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看著他,一語不發(fā),歲離摸了一下面具,化作一陣煙離開了。
無相長老瞇起琉璃色的眼瞳,對正拍腿準(zhǔn)備離開的阿洛說,“你白天再走,吾還有事情要告訴你。”
中州位于大荒中部,接壤北方雪域的郢關(guān)、南部風(fēng)都的長留、以及西方漠北的赤原,又與東方楚地的山海關(guān)隔海相望。
中州是一片特殊的土地,誕生了第一位統(tǒng)一大荒的君主,締造過遠(yuǎn)超這個(gè)時(shí)代的文明秩序,也是第一片取消君臣制度的土地。
在聽無相長老說其他九州諸國的風(fēng)土人情時(shí),阿洛不止一次的慶幸自己生在中州。
至少,無相長老在尋找生而知之的繼承者時(shí),不會因?yàn)樗莻€(gè)女嬰,就認(rèn)為她不能成為他的弟子,更無權(quán)得到曦豐劍。
畢竟如今的九州諸國,一直都未曾改變重男輕女的態(tài)度,在某些地方還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
但,中州就不一樣了。
生于中州,可比九州好太多了。
縱使身為女子,也能掌握自己的命運(yùn)。
三百年前,大巫修訂的新法令之一,就是修建學(xué)堂,在族中女子二十二歲和男子二十歲之前,進(jìn)行十訓(xùn)門的考核,考核通過才允許冠以部落姓氏。
但部落姓氏并非部落之名,能以部落之名為姓氏的人,少之又少。
無相長老似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對她說,“你若是不能以長風(fēng)為姓氏,就不要跟別人提起你是吾的弟子,若是讓那些老不死的家伙知道,吾天下第一謀士的弟子連算天機(jī)都學(xué)不會,那吾可就太沒面子了!”
阿洛心想那我還真是慚愧。
然后又好奇的問,“既然您一開始就知道我沒有學(xué)算天機(jī)的天賦,又為何要一直教我?”
無相長老說,“因?yàn)槟銌拘蚜岁刎S劍?!?p> 阿洛哦了一聲,心想,真是簡單粗暴的理由。
她不禁召喚出曦豐劍,微微拔出了劍刃,與寒光中的自己對視。
但那雙眼睛里,沒有了古鎮(zhèn)少女郁洛的溫柔,而是中州少巫的冷冽。
三百年前,曦豐劍曾被人盜走,它經(jīng)過了無數(shù)人的手中,出現(xiàn)在了不同的黑市,卻無一人能揮動它。
待它回到中州,被供奉在祀臺的一百年間,也只有她拔出了它。
阿洛心想,這曦豐劍就像科幻小說里的基因識別武器一樣。
可基因識別武器只有直系血脈能打開,但怪異的是,大巫并沒有孩子。
而她自誕生以來,就沒有見過這個(gè)世界的父母。
她不問,無相長老也從不提起。
若非她和大巫隔了三百多年,還會以為自己就是他的孩子。
但那怎么可能呢?
她以前就這個(gè)事問過無相長老,他想了想,敷衍的說,因?yàn)槟闵砩狭髦难},你是他的后裔。
穿越法則之一:穿越者的后裔,也有極大的可能會是穿越者。
就這樣,雖然知道自己被忽悠了,但阿洛發(fā)現(xiàn),自己對大巫有一種向往的憧憬。
同為穿越者,人家開局只是一介庶民,雖身負(fù)系統(tǒng),卻全靠雙手打拼,而自己一出生就在他的中線上,因?yàn)閱拘蚜怂年刎S劍,擁有他的血脈,就被十巫奉為少巫。
阿洛想,幸好他們不在同一個(gè)時(shí)代。
無相長老看到她的注意力都在那把劍上,眉頭一挑,“收起來,聽吾說?!?p> “如果你在長留遇到了族人,盡量不要與他們結(jié)伴同行?!?p> 阿洛收起曦豐劍,不解的問,“為何?”
“你有你的考核任務(wù),而且你的存在未曾對外公布,人們只知道中州有位十巫少巫,卻不知他是男是女。這世間知道你身份的人,就只有十巫……和你的爹娘?!?p> 她是十巫少巫這件事,連朝夕相處的歲離都不知情,而早已血祭的瀧西,也只猜到了一點(diǎn)。
阿洛蹙了一下眉頭,“既然如此,長老,我有件事想得到答案?!?p> 無相長老看了她一眼,哪能還不明白。
他以拐杖點(diǎn)地,說,“吾知道你想問什么,吾還以為你永遠(yuǎn)都不會提起,只能說不愧是生而知之者,還能記住少得可憐的那一段記憶……但你現(xiàn)在還無權(quán)知道他們的身份,不要再問了?!?p> 阿洛哦了一聲,不死心的問,“那我什么時(shí)候才能知道?”
無相長老嗤了一聲,冷眼道,“阿洛,捫心自問,他們對你來說,重要嗎?”
