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鑰匙

　　欣榮生完老二，大概兩年多的時候大病過一次。許是生育造成的體質(zhì)有損，許是有什么誘因，許是純粹由于家務纏身，疲勞所致。突然有一天，她開始猛烈的咳嗽。原本以為入秋會慣有的些許上火、咳嗽兩下，喝一點咳嗽藥水就會好的。但這咳嗽一直咳到了十一月還是不見好，反而愈發(fā)嚴重了。人也消瘦下去，繼而突然有天胸部也是猛烈的刺痛起來，而有過工作經(jīng)歷的欣榮還是比較頑強，即使非常難受了，還是沒有去醫(yī)院。丈夫清楚她每年總要咳陣子，也沒當回事，出差去了。確實欣榮是在這期間，就連畫室的課也不曾落下?？雌饋砭拖袷瞧胀ǖ目人?。畫室的同學們也知道欣榮入秋會咳一陣，誰也沒有太在意她猛烈咳嗽這畫室的背景音。

　　這天，在下了繪畫課后她的身體不由得塌下去，但還是準時把孩子們從小學和幼兒園接回了家。接小兒子的時候，孩子像往常一樣要求抱抱，欣榮用最后一點力氣把兒子抱回了家。自己倒在床上動彈不得。還好婆婆在家，幫著招呼孩子們洗手、換衣服。不免投來一個白眼，“接個孩子也累成這樣?！彼拙溟e話。此時欣榮已全然無暇顧及，夜里孩子們都睡了，欣榮實在胸痛難忍，咳嗽得到會窒息一陣的程度。她叫了車，和婆婆打了招呼，獨自出門看病了。此時丈夫在外出差、雖是夜里家里也要留人照顧孩子。一個人躺在出租車的后座咳到天昏地暗的欣榮心生委屈。想要撥電話給母親，但想到自己和楊維忠的婚姻，當時母親就是一百個不同意，現(xiàn)在叫來難免又是一頓數(shù)落。還是作罷。

　　人到了醫(yī)院，獨自掛號，獨自等待，獨自檢查……檢查結(jié)果令欣榮自己也詫異不已，嚴重的支氣管肺炎，肋骨已經(jīng)斷了兩根。醫(yī)生詢問下，排除了強外傷，病理原因和缺鈣。判定為疲勞性骨折，醫(yī)囑嚴格休息，補充營養(yǎng)。欣榮慶幸不是什么大問題，也不用住院，但嚴格休息，顯然還是太奢侈了。又一個人落寞的離開了醫(yī)院。

　　次日，楊維忠在出差回家的路上，鑰匙不知丟在何處。打了家里的座機。

　　“喂？您好?！毙罉s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

　　“幫我找找鑰匙是不是在家里，我不確定是不是沒帶出來?！?p>　　“路上一直沒有用到么？”

　　“沒有?！?p>　　“不能回來自己找么？”

　　“你們下午不是要一起去舞蹈課？我回去進不了門。找到了放在門口鞋柜里。你們再去。”

　　“我現(xiàn)在真是不想去，舞蹈課也想給他們請假了呢?！?p>　　“不想去，錢也交了孩子還沒說不去，你這就不送了……”

　　“我咳得實在難受，昨晚檢查了。肋骨已經(jīng)斷了?！?p>　　“你又不用跳，只是送去。前幾天不是都能動……”

　　欣榮掛斷了電話。

　　楊維忠回到家的時候，欣榮已經(jīng)回娘家去了。她哭了一路。出發(fā)之前和婆婆交接了家里的物品擺放，兩個孩子的一些習慣。在車上給家里找了來幫忙做飯的小時工、當然也沒忘找找丈夫的鑰匙，可惜沒找到。

　　“那就讓她歇著去吧。鑰匙也沒有給我找到。嗐！”

