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柳儒雅突然談起了林旭瑞。
馮正星一時不知如何措辭:“莫非……伯父也懷疑此人?”
柳儒雅點點頭:“我知你心中所想,你不說,只是沒有依據(jù)而已。況且他救武震在先,又在那日救了樊寧,可謂臨危相助,鼎力而為,我等心存疑念便是不義。不過,今日所言,卻只限于你我,自當別論,你可暢言之?!?p> 馮正星道:“他自言乃二師叔林辛之子,卻無一憑證。黃奕與瘋道士俱已作古,自然無從問起。武震叔叔歷陽被擒,無望之際他突然出手相救,此事未免太過湊巧。曹敬起不是破陣之人,島民余崢又被人脅迫,并最終滅口,相信島內(nèi)必有內(nèi)奸。島內(nèi)眾人我都詳查過,包括家人近期均無變故,應(yīng)該可以排出。落雁島多年來被人覬覦,卻始終無功,為何他一上島便出此怪事,難道只是巧合?不過,按您所說,我確實沒有任何根據(jù),也就不便跟您談起。”
“另外我也在想,如果他就是內(nèi)奸,既然陣勢機關(guān)已破,白冠等人順利登島,他何不就勢出手相助,為何還要留在島上?難道是想要長期潛伏,以求殊功?”
“我看不見得,他可能另有目的。”顯然,柳儒雅想到了更深的一層。
馮正星一拍額頭:“難道是因為……”
柳儒雅轉(zhuǎn)而言道:“你對樊寧印象如何?”
“這……”
柳儒雅笑笑:“作為后生,你對這個女孩子怎么看?”
馮正星恍然,難為情道:“的確很美貌,人也端正,不過她好像已經(jīng)心有所屬了吧!”
“是的,今天一早林旭瑞便來找我,讓我給他們做媒,成就好事。”
“這么快?”馮正星陷入了沉思。
……
卻說祁正坤、楊午二人,離開落雁島后一路北行,數(shù)日便到了武昌。
楊午來歸,鄭胥和喜出望外,他與高維賢早早的迎出了大門。
廳堂內(nèi),四個中年人見楊午進來,先是愣愣的看著,隨后,一人顫聲道:“是楊長老……”
幾個人呼地一下都站了起來。
楊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喃喃的叨念著:“畢云山,葛亮,任仲,徐廣……你們還都在?”一句話說得幾個人熱淚橫流。他們簇擁在一起,哭著,笑著,跳著,竟似孩童一般。這四人曾是原來的正副堂主,與楊午情同手足,劫后重逢豈能不激動莫名。
歡敘過后,鄭胥和便將在座之人一一介紹給楊午。
一一相見,楊午不免心內(nèi)稱贊,原來鄭胥和早就在著手準備。這些人中竟有三人是他的弟子,其余的也多是曾經(jīng)的元老之后,不用說,這些人均是干練之才。
上次聚會,鄭胥和并沒有明說,沒人知道他調(diào)教門徒,聚斂精英,卻只當他迷戀富貴,一心為財。其實這些年他一直在暗暗的籌備著,可謂煞費苦心,殫精竭慮。當今天下動蕩,北地民怨沸騰,他早已按捺不住,此次召楊午等會面,正是要重建嶺南幫。
嶺南幫是乞活軍舊部,當年追隨陳午轉(zhuǎn)戰(zhàn)北地對抗胡兵,因在洛陽金墉城參與了擁立東晉司馬氏的舉動,向來被朝廷和官府所器重。而今,鄭胥和又得江夏相袁喬(東晉官員)支持,官府劃撥田地,方有嶺南幫重建之舉。
之前,鄭胥和已變賣了城內(nèi)私產(chǎn),并在江州購置器物,營造房舍,現(xiàn)在所有準備均已就緒。
鄭胥和本來就是嶺南幫的副幫主,此番重建自然任幫主之位。楊午極力推薦高維賢為副幫主,自己則與祁正坤、畢云山、任仲為幫中長老,葛亮、徐廣及幫主的兩位弟子分任四個堂口的堂主,還有幾位幫中高手由幫主自行調(diào)度。
一番商議,最后確定時日,所有人遷往江州。時勢造英雄,二十年后,嶺南幫終于浴火重生,再現(xiàn)江湖。
……
二月間,江州傳來消息,嶺南幫重建,請歃血盟遣員蒞臨見證。
嶺南幫乃“乞活軍”舊部,與當下在北地以各種形式存在的“乞活軍”仍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楊午等舊部回歸嶺南幫,定會一呼百應(yīng),將來,這必是一支強大的力量。
嶺南幫與歃血盟目標一致,且舊有深誼,理當相互幫襯。柳儒雅權(quán)衡再三,決定讓馮正星和林旭瑞擇日啟程,參加嶺南幫的重建儀式。
其實,讓林旭瑞同往是馮正星的主意,他實在不放心這個人,一路同行也好仔細觀察一番。臨行前馮正星與柳儒雅計議,機關(guān)樞要由專人再做一次改動,以防萬一。
小船已漸行漸遠,樊寧還在碼頭上頻頻揮手,遠遠的眺望著。馮正星終于明白,這位姐姐已經(jīng)深陷情愛漩渦,難以自拔了。他突然自問,自己及柳伯父如此在側(cè)觀望,能否對得起故去的樊勇?
