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執(zhí)著于一件事的時候,便無法跳出自我,知覺自己的執(zhí)著。沈小川幾次詢問之下,欣榮終于感到,這家伙實際真的如他所說的,對于自己和鄭濤的事,只有好奇。在去過了幾次沈小川的工作室后,欣榮也慢慢對這個大男孩般的攝影師放下戒備。
“怎么斷了聯(lián)系的么……那時已經(jīng)結婚了。很偶爾還是會聯(lián)系,我把結婚照片發(fā)給他,他說心情就像嫁女兒。我知道他有些不甘,那時他也許喜歡我。是對女兒那種或?qū)ε四欠N或許都有吧。他提到送我的書,直接寄給我的,信封上他的字,很漂亮。大概知道要分別了。我也許也有不甘,也許是喜歡他的,但兩個人相差太多了,距離也很遠,雖然很投契,但誰也沒有挑明。那十年關系就是良師益友,甚至忘年交吧。后來和老楊吵架,又聯(lián)系了他。他教訓了我,像父親一樣。大概是生氣我同丈夫吵了架才想起他來,又或者當時覺得很傷心,覺得我選錯了人??傊?,那次之后……我們就沒有再聯(lián)絡了。很默契。”
“那現(xiàn)在還有彼此的聯(lián)系方式么?”
“有,有QQ和手機號,還有彼此的博客,但其實我是好久沒寫了。”
“都換了吧。”
“我的QQ已經(jīng)不用很久,大概被盜了。手機號碼沒有換?!?p> “你們用手機聯(lián)系過么?”
“有過?!?p> “什么時候?”
欣榮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右上角,思量了片刻。
“記不清了?!?p> 沈小川沒有再發(fā)問。轉而起身,他拿著相機,對準欣榮。
“你做什么?”
“其實我剛剛已經(jīng)在拍了,只是沒讓您發(fā)覺。下面想問個重要問題?!?p> “問唄?!?p> “如果現(xiàn)在,鄭濤前輩向您迎面走來,您會怎么樣?”沈小川說完,舉起相機架在眼前,準備抓住欣榮思量的瞬間。
“已經(jīng)見過了呀?!?p> “啊?”沈小川放下相機,詫異的問:“什么時候?”
“就是那天飯局,我遲到了,我說有個好心人送我,就是鄭濤呀,他又到BJ出差?!?p> “什么?”沈小川曲曲折折想要拍的片子就這樣泡湯了。
……
“滴滴!”
欣榮正在狼狽的趕路,這時一輛車停在她身邊。響了兩聲喇叭。
“是你……”
“是你吧,欣榮……看著像?!编崫聪萝嚧?。
“是我……你……怎么在BJ?”亂向的風里夾著細沙,欣榮走得口渴又恍惚,仿若夢境里見到了鄭濤,一時難以分辨。
“還是來出差?!?p> “好久不見……”
“……你要去哪里?”
“一個朋友聚會?!?p> “遠么?我送你?!?p> “不遠的,快到了。”
“我送你吧?!?p> 兩個人都有些恍惚,這次相見太突然了。本以為再不會有任何牽扯的兩個人,又見面了。絲毫沒有陌生感,欣榮上了車。十年間,她頭一次坐在了他的副駕。竟有一種與失散的親人終于見面的錯覺。欣榮有點想哭,對方也是,他們都努力克制。這大概就是沈小川想要見到的表情,只可惜這樣的表情不可能出現(xiàn)在外人面前。
“你在BJ留到哪天?”
“到月底?!?p> “去看個美展吧,展了我的作品?!?p> “你畫畫了?”
“對,在成人培訓學的。”
“很想看,最近展覽很多。到時看看能不能安排開?!?p> “你呢,在做什么?!?p> “還是紀念館那些瑣碎的事,現(xiàn)在BJ上海兩邊跑。主要還是在上海。”
“……”
“很讓你失望吧?!?p> “不,你自己開心就好?!?p> “我……很想念你?!?p> “我也是?!毙罉s幾乎要哭出來,但還是克制住了。
“你……家里都好么?”
“都好。我已經(jīng)有兩個小孩兒了?!毙罉s忍著淚水,笑容明媚。
“太好了?!编崫溃瑮罹S忠來找他的事欣榮并不知道,自己不能出現(xiàn)。
“到了,就這里,西平伯仲酒樓?!?p> “好。等我停穩(wěn)?!?p> 欣榮下了車,轉身回望,兩人目光相對。彼此看著深知不能再多說什么。默契的沒有交換微信。鄭濤揮揮手,汽車緩緩開走,欣榮微微點頭,一直留在那里。直到汽車消失在路的盡頭……
……
“原來你們見過了……”沈小川無限唏噓,攤坐在沙發(fā)上。
“原來你是要拍照片。藝術家果然都是瘋子?!毙罉s恍然大悟。
“您也是藝術家,別不承認?!?p> “也是,扔下兩個孩子,跑去畫畫,我也瘋了?!毙罉s還是端坐在椅子上。
“為什么不行?”
“你不懂?!?p> “好吧,我不懂?!鄙蛐〈ㄆ鹕?,失望的收起了攝影的行頭?!澳憷瞎€挺逗,特意去他的單位去找。你不會回去也潑他一身水吧?”
