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江洋大盜
我坐在燈下,凝視著手里那個精巧的蝴蝶發(fā)夾。此刻,它在我的掌中流光溢彩。我本來想把它放在一品居前臺的,被應(yīng)臻一追,我就收進了自己的口袋。下次路過一品居再還回去吧。
為什么,我對這個小玩意有這么強烈的熟悉感?我輕輕地摩挲著它。
“夢中的蝴蝶,扇動她薄薄的翅膀,象一雙靈巧的手,敲擊在琴鍵上。傾瀉,如溪間的流水,一去不復(fù)返。悵然若失的感覺,象是在,走一段林間的路,還是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不知何處飛來這只蝴蝶,此刻她正棲息在我的指尖,溫柔地凝視我,微微的笑顏。只一刻,她便又要飛翔,鼓動著,她五彩的翅膀。在林間,閃著光。
惶急中我起身去追趕,衣裙裹住了我的腳步,讓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越飛越高,消失在黑暗的樹梢,消失在,我凝望她的視線。
不知今夜,在蝴蝶的夢里,會不會出現(xiàn)一個在林間走夜路的女人。她會不會,如我此刻這般地悵惘。也不知我那時的翅膀,會不會一樣地五彩斑斕,在夜空里,發(fā)出一明一暗的光?!?p> 讓我恍惚莫名的文字,一行一行,緩緩地在我腦海浮現(xiàn)。象是有人用簪花小楷,仔細地謄寫于雪白的宣紙之上,如電影默片,靜靜展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我凝視著掌心這只精巧的發(fā)夾,陷入了沉思。我到底是在哪里見過它?為什么我完全沒印象了?心底這種似曾相識的感受,又是從何而來?
難道說,昨夜我夜訪清宮南柯一夢,讓我對這種平素毫無概念的事物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本性別人士早應(yīng)該具備的天然興趣?
梆梆梆。唉,我本來以為裝睡能逃過去呢。我無奈地起身。
“媽,見過了,我們不合適?!蔽覍㈩^倚在門框上,沒精打采地說。
“才見一面就知道不合適啦?你艾姨說,她堂弟很想再見到你。他想約你明天下午去你們越大校園散步。他就在你們學(xué)校教書,給你的名片上有,你看到了吧?”
這人有點意思,放了我鴿子,還想“再”見到我?他是不是也有應(yīng)付艾姨的需要?
我很想沖口而出說不去,省了這位艾教授“再次”的麻煩。但是,我抬眼遇著老媽有威力的眼神,不免退縮。要不就由我來放一回這位男神艾教授的鴿子?一人一次才公平不是么。
母上大人繼續(xù)勸我,“艾姨說了,知道你們倆年紀(jì)相差不少,不會勉強你。就當(dāng)是多個朋友!她說她堂弟剛從北京搬過來,對我們這兒不熟悉,讓你指點指點他。別的么,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們不會過問?!?p> 呵呵,兩位老太太還挺懂得迂回戰(zhàn)術(shù)、以退為進的。以為我會上當(dāng)?不過如此說來,見一面似乎還是必要的。下回真在艾姨家撞上了,穿幫了怎么辦?
“哇,那個風(fēng)度!你見了絕對會動心的,我保證?!?p> 我驀然想起杜小芊斬釘截鐵的樣子,和屏幕上那個有些神秘的黑色人像剪影。會是什么樣的風(fēng)度,能讓杜美人如此推崇?
我一下想起了今天站在路邊看著我離去的某個人,他那有些孤寂的眼神。
他到底為什么要跟朋友宣稱我是他的女朋友呢?如果是為了讓那個漂亮女孩嫉妒,環(huán)著我的肩出現(xiàn),就算介紹我是他師姐,不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達到目的了嗎?難道說,男生都這么笨,不懂女人十米之外就可以探測到所有可能的情敵,比雷達還要精準(zhǔn)?
還是說,不把我說成是他的“女朋友”,某人覺得以我的長相,不會被那個漂亮女孩當(dāng)成是她潛在的對手?即使他環(huán)著我的肩加持也不行?
