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慕傾立于案前,瞬逝、無塵分立于兩側(cè),案上擺著即暮城的布防圖,乃唐門在南楚一帶最大的據(jù)點(diǎn)。瞬逝用手指在布防圖上將水云堂一帶圈了出來,介紹道:“據(jù)秋水閣傳來的消息,唐肖鈺和秋曲觴在此,目前城中粗略估計兩千余人,分布于水云堂四周,但唐門戒備森嚴(yán),一時還未查到其他消息?!薄俺侵杏卸嗌傥覀兊娜??”殷慕傾問。
“兩百。為了不打草驚蛇,已經(jīng)讓他們按兵不動?!?p> 殷慕傾點(diǎn)頭:“無塵?”
“教主傳來消息,圣心崖恐怕已與唐門結(jié)盟。此次突襲,需得有萬全把握?!?p> 殷慕傾眉頭微皺,圣心崖的老道士向來不問江湖中事,此時插手自然出她所料。似乎看懂了殷慕傾的疑惑,無塵繼續(xù)解釋:“此事自有緣由,殷姑娘不必追問,只是要多加提防?!?p> 門外天氣漸漸變得悶熱,估計不出五日,必有大雨。殷慕傾面色有些發(fā)緊,命瞬逝繼續(xù)與秋水閣打探消息。
短暫的碰面之后,妙玉捧著藥箱給無塵上藥,傷口并不算深,只是傷口頗多:“一百死士,能活著出來也算你厲害?!?p> “不是我厲害,是殷姑娘到的及時?!睙o塵半躺著,帶著劍痕的胸膛半敞著,“不過就算殷姑娘不來,我拼死也是能逃出去的?!?p> 妙玉歪了他一眼,不可置否,光明頂四門主自然不是白當(dāng)?shù)模溃骸盁o塵公子若是不幸殞命,不用殷姑娘出手,天下的女子可都要踏平了他唐門?!?p> 這話無塵愛聽,一只手撐著頭斜躺在榻上,笑道:“那你呢?”
妙女最瞧不得無塵這風(fēng)流模樣,停下正在收拾藥瓶的手,略帶嫌棄道:“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無塵公子可真是應(yīng)了這個好名字。”
無塵斜眼瞧著妙玉,他最喜歡看她現(xiàn)在耍貧嘴的樣子,說話間嘴巴微嘟,雙頰鼓鼓,俏皮可愛。無塵正欲開口,殷慕傾推開門走了進(jìn)來,清冷的眸子從無塵風(fēng)騷的臉和胸膛略過,無塵深感身上多了條看不見的劍痕,嚇地立刻攏上了衣服。
妙玉見到殷慕傾,想起下午的爭執(zhí),面色自然不好,絲毫沒有理會殷慕傾的意思。
房間里的氣氛有些尷尬,殷慕傾本就是個話少的,自然不會借用對無塵噓寒問暖來暖場,便任由氣氛尷尬下去。無塵從嗓子眼里擠出來一點(diǎn)聲音,問:“殷姑娘深夜所來,是為何事?”
“還能有什么事!”妙女收拾要藥瓶,“想問什么就問吧!”
殷慕傾面帶思索,她與葉連城并肩多年自然知曉葉連城的病情。但自三年前與葉連城疏遠(yuǎn)之后,很多事情她只能從別人的口中得知,這樣的感覺讓她有些無措,沉默了半響才問:“他······”
“活不久?!泵钣竦目跉饫飵е八从械膰?yán)肅,她將雙手放于身側(cè),直立于殷慕傾面前,用醫(yī)者看透生死的語氣說道,“此話教主從未問過我,今日就是師父他老人家站在我面前,我也會這樣說。”
殷慕傾眉頭微皺,這樣的結(jié)果她不是沒想過,又問:“何時?”
“不知?!泵钣駠@了口氣,尋了把椅子坐下,“或許三個月,或許三年。若是幸運(yùn),你能順利地滅了唐門,指不定還能看到他?!?p> 殷慕傾離開之后,無塵問妙玉:“你為何如此刺激她?”
“我刺激她?”妙玉氣不打一處來,“是他們刺激我吧!”
“現(xiàn)下唐門之困迫在眉睫,你不該如此?!?p> “夠了!”妙玉動了怒,丟下無塵一人摔門走了出去。
“若是幸運(yùn),你能順利地滅了唐門,指不定還能看到他?!泵钣竦脑挶P亙在殷慕傾的腦子里,她不輕易喝酒,此刻手里卻拿著酒袋。
妙玉立在窗前瞧著獨(dú)自灌酒的殷慕傾,腦子里想起了一件事。
葉連城的病是從三年前開始惡化的。那一年,是殷慕傾來光明頂?shù)牡诙?,殷姑娘三個字在江湖中名聲漸顯。她聽說九曲草可以解葉連城的病,歷經(jīng)千辛萬苦求來了九曲草,閉關(guān)三月煉化了一顆藥丸,快馬加鞭送到光明頂。
當(dāng)她趕到光明頂,殷慕傾已經(jīng)重傷昏迷多日,葉連城撐著一張破紙一樣的身子日夜不停地守在殷慕傾的床前。她苦苦煉化的九曲草,就這樣被葉連城輕而易舉地喂給了殷慕傾。
她惱、她氣、她恨,但是任她如何,葉連城依舊一片風(fēng)輕云淡的模樣,將殷慕傾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如寶貝般呵護(hù)道:“慕傾比我的死活重要。”
“你真的會死!你就不怕你死了,留她一個么?”她氣急了,說話更加沒有了顧忌,“你以為你死了,她會感激你用命救了她?”