“他沒你那么傻,回來都沒有什么響動。沒事人一樣的?!毙罉s想著,覺得楊維忠始終還是有自己不知道的一面。不禁嘆了口氣,多年來,并不合拍的兩個人如同兩個并不咬合的齒輪在一起轉。彼此都傷痕累累……卻總還是隔著什么一般……
“我要回去做飯了。”
“我也要出去,一起下去吧?!?p> “走?!?p> 沈小川和欣榮已經(jīng)在畫室和工作室單獨見過幾次面,兩個人在藝術觀點上出奇的契合。感覺有聊不完的話。所謂知音大概也不過如此。沈小川會把自己新拍的滿意作品發(fā)給欣榮看,欣榮也會把在畫室的新作品拍給沈小川。
……
那個夜晚。
“等等,一個電話進來?!毙罉s停下和肖瓏的微聊。
“欣大姐。”夜里沈小川不合時宜的來電。
“說?!毙罉s沒多想就接了。
“梁威廉問我,肖瓏是不是喜歡男生給她唱歌,最近K歌她也不來,我不知道,您覺得呢?”
“她喜歡聽歌的,在畫室的時候就帶著耳機聽,她是日語專業(yè)的,聽好多日語歌?!?p> “好滴,明白了。那正好,他也會日語?!?p> “你倒和那個人混得挺好。”
“他是好人?!?p> “真難得你能看得上。”
“別告訴肖瓏?!?p> “知道知道。”
……
欣榮和沈小川有說有笑出了工作室的門。
“欣榮!”
欣榮回頭,老公楊維忠不遠不近站在身后,表情復雜。
沈小川熱情招呼,“姐夫!剛才還說……”
“回家去!”楊維忠卻沒有理會沈小川,皺著眉頭拉著欣榮的手就走。
“姐夫你……”沈小川終于覺出不對,想要解釋。
“我告訴你,沈小川。我是救過你的命,也晉升了,但是……”楊維忠強壓怒火,“欣榮,我老婆,你怎么折騰沒關系,不能動我老婆的主意。不然我可不管你是董事長的兒子還是什么的!都不會再客氣!”
“姐夫?你……楊經(jīng)理?”沈小川由于只在公司工作兩年,還遠在香港分店,并不清楚公司本部里楊的存在。加之上班遲到居多大都錯過早會,視頻里的畫面亦多半未認真觀看。直至現(xiàn)在楊升到了副總才算有點眼熟,他突然明白似的說道:“怪不得那天低血糖,您居然知道我住哪?!?p> “老公……”聽著對話明白一二的欣榮感動起來,一直以來都以為這位結婚十多年的老楊視職場拼殺高于一切,拋妻棄子般的拼命工作,置家庭責任于不顧。但關鍵時刻選擇的還是自己。她感動得不禁有幾分笑意。同時也明白了,為什么總不太自信,喜歡吃醋的老公,唯獨對沈小川網(wǎng)開一面。
“以后不要再和這個家伙來往!就算是東家的兒子也沒必要給面子了?!睏畹穆曇魤旱煤艿?,而還是很氣憤。仿若在教訓不聽話的孩子。
“嗯嗯?!毙罉s許久沒見到老公如此威武。
“什么呀?”沈小川嘟囔著,“畫個畫么,怎么了?欣大姐畫得很好,為什么不能畫?”
“她可以畫畫,但是不能再和你有瓜葛!”這一句,顯然聲音有點大,不免招路人側目。楊維忠下意識的看看周圍,調(diào)低了后半句的聲調(diào)。像極了當時在上海。
“原來他就是當年上海開會當日,請了病假一直沒見過的楊經(jīng)理。欣榮畫展上像個哈巴狗跑來握手……世上果然沒有那么巧的事……”沈小川想著這些。
“我和欣大姐是很好的朋友,藝術創(chuàng)作上很有共同的特點。也很聊得來。她固然是您的妻子,但并不是說這樣就不能有自己的朋友了。我是正派的人,沒有過任何越距的行為。我覺得受到您這樣的指責實在很……”
“我說的話你聽不懂么?”楊維忠掙開欣榮,怒氣沖沖的走過來。
“她也不能有其他朋友么?”
“關你什么事?!”楊維忠終于不能忍耐,一拳揮了過來。
“為什么呀?欣大姐成為藝術家您不是挺高興,那天還算了半天賬……”沈小川本來可以輕易制服經(jīng)年不鍛煉的楊維忠,但他始終沒有還手。他躲著拳頭,還在說著一些孩子氣的話,欣榮見狀前來勸阻,幾次三番,直到沈小川被推跌倒,楊才罷休。
“欣大姐,你也早就知道我是誰么?你也因為我是東家的兒子才應付我的么?是那次去醫(yī)院就知道了么?”沈小川坐在地上,委屈的看著欣榮發(fā)問。
“……”欣榮欲言又止。楊維忠固然是在沈小川低血糖那次就認出他了的。但欣榮是一直到兩年以后又見到他才知道他就是肖瓏口中的小開初戀,繼而知道他是丈夫所在上市公司大老板家的兒子。開始時由著沈小川的胡鬧確實有這個原因,而后來看見他的照片又多了很多佩服和欣賞……
欣榮最終什么也沒能說出來,她覺得自己辜負了一個單純的朋友。
這時有的路人拿起相機拍照,欣榮夫婦見狀立刻收了架勢,回家。
沈小川卻還是坐在原地。
高黛黛
路人:群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