手機鬧鈴響起,我快步走去拿。
老媽在我背后匆匆喊道,“艾姨讓你跟她堂弟電話聯(lián)系,號碼在名片上。你抓緊時間聯(lián)系一下,?。俊?p> 她替我關(guān)上門。
八點鐘整,頁面閃現(xiàn)新的一章《會挽雕弓如滿月》,我麻溜的一下拉到底,快速點了一個贊。手指移動,先贊后讀四個字彈了出去。
叮咚,一條短信進來。
“諾諾,明天我和朋友去南湖劃船燒烤,你能來嗎?應(yīng)臻。”
我怔了片刻。剛剛想到他,就來了短信,這算不算心有靈犀一點通?他稱呼我什么?諾諾?我的心跳快了起來。
“對不起,今天我不該那么介紹你的。請原諒。”第二條短信隨之閃現(xiàn)。
果然只是玩笑。心猛然一墜。我無法制止此刻它好象突然踏空一步的感受。
陳諾啊陳諾,你到底在指望什么?你和那個目如秋水的漂亮女孩之間,你指望一個年輕男人會選誰?我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忍耐這一刻的酸楚從心間流過。
終于我放下手機,點擊鼠標(biāo),在網(wǎng)頁上匆匆輸入,“這章寫得真好看!真帶勁兒!期待下一章。”
然后,我伸手將應(yīng)臻發(fā)來的那兩條消息刪除。
躺到床上,將被子蒙住頭、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內(nèi)心深處無端地涌起一種強烈的渴望。
陳諾,你在期望什么?
是的我想知道,今晚的夢中,我還會再見到那個人么?我不羞于承認,我很想念他那雙強健的臂膀,那如同銅墻鐵壁一般的胸膛,雄渾的心跳,和他懷中那樣火熱的感覺。即便,他只是我的南柯一夢。
只是因為他懷里的溫暖么?還是因為他那深情的目光?彷佛我如珠如寶。盡管現(xiàn)實世界是如此不同!
“福晉一大早在笑什么?”
某位爺突然發(fā)聲。
我趕緊坐了起來,“您都醒了,還在裝睡?!?p> 我有些臉紅。這人怎么這么壞,我的手掌摸在他臉上這么久,都能保持一動不動?
他閉著眼睛,一把將我拉回了他的懷里,“本王今日旬休,可以睡個回籠覺?!?p> 旬休嗎?好像自從我們蜜月之后,這位爺恢復(fù)工作日程以來,還沒數(shù)上十日啊。不過,萬歲爺大人既然這么說,誰敢反駁他呀。
“福晉今日有何安排?”
偷得浮生半日閑,我微笑答道,“我打算下廚做飯給您吃。我要從采購開始,讓穆侍衛(wèi)陪我去周圍集市買菜,回來自己做。王爺您可以在家陪著諾如,看著弘旺習(xí)字,或者也可以和本人一道去菜市場體驗民情?!?p> 我想了想又說,“我沒有怎么練習(xí)過做菜,王爺不要抱太高的期望就好。”
雍正爺悶聲笑了起來。他睜開了眼睛,眼中一片清亮。他緩緩吟誦到,
“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
我愣了一下。哦是的,此人確實是可以這么隨時隨地拽文的。不象我,常常是信口胡謅。娶了我,這位爺算不算不再符合“往來無白丁”了呢?
我嘆了口氣,“沒文化的人真可怕,言語無味,面目可憎。臣妾要知恥而后勇,奮發(fā)圖強,今兒個就趕緊去集市兌勾一本《唐詩宋詞采選》。以后每次說話,務(wù)必在話頭話尾引用上一兩句。等到兩軍對峙之時,不會又露了怯。”
某人嘴角上揚,“朕又不是孫太傅,你又不是朕的門生。難道福晉還怕會輸給了朕?”
