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附鳳攀龍
我悄悄抬頭,覷了一下雍正爺?shù)哪樕?p> 這位爺可能見我不停地抬頭看他,回了我一個略帶笑意的眼神。
笑什么笑?您知不知道,您是在給我?guī)偷姑Γ?p> 果然,太后慢悠悠地說,
“三十歲都出了頭,哀家以往很少聽聞,誰家還養(yǎng)著這么大年紀的姑奶奶。不過,哀家聽雍親王提起,福晉來自海外小島,民風與中原大陸迥異,女子年屆三十而待字閨中者尚有不少,是么?”
雍正爺還跟他的親親額娘扯過這樣的謊?真有意思。
夫唱婦隨。沒法子,我只好配合此人演下去。于是我行禮回到,
“回太后娘娘的話,媳婦家鄉(xiāng)所在的小島人口不足,人人都必須做工,包括女子。女子也與男子一樣,須得讀書進學。念完書出來,差不多就有二十二三歲,一般再工作數(shù)年,之后再結(jié)婚成家。”
太后與她身邊的侍女們,全都面露驚奇。
云惠姑娘輕輕問道,“不知女子均從事何種,做工?”她略加猶豫,吐出了最后那兩個字。
我一怔。這個問題,看似輕柔,實則尖銳。我得仔細斟酌了才能回答。我既要尊重社會現(xiàn)實,也得注意不能讓我自己的偏見給予這些古人一個錯誤的印象。
我想了想,對云惠說,
“很難一言以蔽之。所有男子能夠從事的工作,女子俱都能夠從事。只不過,由于傳統(tǒng)習慣與女人的天性,女子在某些職業(yè)上所占之比例要高了少許?!?p> 太后臉色不虞,她冷冷地接過話頭,
“宮中女子,見識淺短。福晉莫要將旁門左道教會了他們?!?p> 我見一旁的某位爺好象又要替我出頭,趕緊自己開口接了下去,
“謝謝老祖宗的教誨,媳婦明白。不過,媳婦還想再解釋句把。媳婦家鄉(xiāng)所在的小島,不存在故意貶損女子的工作。剛才所謂女子在某些職業(yè)所占比例稍高,是指教師、護師、醫(yī)生等,那些在傳統(tǒng)習俗上,以一種母性之態(tài)度可能會做得更為得心應手的。不過,媳婦說得也不大準確。也有很多男子從事這些職業(yè),也做得出類拔萃?!?p> 哎,基本上是胡扯,好在此地也無人拆穿得了我。
太后聽完我的話,面色好看了一些。她端起茶杯,緩緩喝了一口茶,悠然說到,
“福晉在家鄉(xiāng)時,可曾定過親?”
我一愣。我忽然發(fā)現(xiàn),雍正爺此刻也定定地望著我,眼神專注。不好,這個問題好象這位爺本人還沒有問過我呢。我一時之間有點說不出話來。
大廳里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寂。過了好一會兒,我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叫媳婦親口承認此事,實在是有相當?shù)碾y度?!?p> 太后將茶杯往桌上猛然一放,茶蓋發(fā)出清脆的撞響。
我在同時,感到了雍正爺向我射來的熾熱視線。我抬頭看向這位爺,微笑著接了下去,
“然而,本人不得不接受事實。年近三十,卻還從未有任何一個男人看上過我,想要娶我為妻。”
雍正爺?shù)捻?,驀然浮現(xiàn)一絲笑意。
“為什么?”云惠姑娘在旁邊突然發(fā)問。
我順著自己剛才的思路往前滑,
“四年之前,我的母上大人已然非常著急。她心心念念,日夜難眠。她總是對著我嘮叨,二十八歲的男人還正是意氣風發(fā),二十八歲的女人,卻已是窮途末路。她對我說,無論如何,陳諾你須得在跨進二十九歲大關之前,給我找到個男人。她說,不管我是到大街上去拉一個來,還是到我認識的人里去騙一個來,總之,在那年年底之前,我必須要找到一個男人愿意娶我。”
太后身邊的一眾侍女們偷偷掩住嘴笑了起來。我看到太后和雍正爺一起望著我不語,便也從善而流,隨著侍女們笑了笑。然后,我接著申明,
“這件事情,媳婦可不敢撒謊?!?p> 這一次輪到雍正爺發(fā)聲問我,“為什么?那些男人都是瞎子嗎?”