而林旭瑞此時心緒如何?不用問,一百個不愿走。
……
嶺南幫新址在江州以外的洪山之中。
鄭胥和眼光獨到。此山雖無奇峰秀景和嘆為觀止的咤紫嫣紅,卻是實實在在的據(jù)守寶地。入口一側(cè)連接著大片的丘陵林地,其余三側(cè)則是陡峭的山坡,稍加布置便是可進可退的壁壘。
山坳間一排排房舍依山而建,高矮不一,松散卻有章法。馮正星驚奇的發(fā)現(xiàn),房舍協(xié)調(diào)著地勢和山梁,竟暗含著九宮變化之數(shù)。再看山前成片的田地,絕對可以自給自足,看來這鄭幫主絕不單單只是勇武之人。
繞過田地,前面便到了山莊的隘口。
看守大門的壯漢聽聞二人來自落雁島,立即飛奔去報。不多時,居中的大宅內(nèi)快步走出兩人,正是鄭胥和和楊午。馮正星與林旭瑞急忙上前施禮。
楊午執(zhí)二人給鄭胥和介紹:“這可是歃血盟的兩位少年英才,柳盟主可真是給足了面子!”
鄭胥和笑道:“我就喜見如此后生,年輕有為,令人欣慰!”
庭院內(nèi)高朋滿座,一些后生緊張的忙碌著。馮正星粗略估算,嶺南幫目前至少有百十人之多,想不到他們竟有如此號召力。
另一張桌上有人在招手,卻是岳麓山的韓湛和蔣榆林。與蔣兆師叔拜別多日,看到他們不僅又擔起心來?!扒帻垺笔Y兆名頭雖響,但畢竟勢孤,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他決定,回程再往岳麓山,須與蔣師叔好好談?wù)劇?p> 席面上地方士紳居多,也有官府和晉軍的人物,只有靠近西面的一側(cè)基本上都是江湖中人。馮正星出道較晚,又兼身份不便,是以除韓湛和蔣榆林外并無熟識之人。
鄰桌的一個中年文士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人竟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在哪里見過呢?他一時難以確定。
儀式開始。鄭胥和率先站起,抱拳施禮,開口便道:“鄭某代嶺南幫老少致謝各位!嶺南幫重新建立,絕非我等攜私而為。自永和元年,那后趙石虎更加暴虐殘忍,不顧民疲,大興力役,在雍、洛、秦、并等州出十萬人修未央宮,令漢民苦不堪言。石虎只因其好獵,竟將靈昌津至滎陽東,又至陽都劃為獵場,并派御史監(jiān)察,漢民進入即為牛羊。又詔發(fā)諸州二十六萬人大修洛陽宮。強行征收二萬頭牛配置逆州牧官,又強征民女三萬余人分三等配給東宮及公侯等人。其太子及諸公私下征采民女多達萬余人,以至出現(xiàn)殺夫及夫自殺者等惡性事件,荊楚、揚、徐等地百姓流亡略盡。此等惡行上違天道,下患黎民。我等身為華夏子孫,并為尚武之人,亦是血性男兒,豈可避而遠之,棄同族袍澤而不顧!為此,我等幫眾決意以身相搏,不死不休!
言畢,鄭胥和率幫眾轉(zhuǎn)身向北,屈膝而跪,高聲道:“洪幫主及眾位兄弟英靈在上,助吾等重振幫威,驅(qū)逐胡虜!”眾皆高呼:“重振幫威,驅(qū)逐胡虜!”
席中眾人亦覺振聾發(fā)聵,一時間群情激奮,呼聲雷動。
……
酒宴間,鄭胥和攜高維賢及楊午為客人敬酒。來至馮正星等人桌前,鄭胥和展顏道:“英雄出少年,以后就靠你們了,本幫也有多位后生,你們還要多親近才是!”
馮正星拱手道:“幫主之言晚輩謹記?!被厥淄蛄中袢穑瑓s見他一臉凝重,似乎另有心事。馮正星暗道:“該不是又想起了樊姐姐?”
酒宴至午后方才結(jié)束。
馮正星不勝酒力,雖未多飲,亦覺神倦,與林旭瑞進至客房便到頭睡去。
……
一覺醒來,外面天光已暗。
探身望去,里間榻上竟空空如也,這位仁兄去了哪里?
正愣神間,外面?zhèn)鱽砟_步聲。順著微啟的窗子,林旭瑞滿面冷峻,眉眼間似是余怒未消。他心下一沉,難道會有什么遭遇?
門開了,林旭瑞面帶微笑走了進來,見馮正星已起身,便笑道:“見你沉睡,我自去外面走走,這山間雖無景物,卻也清新得很。”
馮正星胡亂應(yīng)答著,心里卻疑竇重重。
午后睡了近兩個時辰,馮正星完全沒了倦意,想坐起來卻又無甚消遣,索性便躺著冥想起來。這是師傳的意念功,抱元守一,頓覺天地渾然,體亦渾然,軀體運化便與天地自然的運化融為一體,天人合一。
約莫三更十分,里間的林旭瑞似乎動了一下,接著便聽見細微的穿衣聲音。馮正星微感奇怪,是起夜解手嗎?
林旭瑞悄悄的走到門前,馮正星明顯感覺到他的目光正看向自己。
只片刻,門輕輕的一響,林旭瑞出了房門。
腳步聲是往院門去的,雖然極輕,但在馮正星的耳中已足夠清晰了,習武之人的觸感畢竟不同于常人。
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想到傍晚他回來時冷峻的表情,馮正星決定跟去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