“輸給您那是一定的。只是臣妾有向好之心,近朱者赤呀?!?p> 他把我拉回懷里,緊緊地抱住。
“兩軍對壘,福晉是一定會輸?shù)??!?p> 他猛然翻過身來,低頭向我。我抬起頭,看進他那如蔚藍大海般深邃的眼里。他的身體像一塊沉重的烙鐵,橫在我的身上。他低下頭。片刻之間,我的呼吸急促起來。
屏風(fēng)之后,門咿呀一聲被人推開,一個矮小的人兒噔噔地從屏風(fēng)后面跑了過來。后面有人著急地喊,“郡主,您不能進去!”
有人不情不愿地放開我。我趕緊扯上被子將此人全身罩住。然后我一躍而起,將床上的衣服一秒鐘招呼到自己身上。我從他腿邊跨下床,他一動,差點把我摔了下去。
他一下坐起,伸手來扶我,我回頭對他傻笑。我掀起床帳一角,溜了下去,正好來得及抱起香香軟軟的小不點,制止了她往帳子里面爬。
小人兒不高興地嘟著嘴,“我知道了,額娘昨夜是陪著阿瑪睡覺,不陪寶兒。寶兒不高興了?!?p> 我聽了這話,尷尬起來。我正色對她說,
“寶兒不能胡說,羞羞。額娘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應(yīng)該如此的。寶兒記不記得,前幾日額娘告訴過你,結(jié)婚了是什么意思?!?p> 我舌頭打結(jié),胡編不下去了。我回頭看了一眼床帳,很怕這番言論會引起某位爺?shù)牟粷M。
“額娘你結(jié)婚啦?和誰呀?”小家伙一把抓住了我凌亂的發(fā)辮,好奇地發(fā)問。
我聽了想笑,又有點難過。那一刻,我想起了貴妃娘娘。我輕輕回答她,“是和諾如寶寶的阿瑪?!蔽覒M愧起來。
某人一把掀開了床帳,我回頭看,他已經(jīng)穿好了內(nèi)裳。我放下諾如,準(zhǔn)備來幫他穿外衣。
諾如在一旁點評道,“前日額娘還說,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所以額娘讓諾如自己穿衣,諾如這兩日都是這么做的。怎么阿瑪卻還要額娘幫忙穿衣裳?”
我止不住地哈哈。雍正爺也撐不住,哼笑了一聲。
我問他,要不要侍女們進來服侍。這位爺回,今日他也要自力更生。于是這位萬歲爺大人自己穿起了外裳,真是前所未聞。我忍不住伸手,幫他扣著領(lǐng)口的盤扣。他一笑住了手,直直地站著讓我?guī)退?p> 諾如又接著說,“額娘,你剛才說你是和阿瑪結(jié)婚的,對吧?”
我微微頓了一下,有些猶豫是否要繼續(xù)這樣的話題。我怕諾如會問,我又是何時生的她。
仰著下巴讓我扣領(lǐng)扣的人接過去說,“是的,是阿瑪與你額娘結(jié)的婚,要一輩子在一起?!?p> 地上的小家伙疑惑地發(fā)問,“可是周嬤嬤告訴我,一家人是不可以結(jié)婚的?!?p> 我猛然聽到,一時笑得直不起腰來。
雍正爺一手將我提起,扣在他的身上。他用力環(huán)住我的腰。我掙了掙,當(dāng)著孩子呢。我的臉有點熱。
我扭頭對著正一雙星星眼看著我們倆的可愛小人說,“阿瑪和額娘是在結(jié)了婚之后,才變成一家人的。以前我們不是一家人?!?p> “那額娘以前又是哪家的人呢?”