我聽笑了,乖巧答道,“臣妾多謝萬歲爺?shù)闹囐??!?p> 雍正爺?shù)灰恍Γ坪踉诘任一卦?。但是,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這個為什么。
我怕說,“本姑娘從小到大暗戀過那么多的帥哥,只可惜他們都是那樣地滑不溜手,最后沒給我撈著一只”。如果我對他實事求是地發(fā)出如此感慨,我估計我會自找麻煩。按照此人之前對阿諾姑娘的行事風格,我估計他今晚就會逼著我拿出文房四寶,將自己暗戀過的人物姓名與事情經(jīng)過一條一條交代清楚。那我就別想睡覺了。
這時,我忽然想起了那位應醫(yī)生的話,覺得或許可以臨時借用一下?畢竟他的話可能代表了我周圍另一性別的人們對我的直觀感受,應該能夠說得通。于是我猶豫地說,
“我無意中聽到過,有人這樣議論我。他說,我看上去一副很有女人味的長相,但我一說話做事,真的很象個爺們兒。所以,想要找個男朋友的人,找我比較合適?!?p> 太后身邊的侍女們,這一次笑出了聲。
太后頓了頓,接著問我,“那福晉又為何孤身一人,不遠萬里來大覺寺參禪呢?”
哦,對了,雍正爺曾對這位太后大人說過,他是在大覺寺參禪的時候遇到我的,一時頗為鐘意,便帶我回了宮。
這就是送分題了。
我虔誠地合掌說到,
“因為那一年已經(jīng)過了一大半,我母上大人交代的任務還是沒有完成。惹得她老人家整日里郁郁不樂,叫媳婦深感不孝,心中難安。有一晚,媳婦做了一個夢,夢里抽到了一根簽?!?p> 我看到,雍正爺?shù)淖旖俏⑽澚似饋怼?p> 可是,我卻不愿意胡謅簽文。我對菩薩慷慨的善意,內(nèi)心里充滿了誠摯的感恩。
于是,我輕輕背誦出那首詩。那首在我一邊被母上大人年年逼婚、滿心無奈,一邊沉浸在小說的世界里,對我面前的某人充滿了無限思慕的歲月里,我最喜歡的一首詩。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讓我們結(jié)一段塵緣。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樹,長在你必經(jīng)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當你走近,請你細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而當你終于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p> 我一字一句念完了,眾人一片寂靜。
過了很久,雍正爺問我,“這是什么?”
“是簽文”,我笑著回答他。
“何解?”他望著我,目光如水。
我微笑著告訴他,“夢中的大師對我說,此簽名曰,攀龍附鳳。解文曰,貴人會在一年半之后,至京師大覺寺參禪悟道。我若立時雇船北上,或可趕得及在貴人離開之前,到該寺上香許愿。如若菩薩保佑,便能完成我母上大人的心愿。大師說,我的母上大人每天每夜一刻不停地在他耳邊嘮叨,攪得他整日里不得安生,故而他不得不幫上我母親一回,只求落個耳根清凈。”
太后聽完,終于微微笑了起來,還贊了我一句,
“福晉膽敢孤身一人不遠萬里,跋山涉水而來,亦是個難得的。既然是你夢中所見高僧指點加持過的,可見你是個有福的。得空再給這位高僧多抄幾卷經(jīng)書,保佑你為雍親王早日誕下麟兒,也叫哀家心中好過?!?p> 我立即離開凳子,深蹲萬福,
“媳婦領旨,今晚回去就開始抄經(jīng)書?!?p> 我感到某位爺?shù)囊暰€直直地向我看來,猶如泰山壓頂。我紋絲不動。
那人于是也起身。我們一起拜別了太后,走回乾清宮去。
才出了壽康宮的大門,雍正爺停下腳步。他望著我不發(fā)一言。
我朝他呆笑,“確實是無人看中過我。雍親王的眼光確實有點問題?!?p> 看著我的人不置可否,他背著手,一臉淡然,
“福晉說錯了吧?那名說福晉長得很有女人味的小子,他叫甚么名字?又是做何事業(yè)?”