　　楊維忠當著自己的母親總要做出一家之主的架勢，除了微信問候一下欣榮，中間一次載著欣榮去取她的檢查結(jié)果，并沒有更多的關心了。乃至看到肋骨骨折兩根的結(jié)果。也只是輕輕“嗯?！绷艘宦暋Ｖ敝列罉s一個月后病情稍穩(wěn)歸來之時，一次也沒有去欣榮娘家探望過。兩個孩子中老二才兩歲多。從沒有在欣榮不在時負責照顧孩子的楊維忠顯得手忙腳亂，有次欣榮見微信中做飯的小時工說家中缺少一些物品，于是馬上下單買了?？爝f送到了家中樓下的快遞柜中。

　　“東西到了，去拿一下?！毙罉s微信老公。

　　“不幫忙就算了，還要來添亂。”對方回復。

　　欣榮無奈，只好求小時工幫忙拿。

　　母親面對如此病重又獨自歸來的女兒心疼不已，對女婿自是沒有好話。這讓本就擔心兩個孩子的欣榮更加不安。她記得自己在出租車上咳到窒息時，那種瀕死感和無助感。曾在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吸進空氣的恐慌中打電話給老公，又擔心打擾他休息，于是改用短信。但對方第二天只是回復讓找鑰匙。

　　“我咳嗽到氣盡的時候，在想，要是能聽到你的聲音就好了?！毙罉s在家中休息的一個下午，又咳到窒息，藥物似乎還沒有起作用。

　　“老大作業(yè)還沒寫完，你也太矯情了?！睂Ψ交貜土诉@樣的文字。

　　欣榮默默放開了手機。母親去買菜了，她無聲的哭了一會兒。午后的陽光從窗外輕慢的灑下來，要不是北風有些急，這陽光似還是暖的。所有在光里舞蹈的塵埃終將落到唯一的那一個不大的歸處。欣榮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過了可以矯情的年紀，永不再來。

　　楊維忠在家中的確很狼狽，這狼狽的程度和平時輕松的程度成正比。各種物品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時間不知如何分配，上班要去?；貋頃r經(jīng)常忘記買重要的東西，還要返回再買。買回來也不知道如何使用。又不能每一樣都問病中的妻子，于是浪費了一些東西。也鬧了不少笑話。關鍵是，鑰匙還是沒找到。

　　這天，他終于提前下班，完成購物，趕在孩子們還沒下學前，來到物業(yè)公司。

　　“師傅，我的鑰匙丟了。大概有十天了，哪里也找不到。我記得我最后一次看到是在電梯間里，您能幫我調(diào)一下監(jiān)控么？”

　　“好的。您稍等?！?p>　　監(jiān)控打開不久，赫然出現(xiàn)欣榮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帶著女兒到了電梯上，費勁的去按電梯，結(jié)果一件不知什么東西掉落電梯間的地面上。她又很費力的去撿。

　　看著監(jiān)控的楊先生，幾乎要伸手去幫忙。

　　“看見了？”工作人員把畫面定格。

　　“??？”

　　“看見鑰匙了？”

　　“沒，沒有。沒有……”

　　楊先生突然想到，自打結(jié)了婚，像買米買面買油之類這樣的平常力氣活自己就再沒有干過了。家里也沒有請過人來幫忙，母親來幫著帶過一陣子孩子。但從來不會出去買東西，這些工作就全落到欣榮一個人身上了，日復一日，這么多年。

　　“您是要找什么樣的鑰匙？”

　　“……”

　　“先生？”

　　“……您繼續(xù)吧。能快進到我出現(xiàn)么？”

　　“可以?！?p>　　“謝謝。”

　　……

　　又過了一月，欣榮幾近痊愈。丈夫發(fā)來微信：

　　“080808”

　　“什么？”

　　“新?lián)Q的密碼鎖密碼，鑰匙始終找不到?！?p>　　“好。”欣榮看著這串數(shù)字出神，那是結(jié)婚紀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