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外的繁華與谷內的安逸形成鮮明對比,紅袖站在城門入口,望著過往的人群,只覺恍如隔世。她牽著馬緩步走在青石板的路上,路邊的吆喝聲不斷,包子鋪冒著熱氣,身著皮草頭戴皮帽的人口中吐出白氣,三五成群散落在街頭。
尋了個客棧住下,安頓好一切之后,紅袖要了碗面,坐在大堂里慢慢的吃些。
紅袖意想不到的是,短短三個多月,江湖似乎變了個天。朝廷向來不管江湖紛爭,尋常百姓所受影響不大,但這客棧中,街道上明顯增多的江湖人士,大不尋常。
行走于江湖的人,要么歸結于某個門派,就是所謂的名門正派,要么一人一劍獨自行走,紅袖雖然背靠百花閣,但出門在外從不打著百花閣的名號,因此尚且算一人獨闖江湖。
往往只有名門正派才能出些人才,獨自闖蕩的要么被無辜牽連,要么被仇家所殺,最后多半都歸附于門派之中。
自光明頂崛起以來,廣招有才有能之士,文治武功,照單全收。而普通唐門等所謂的名門正派,往往不恥于云游散客,因此,光明頂發(fā)展多年,江湖上零散的門派和有能力沒門道的人士,倒是都紛紛歸于光明頂之下。
江湖之中,但凡能立足并且有些名氣的門派,皆有一門可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鳳鳴山莊以劍術著稱,廣招天下劍客成立了鼎劍閣十二門派。當年唐白楚便是單挑鼎劍閣十二門派一舉成名,近年來雖然鼎劍閣逐漸落寞,但鳳鳴山莊依舊靠著老牌的名聲屹立于江湖之中。
若真說起來,鳳鳴山莊與鼎劍閣并不是從屬關系,當年秋鳳鳴老先生收徒弟十二人,各立門派于江湖,名聲大噪,甚至蓋過了他們的師父秋鳳鳴。但經過光明頂一戰(zhàn),鼎劍閣十二門派元氣大傷,鳳鳴山莊以其德高望重的地位在表面上收歸鼎劍閣,才成就了今日的鳳鳴山莊。
唐門以毒術起家,唐白楚他爹唐潛癡迷劍術,自唐白楚一代起便師承印光、微軍和無悔三位劍術大師,唐白楚師從無悔大師,不僅一代劍術高手也是一代鑄劍高手,其生前最后一把無悔劍便是唐白楚昔日佩劍。唐門世代經營藥材生意,人才輩出,家底頗厚,當年被推選為武林門派之首,然而自唐白楚隱退之后,便隱隱有頹敗之勢。
除此之外,中原武林之中尚有薛家藥谷以治病救人為宗旨,有秋水閣以訓練刺客、打探情報為首,有圣心崖以劍術、道術為本,有無塵谷以佛法為根,有江心島以兵器鑄練為生等排的上號的,還有大大小小百余家世家和名不見經傳的門派。論及西域與南疆,也多多少少有些叫不上來的派別,只因距離較遠糾葛不多。
當然還有諸如百花谷,功夫自成一派,現(xiàn)在已經改行做起青樓生意。
自光明頂崛起以來,與唐門、鳳鳴山莊一直呈現(xiàn)鼎足之勢,近年來卻隱隱有打破的苗頭。光明頂擴張的步伐加快。唐門與鳳鳴山莊本就關系密切,嗅覺敏感的門派已經私底下溝通交流,選定了立場,現(xiàn)下只差一個契機,江湖局勢便會一朝變幻。
綠蕪曾經與紅袖分析過當今局勢。她說葉連城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江湖是腥風血雨,還是一派溫和,權看葉連城的心在當年那場大戰(zhàn)里變成了黑色,還是依舊保持紅色。
紅袖年歲小,不知當年大戰(zhàn)的情況。綠蕪也未親自參與,但只聽她爹,也就是百花谷的谷主說過:竟然不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若說人間有煉獄,那便是了。
紅袖不知道的是,她其實在百花閣中見過葉連城,只是當時紅袖躲在后廚,并不知曉。當時,葉連城正收了秋水閣作為他的情報閣,但這是條明線,葉連城盯上了百花閣想讓綠蕪為他做暗線。
綠蕪拒絕了,她雖然忌憚于葉連城的勢力和手段,但站在百花谷的立場上當下便果斷的拒絕了。讓她驚訝的是,葉連城卻未生氣,之后也未曾有任何動作,仿佛他不曾來過百花閣與綠蕪商量過此事一般。這讓綠蕪對這個魔教教主改了觀。
因此,紅袖問起她葉連城的時候,她評價了一句:權看他的心。
三年前,光明頂收復秋水閣之后,利用秋水閣強大的情報網,來回堵截、狙擊唐家的勢力和產業(yè),這讓唐家老頭子唐潛傷透了腦筋,唐門應對不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退,是以他迫切的想讓唐白楚出谷。
這三年,他用盡了辦法,可唐白楚就是不回應。當綠蕪提議讓紅袖去做說客的時候,唐家老頭子是不抱希望的,可綠蕪說:“唐白楚為何拒不出谷,其中想必您清楚,緣由我不知曉也不愿多問。這緣由怕是永遠解不開,既然永遠解不開,何不換種方法試試?”
