能讓龍堯死咯,這次交換的東西可是他畢生所求的,要是死了就再也無處尋去,“行吧,讓漆風來給你找找?!?p> “漆風”兩個字,隨著梅玄楨的傳音術快似閃電般地傳向遠方,不消幾句話的功夫,他身后的黑暗中赫然浮出來一個黯黯的影子,他吩咐道:“漆風,找到龍堯,帶她過去。”
“是?!?p> 盡管漆風曾經被江泊寧害得險些丟掉性命,他應該不會愿意幫助他的女兒,但既是尊主的吩咐,他自然遵守。
“茫茫人海,你怎么找呢?”陸襄焦急的問,實在不知他能用什么法子快速在諾大的長安城里準確地找出一個人來。
“簡單?!?p> 漆風的少年音里充滿高傲,他閉上雙目,周身升騰起一圈黯黑的光輝,只聽得噌一聲銳響,光圈在瞬間如同爆發(fā)般地擴張變大,形成蒼穹般的光頂籠罩大地,不斷快速擴大,轉眼間已將視線所及之處全部籠罩住。
這是一招“方寸天地”,發(fā)動后以靈氣形成一個空間界限,漆風能感知到界限中的一切事物,界限的大小范圍受他靈力的強弱而定,以他的功力,包圍住整個長安城都不在話下。
他通過靈力極速地掃視著長安城里的一切,不管是大街上、房屋里,還是水里地下,他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突然他睜開雙目,伸出手臂攬住陸襄肩膀:“找到了,我們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