我猛然愣住。好像那天的風大,一下閃了我的舌頭。我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直截了當?shù)膯栴}。
我仔細回憶,剛才我在太后面前似乎是這么扯的,“無意中聽到有人這樣議論過我”,我干嘛引用的時候還要說個來源啊,我直接說,“人們都是這么說我的”,不就完了么。
現(xiàn)在該怎么辦?老實告訴這位爺,說我長得有女人味的男人,小可不才,姓應名臻?搞笑或者不敬且不說,他該不會誤解,我在離開他的日子里已經(jīng)與這位應臻小爺情投意合,現(xiàn)在只不過是把他當成了替代品?就像我曾經(jīng)以為,我是貴妃的替代品一樣。
我的頭真正痛了起來。
看來我只有對不住應醫(yī)生,信口開河,胡亂抹黑他了。
“萬歲爺,此人也是一名醫(yī)生,但比我要小了好多歲。而且,他的女友眾多,每個月都要換一個。他號稱自己,父母‘雙亡’,有車有房,無掛無牽,妹子絕緣。那都是在說謊。他明明有很多女友,周圍朋友都知道。還有,他的雙親也都健在,只是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的父母和離,都不想要他而已。這人嘴里從來沒一句實話。”
“那此人又是如何識得福晉,與你絮叨他號稱的此番話的?”雍正爺神態(tài)淡然,仿佛在詢問不相干的天氣問題。
我站在午后的陽光下,感覺有點兒頭暈目眩,忽然就口干舌燥起來。
我面前的人見我不再回話,一把攥住我的手臂,拽著我向前狂走。我被他扯得胳膊肘疼,急忙叫道,
“王爺大人,您聽我說,我與此人沒有絲毫干系。您要做什么?”
拽著我的人充耳未聞,絲毫沒有停下他生風的腳步。我跌跌撞撞,被他帶著一路急行軍。暴走了好一會兒,他冷冷地說,
“朕這就領著你交給雍親王,著你二人即刻回碧海山莊抄經(jīng)文?!?p> 雍正爺氣勢洶洶地提著我,轉(zhuǎn)眼間便騎上了追風的馬背。一刻鐘不到,我們就馳回了碧海山莊。
然而,當他俯下身子,象往常那樣吻上我腹部的傷疤,他的眸中又一次呈現(xiàn)出那種深沉的憐惜和愛意。他側(cè)身將我擁在懷里,輕輕地撫摸著我肚上的那道傷痕,久久沒有說話。
此時氣氛和緩,或許我可以趁機向這位爺解釋一下我是如何認識的應醫(yī)生?
我微微發(fā)聲,“如果我現(xiàn)在提起對我評頭論足的某醫(yī)生,雍親王還會生氣嗎?”
雍正爺?shù)氖忠活D。我抬眼看向他,他的目光里,迅速凝起一種灼人的烈度。
我匆忙坐起,抓住身旁的一件內(nèi)裳,旋轉(zhuǎn)披上肩膀。
我回頭對他說,“如果王爺大人肯給我一炷香的時間,我想好好解釋給他聽?!?p> 雍正爺大手一拉,輕易地將我拽回了他的懷抱。他不情不愿地哼了一聲。
“說。”
擁抱我的人,滿臉一副山雨欲來的莊嚴氣勢。如果換成是阿諾,此刻恐怕要被這人嚇哭了吧?我也努力朝后挪開了一點距離。他一把將我拉回了他的懷抱,緊緊抱住我,并且捏緊我的手,不讓我動彈。雖然手骨有些疼,我忍住了。
我在這人銅墻鐵壁般的懷抱里,輕輕開了口,
“阿諾走的時候,我也命懸一線。我在過馬路時心不在焉,不小心被過往車輛撞倒。”
雍正爺聞言,猛地捏緊了我的手。我啊地痛叫一聲,他立即放開了我。然后,他略微放松了他的雙臂。我枕著他火熱的胸膛,聽著他咚咚的心跳聲,接著敘述了下去。
“你們救阿諾的時候,我也同時在被人搶救。我能感受到,郎侍衛(wèi)在按壓我的胸骨,您在輕輕地吻我。還有,您落在我臉上的淚,是那么的燙。”
我的心緒,陷入了對往日的回憶。一陣強烈的悲傷襲來,讓我?guī)缀跽屑懿蛔 ?p> “我聽到,您在囑咐郎侍衛(wèi)輕一些,怕壓碎了我的胸骨。那一刻,我多么想抬起手拭去您的淚。可是我恨我不能。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好象與大地融為了一體,我能聞到泥土和青草的香氣,但是,我卻無法告訴您。我是多么想能夠告訴您!”
雍正爺收緊了他的手臂。他輕微地顫抖著。
我突然意識到,我在不知不覺之間,帶著這位爺回憶起四年前他失去阿諾的過程。我心中涌上一陣強烈的懊惱。
我喃喃說到,“對不起。我不該提起此事,叫您心中難過?!?p> 他的聲音略微輕顫,
“不,福晉接著說,朕想聽。朕當時確乎十分絕望,卻不知在你所在的地方,還有另外的人試圖救你,并且,他們成功了。這對朕來說是再好不過的。福晉你說,朕想知道?!?p> 我的心猛然一慟。
眼淚在一瞬間涌了出來,難以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