唐潛也是著了魔,聽信了綠蕪的話。而綠蕪則有另外一層考慮,此當后話。
江湖之事往往如此,大多變化的契機都是察不可聞的,只能事后追究。而當下,葉連城親自出手,以昭告天下的方式將這個契機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洗手焚香,在去世的老教主墳前,當著光明頂所有教眾和全天下英雄豪杰的面,親下光明令:六個月之內,血洗唐門,不接降,不受協(xié),不滅唐門,絕不退兵。
一瞬間,風云變幻,中原武林之上被蒙上了一層血紅色的砂幕。
江湖嘩然,就連光明頂各分舵也好似突然接到消息,所有舵主無一人接令。多年未曾與葉連城一同出面的殷姑娘好似早已知曉,率先跪拜與葉連城面前,雙手舉于頭頂,鄭重地接下了光明令。
殷姑娘穿上了黑色勁裝,長發(fā)飛揚,立于一身白衣的葉連城身邊,清亮的嗓音帶著不容分說的莊嚴以及對葉連城的服從,雙手舉起光明令代葉連城向全天下宣布道:“我殷慕傾,接教主令,愿肝腦涂地,不破唐門,誓不歸!”
仿佛那時候起,所有人才知道,這個殺伐果決的女子竟然有一個如此溫軟的名字:慕傾。
葉連城面帶微笑望著她,殷慕傾回以微笑,二人不合的謠言不攻自破,江湖傳說再次掀起,而此時已然變了調。
殷慕傾帶兩萬教徒率先出征,一路勢如破竹,直逼唐門老巢而去。
唐門與鳳鳴山莊一夜之間聯(lián)手,聚集三萬人攔截殷慕傾于楚河邊上,兩派對壘,一時間難分勝負。
而此時,江湖各大門派觀望的觀望、倒戈的倒戈,天下就這么亂了起來。
短短幾日,紅袖已察覺到其中的變化,她本做好了去往西域的打算,如今也只得取消。太平無事之時,她與綠蕪打不打著百花谷的名義并無甚干系,而一旦風云變幻,她們的一舉一動皆代表百花谷。
光明頂位于玉衡山無渺峰之上,海拔頗高,無渺峰因是玉衡第一高峰,取最先瞧見第一縷太陽之意,得光明頂之名。受海拔影響,玉衡山腳草木茂盛,竹林遍布,山腰常年云山霧海,一片仙地景象,而山頂一年中大半時候氣溫較低,冬天大雪封山,松柏皚皚,極是難行。
此刻,山下已是是七月,山頂依舊寒涼。
光明頂正殿莊嚴、肅穆,此刻聚滿了人。葉連城極少出現(xiàn)在正殿,尋常時候皆在后閣自己的長琴殿內處理事務,此刻殿內爐火燒的正旺,葉連城披著裘氅坐于案前,手上捏著殷慕傾傳來的戰(zhàn)報。
殷慕傾的字不似尋常女子,筆走龍蛇、金鋒銀勾,打開紙面,殺伐之氣迎面,書道:唐門與鳳鳴山莊聯(lián)手,吾等被攔于楚河以南,楚河旱熱多時,隱有山雨欲來之勢,不便多停留,欲趁雨夜突襲。
葉連城反復看了三遍有余,門外的喧鬧聲越來越大,將信紙放于燭火之上,焚燒殆盡后,他攏身站了起來,對長風道:“喚他們進來吧”
光明頂四門主:長風、瞬逝、妙玉、無塵乃葉連城除殷慕傾之外的心腹,長風年長于葉連城且長期跟隨葉連城身邊,順帶照顧他的起居,長風聽命開門,門外白堂主和妙堂主便臉色鐵青地要往里沖。
長風攔住二人,恭敬道:“教主近日不適,還望兩位堂主體諒?!?p> 白堂主和妙堂主如今已四十有余,乃當年光明頂大戰(zhàn)之后十位堂主中僅剩的兩位,按理說當年葉連城繼任教主之位他們沒有反對,現(xiàn)在更沒有反對的道理。只是近幾年,葉連城手段越來越霸道,所行之事往往私自定奪,全然不把他們放在眼里,就如同當下下光明領圍剿唐門一事。
白堂主人如其名,一頭白發(fā)、白須,全然無視長風的話,就差指著葉連城的鼻子罵了:“圍剿唐門如此大事,你不與所有人商量便私自定奪,這是在拿整個光明頂開玩笑!”
妙堂主環(huán)顧四周,未瞧見妙玉,長風便道:“妙玉隨殷姑娘去了楚河?!?p> “混賬!”妙堂主起先還只是氣葉連城未與他商量如此重要之事,但他素來知道葉連城的性格便見怪不怪,現(xiàn)在自己唯一的寶貝女兒跟著殷姑娘去圍剿唐門,這不就是兇多吉少的事嘛!便立刻氣不打一處來,“教主,還請你收回光明令?!?p> 葉連城坐在案前一動未動,聽了兩位堂主的話,淡淡道:“你們的意思我已明了,若無其他事情便回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