阿洛對上他淡漠的琉璃色眼瞳,語氣堅(jiān)定的說,“血濃于水,生恩不可忘?!?p> “呵?!彼偷偷男α艘宦?,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語氣寵溺的說,“等你一統(tǒng)大荒之時(shí),就知道了?!?p> 阿洛擰了擰眉,“長老,你知道這不可能,我……很普通。”
既沒有驚天動地的金手指,也沒有某某系統(tǒng)指引。
非一舞傾城的軟嬌美人,亦非名動天下的第一謀士。
只有一柄賦予她無上權(quán)利的劍,一只陪她度過漫長歲月的貓。
“他以前也這么說……”無相長老收回摸在她頭上的手,“但是,阿洛,你要知道,十巫會同意你凌駕于眾位少巫之上,自然有他們的理由?!?p> “你還年輕,雖然他在你這個(gè)年齡,已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拔劍沖鋒了?!?p> “但你也不要有太大壓力,阿洛?!?p> 說到這里,無相長老又在心里添了一句,雖然這些年來,吾總是會忍不住用他的一生來和你對此。
自古以來,中州便分為十巫部落,代代都以長風(fēng)氏為尊,雖名為部落,卻是一座座相連的城池,每一族每一代的族長都有巫者稱號,都是通過上一代的十巫挑選出來,從小便長于禁地,以保證對家族的忠誠。
在得到族長的承認(rèn)后,便會授以少巫之名,通過十訓(xùn)門的考核冠以姓氏后,才能離開中州去游歷天下。
——一般來說,代代族長都是這樣的。
但自從大巫一統(tǒng)大荒后,每一代族長的行事風(fēng)格都發(fā)生了改變,下任族長也不一定必須在禁地長大,在禁地長大的少巫,也不一定會成為族長。
中州之上,人人都將“江山社稷,能者居之”這句話刻在骨子里,不屑于與九州貴胄同流合污。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無相長老語氣略帶憂愁的對她說,“阿洛,在你未成長之前,少巫的身份一旦暴露,就很危險(xiǎn)!”
他頓了一下,一連說了三個(gè)若非,“中州之上,有無數(shù)天之驕子想要成為少巫,鎮(zhèn)一方山河,若非你生而知之,若非你非吾之繼承者,若非你喚醒了曦豐劍,你也不會如此順利的成為十巫少巫?!?p> 十巫的繼承者是少巫,而少巫與少巫之間,是有利益沖突的,具體表現(xiàn)在爭奪十巫之令上。
而十巫少巫,簡單來說,就是十位少巫之外,再另授予的少巫之位,凌駕于眾少巫之上。
無相長老說,“大巫故去三百年,你是第一位十巫少巫,召令吾等十巫的十巫之令,理應(yīng)歸你所有?!?p> “但現(xiàn)在,它還不屬于你,你要向中州證明自己的能力。”
阿洛撐著臉,問,“一統(tǒng)大荒?”
無相長老看著她,沒說話。
阿洛感覺到他對自己不滿的態(tài)度,趕緊坐好,認(rèn)真的問,“可是,長老,十巫長老們,真的相信我會是一統(tǒng)大荒的人?”
反正她對此充滿了懷疑。
誰會把一統(tǒng)大荒的籌碼,全壓在一個(gè)被無相長老挑中的少巫身上呢?
何況她自小就一直養(yǎng)在禁地之中,十七年已過,世外既沒有屬于她的私人勢力,她也還沒有通過十訓(xùn)門考核,以長風(fēng)為姓。
“就算某位長老生疑,在看到你手中的曦豐劍后,也不會有任何疑問……而且,大巫故去時(shí),給十巫長老各自都留下了一道代代相傳的密令?!?p> 無相長老頓了一下,裝作不經(jīng)意的說,“總之,大巫的曦豐劍,比你想的還要好使?!?p> “還有,你若是在任務(wù)中迫不得已要?dú)⑷恕m然吾覺得你不會這么做,如果實(shí)在沒有辦法,那最好還是不要用它。因?yàn)榇笪壮株刎S劍所殺之人,無一不是當(dāng)年梟雄英杰。不過嘛,你應(yīng)該不會碰上這么危險(xiǎn)的境地?!?p> 阿洛哦了一聲,在心里暗暗的想,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這次任務(wù)肯定很危險(xiǎn)。
無相長老又說了一會兒,才讓她離開。
走下祀臺后,天將破曉,她沒有回宮殿,而是去了一直喜歡待著的地方。
旭日初升之時(shí),阿洛坐在青石橋上,這一次,她望著東邊的云彩。
身側(cè)有人靠近,遞給她一束野花。
她接過花,看著倒影里的自己,一襲白衣,面容稚嫩,不禁有些恍惚。
十七年過去了,她早已分不清自己是青川的郁洛,還是中州的阿洛。
身側(cè),戴著白色面具的歲離看了看橋下的水蓮,語氣輕盈的說,“你今天就要走了,我沒什么送你,只能送你一束花?!?p> 昨天晚上,她沒跟歲離說話,與無相長老也不歡而散,直到現(xiàn)在,也沒什么可說的。
歲離見她看著朝霞不說話,忐忑的問,“那件事,你還在怨我嗎?”
良久,她說,“沒有。”
歲離自是不信,他想,如果沒有,你何必露出這種神情?
棠君酒
替換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