葉連城苦笑了一聲,似乎早已知道這個答案,捏著殷慕傾不算柔軟的手指道:“所以,不可讓她知道?!?p> “你!”
“妙玉?”
葉連城極少帶著反問的語氣喚妙玉二字,她知道這是葉連城在警告她。她知道,他動了真心,這個武林傳奇,魔教教主愛上了與自己并肩的女子。
妙玉以為,依照葉連城的性格定會不加掩飾,然而卻是,葉連城從來不在任何人面前掩飾他愛上了殷慕傾的事實,只在殷慕傾本人面前掩飾。
自那時起,葉連城再未與殷慕傾一同出現(xiàn),他的病情開始惡化,速度之外仿佛有一把無形的手在抽取葉連城的精力,妙玉束手無策。若說之前她是在研究如何治好葉連城的病,這三年,只能說她在想盡辦法吊著他的命。
“葉連城啊葉連城,枉你一生殺伐果斷,竟然也脫不開情之一字?!泵钣耜P(guān)上窗戶,不再看殷慕傾,“這情,到底有何好?”
第二日中午,瞬逝帶來消息,隱藏于唐門的兩百弟子,一夜之間沒了蹤跡,他懷疑是唐門探得了消息,隱秘地將人滅了。
“不可能,如此多的的人,怎么會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殷慕傾面色鐵青,這個消息來的太過于猝不及防,這不僅說明唐門在隱藏自己的實力,而且未正面開戰(zhàn)前先損兵折將,一旦消息泄露,人心自然不穩(wěn)。
“秋水閣的消息如何?”無塵問。
“沒有消息?!彼彩呕卮?。
“連秋水閣都沒有打探到?”
“只有一種可能?!彼彩磐蛞竽絻A,用目光詢問是否可以表達(dá)自己的猜測,得到殷慕傾的同意之后,繼續(xù)說:“唐門用了毒?!?p> 無塵恍然大悟,不是他竟然會忘記唐門還有毒藥這么一個大殺器,而是因為唐門自唐潛開始便再也沒有動過毒藥,前前后后已經(jīng)三十年之久。雖然知道唐門靠毒發(fā)家,三十年前無塵尚未出生,但自然不得知曉。
“可能確定是何毒藥?”殷慕傾也始料未及,問瞬逝。
“不能確認(rèn),今早我已安排秋水閣前去探查,但······”瞬逝搖了搖頭,表示毫無線索。
殷慕傾沉吟片刻,門外天色漸漸陰沉了下來,似乎下定了決心對瞬逝、無塵交代:“我親自前去探查?!?p> “不可?!彼彩藕蜔o塵同時阻攔,“突襲在即,殷姑娘你不可離開。”
“我去去就回,若后日日出前我尚未歸來,你們便帶人撤離。”昨日妙玉的話又浮現(xiàn)在殷慕傾的耳邊,她必須速戰(zhàn)速決,三年了,她定要親自問一問葉連城。
光明頂上,葉連城望著門外起的風(fēng),緊了緊身上的裘氅,問長風(fēng):“快要下雨了吧?!?p> “是?!遍L風(fēng)答,“教主不必?fù)?dān)憂,殷姑娘自會平安歸來?!?p> 葉連城點(diǎn)頭,拿起近日手頭的書時,他想起了三年前的白帝谷。
三年前,他們出征南岳,他被困于白帝谷,殷慕傾一人一劍獨(dú)闖白帝谷,自水牢中將他救出,待兩人同駕驅(qū)出百里之外,他才發(fā)現(xiàn)殷慕傾受了重傷。毒藥侵蝕了她的神智,一路上她死死地拽著他的手,反復(fù)低沉:“不要走?!?p> 一路上,葉連城尋遍了大夫,皆束手無策,這是他才發(fā)覺,自己對身邊這個女子的感覺已經(jīng)從并肩之人,變成了他想要執(zhí)手之人。他著急,他惶恐,他夜夜守在她的床前,直到有一天她悠悠醒了過來,她對著他笑,她喚他:“葉連華?!?p> “仔細(xì)瞧瞧?我是誰?”
“連華?!彼鹗?,用穿越了一個世紀(jì)的眼光望著他,她的眼神里滿是依賴,說,“你說的沒錯,他著實很像你,有些時候在生死之間,我常常忘了身后之人竟然不是你?!?p> 葉連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前朝宰相長子,死于麥城之戰(zhàn)。怪不得,殷慕傾明明不是江湖之人卻踏入了江湖;怪不得,她會在第一次見面時問他:你就是葉連城;怪不得,她會跟在他身邊,原來一切都是因為葉連華,她將自己當(dāng)成了替代品。
妄來如漚生大海,想去如影滅長空。
殷慕傾的妄念來自于葉連華,他的妄念又來自于殷慕傾,而最終他恐怕也躲不開一死的命運(yùn),既然一死如影滅長空,那這場情便就此打住罷。
葉連城的笑不達(dá)眼底,門外白鴿輕輕落在了窗臺之上,長風(fēng)取下信箋,面色凝重。
“何事?”
“他們發(fā)現(xiàn)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