我系著紐扣的手停了下來,心中一震。我沉默了一刻。
某位爺語氣嚴(yán)厲起來,“郡主為何有這許多問題?下回不準(zhǔn)在早晨進你額娘的房間。”
我急切地打斷了他,“王爺,孩子的問話要如實回答。諾如早晨來我房里,是我準(zhǔn)許的?!?p> 他沒再說話。我回頭向諾如笑言,“額娘以前的家在海島上。”
“海盜家?哦,諾如知道了。”小家伙做出短劍在手,上下?lián)]舞的樣子,“額娘跟我說過海盜船的故事。原來額娘是江洋大盜啊,太棒了?!彼钠鹗謥?。
我哈哈大笑。
頰邊微微溫?zé)?。我回頭,他的唇正好離開。還好諾如應(yīng)該看不到。
終于整理好了,我們走出門去。我看雍正爺沒有抱孩子的自覺性,便蹲下身抱起了小人兒。我身旁的人施施然背起手,走到我的前面去推開房門。
我經(jīng)過的時候,他附耳輕語,“福晉實乃江洋大盜,專會盜朕之心?!?p> 我柔聲回復(fù),“王爺所言極是。相較于刺心之客,我更愿意當(dāng)一名盜心之徒?!?p> 我抬起頭,看進他那含著笑意的眼里,那里有那么深沉的愛憐。我心中滿是甜蜜。他再一次抓住了我的手,緊緊握了一下。是那么溫暖的手掌,讓我的心如此溫暖。
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我一個人醒來,醒在漆黑茫然的夜里。我將踏花被拉向上,緊緊裹住自己。我無奈地嘆息一聲。我確定我想做這樣的夢嗎?在醒來的時刻,獨自感受這份幾乎難耐的孤單與寂寥?
我翻身抽出手機,滑到微信群里。我微微一動。茅山道長給我單獨發(fā)了信息?點進去,是一條語音。不會吧?不是說好這個群只在網(wǎng)上,不見面也不私下聯(lián)系的么?
我手指輕顫,點擊了一下。
“喂,一諾千斤,今兒個不太夠意思吧?”一個很年輕的男生聲音,有點冷冷的。
不夠意思?什么意思?無論群里誰更新了文章,我都是同一態(tài)度啊。秒贊,幾分鐘之后,留言說寫得好,期待下一章呀。每周幾誰更新都有了固定規(guī)律,我這個點贊君從未怠慢過誰呀。杜小芊反復(fù)強調(diào)了,群里的這些人都是她從小到大一路收集的男女神仙們,希望我抽空多捧著他們一點,她給我發(fā)特別紅包,我收了錢也辦了事呀。收了杜小芊88塊8毛的軟妹子,已經(jīng)變成了甜圈圈進了我的肚子了。
我微微思索,拇指移動回了一句。
“不敢不敢。今天道長新更的文確實精彩呀。本諾確實期待下一章啊?!?p> 忽然,屏幕頂上閃現(xiàn),“對方正在輸入中”。我定睛看了看時間,凌晨2點半。這人果然是神仙,半夜兩點秒回?
“你確定你讀了?”一個捂臉的標(biāo)志。
我心中一動,翻到那個網(wǎng)頁,調(diào)大字體,快速掃描了一遍。慘了,這一章,這位道長先生把男豬腳給寫死了,而且死得是一干二凈,灰飛煙滅。網(wǎng)頁下方,我的那條評論赫然頂在最前面。
“這章寫得真好看!真帶勁兒!期待下一章?!?p> 下面有人回,“哈哈哈哈,終于有人和我一樣,膩歪死這個男主了。死得好!”
艾瑪,這下MP拍到馬腿上了!我急速轉(zhuǎn)到微信,按住通話鍵,嘟囔道,
“不好意思啊小茅同學(xué),今天晚上實在太忙了。剛剛拜讀了您的大作,確實寫得好!死而復(fù)生對您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么。期待您下一章的反轉(zhuǎn)?!?p> 對方手速極快地回了一句,“下回請不要再言不由衷了。沒讀過的話,不用再留言點贊了。”
哎呀,這是真動氣了?我有些慚愧。算了,越描越黑,下回我還是盡點心吧。
我輸入了一個汗顏的表情,然后將對話框刪除。
睜著眼睛,不知道是否還能再入夢中。再進入那個悠長的夢里,見到那個有著大海一般深邃目光的男人。
為什么我還是會這么渴望再見到他,明知道醒來之后的我,會覺得這樣惆悵,這樣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