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五月到了，空氣中都帶著梔子花的清甜。
星燃坐在廊上和自己下棋，府上隨從進來打斷了他的思路。
“世子，宮中給您傳來口信，今天小公子滿周歲，皇后娘娘想要在椒房殿擺一場周歲宴?！?p> “知道了?！毙侨紝⑹种衅遄尤踊仄搴欣?，起身回屋換了弁服后就跟著宦人進宮了。
從回來那日起姜皇后就給了他一塊隨意出入宮廷的令牌，意在方便他入宮看望自己的孩兒，只是一連幾日他也不曾來，若不是今日姜皇后邀請，他也不會主動過來。
而今天來，星燃也是懷著心思，若天家賞臉肯去，他就有機會面見天家。
畢竟數(shù)日以來，他都在努力上表面圣，但都被拒絕了，想求姜咫行幫他說些話，然而姜咫行如今也賦閑在家。
“且等著，天家自有決斷。”
……
宴席上被請來的人不多，乳母抱著剛睡醒的小公子來到星燃面前，他看上去比上次見好像大了一點點，但依舊軟軟白白的，星燃看著他，他也看著星燃，眼睛黑溜溜水汪汪，就像兩顆葡萄一樣。
他對著星燃笑了笑，又抬起小手拍拍星燃的臉頰。
星燃心中升起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整顆心都融化了一樣。
也許，自己可以試著和他好好相處呢？
星燃抬手要抱他，他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星燃的手懸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給我吧?！苯屎笞吡诉^來，將小公子抱在懷里，哄了好一會兒，哭聲才緩下來。
“你剛回來，小星兒年幼怕生，你不用介懷?！苯屎蟊е鴾I眼汪汪小公子，對星燃說道。
星燃也只能扯著嘴角苦笑，也許做一位稱職的父親，他路遠(yuǎn)且長。
周歲宴的后半段，天賀帝才來到椒房殿，今日天家并沒有穿的很正式，就是一套平時在書房穿著的那件寬袍棉布長衫，眾人要下跪也都讓人免了。
“大家都送了小星兒周歲賀禮，朕也準(zhǔn)備了一份?！碧熨R帝將小公子抱在懷里，小公子沒哭，只是用小手拍著天賀帝的臉，對此天賀帝也沒有不滿，更像是習(xí)以為常。
“就贈與小星兒金書鐵券吧。”
天賀帝說的云淡風(fēng)輕，但在場的人有誰不知道這金書鐵券的分量，那可是免死金牌。封疆大吏，朝中重臣也難有此殊榮，他一個剛滿周歲的孩子，竟迷迷糊糊就得了一份。
羨煞旁人。
“這孩子沒有功勛，怎受得了如此重的賞賜？”星燃跪下，忍不住說道。
“這孩子也算朕與皇后的外孫，自然受得住。”天賀帝說道，“倒是你如今回來了，怎么不接他回行館??？”
“小臣還不太會與他相處，貿(mào)然讓他離開姑母，怕是他也會難過?！?p> “如今都一歲了，你這個做父親的，即使不帶他回去養(yǎng)在身邊，也該給他起個名字，總不能一直叫他小星兒?！碧熨R帝說著，又去逗小公子，“小星兒說對不對呀？”
小公子不說話，被逗得咯咯直笑。
“全憑天家做主?！?p> 天賀帝笑意未減，隨口道:“你既然回來了，名字就你自己拿主意?！?p> 星燃沉默，片刻后才道:“那就叫星茫，茫茫無際，浩大之意?！?p> 天賀帝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隨后要看著懷抱里的孩子:“星茫，朕的乖孫兒就叫星茫了?！?p> ……
星茫睡得早，姜皇后帶他回去休息，這場簡單的周歲宴也就正式結(jié)束了。
“你隨朕來?！碧熨R帝不輕不重說了一句，隨后負(fù)手離開椒房殿，星燃跟了上去，天賀帝沒乘轎攆，與星燃一前一后走過甬道，穿過宮室。
天色漸暗，天賀帝屏退宮人，只讓遠(yuǎn)遠(yuǎn)跟著，留一貼身的老宦人在前面掌燈。
行至御花園，天賀帝放緩了步伐，此時正是千里香盛開的季節(jié)，空氣里彌漫著清甜的氣息。
“涼國之事，朕想問問你的意見。”四下無人，天賀帝低聲問了一句，“如果你愿意，朕可以調(diào)集軍隊，讓你領(lǐng)兵驅(qū)逐貉罕，解除割據(jù)，平復(fù)涼國內(nèi)外之患?！?p> 星燃不語。
天賀帝停下腳步，揚著眉看他:“怎么？不愿？”
“小臣覺得還不夠。”星燃說著，跪在磚地上，沒想到的是即使天已轉(zhuǎn)暖，磚地上仍帶著透過皮肉的刺骨寒意。
天賀帝靜待他說下去。
“小臣以為，朝廷應(yīng)借此機會親自平亂，將收復(fù)的失地劃歸州郡縣，徹底歸朝廷管轄，才是長久之計。”星燃說道。
親手收復(fù)涼國，回去平亂他不是沒想過，但不確定因素太多，他帶兵經(jīng)驗淺薄，并沒有十足把握。
涼國七城，他要的是穩(wěn)妥。
“收歸朝廷，等你襲了爵，可就成了有名無實的王爺了。”天賀帝看著他，神情上也看不出喜怒。
“涼國七城本就不算強大，經(jīng)此一役元氣大傷，即使小臣襲爵坐鎮(zhèn)北境，也免不了北地侵?jǐn)_，鄰國吞并的命運，與其如此，不如收歸，天家愛民如子，必不會虧待我涼國百姓?！毙侨颊f道，“大穆立國百年，起初無力控制全國，遂立諸侯十二國，以藩屏大穆，可如今百年，中央力量已經(jīng)成熟，若再不削藩，他日藩王只會成為大穆離心之力。陛下遠(yuǎn)見，從左官律開始，已有削藩之心，涼國愿意成為陛下實現(xiàn)一統(tǒng)的契機?！?p> 天賀帝道:“你倒是會成全朕，說吧，你要什么？”
星燃答:“要涼國百姓同天家王畿之上的子民同等待遇，要邊軍宿衛(wèi)北境，要和平時期開放榷場，與北地互通有無?！?p> “其他都可以，但開榷場與那群人做生意，你是忘了他們怎樣對你的？”天賀帝又問。
“戰(zhàn)和只是瞬息間的事，他們對小臣如何并不影響大局?；ネㄉ畋匦杵?，保證雙方生活，長遠(yuǎn)來看，可以止戈?！?p> “朕答應(yīng)你，此事若成，朕許你襲爵，并在皇城為你開府，爵位世襲，永保富貴?！碧熨R帝俯身扶他起來，他卻遲疑。
“怎么？不肯？”
“小臣……斗膽向陛下討一支兵馬，隨小臣?xì)⑷氡钡?，殺盡貉罕部族，為父報仇，為妻報仇，為涼國慘死的百姓報仇！”星燃伏身在地，將額頭貼著冰涼潮濕的地磚，這一次他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大顆大顆滾燙的淚落在了地磚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