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浪子回頭
一行人談笑間到了宣德門前，望著眼前森嚴(yán)的大內(nèi)，趙鼎和薛弼的表情瞬間嚴(yán)肅了下來。
“二十年了，沒想到這輩子還能重新站在宣德門前?！?p> “是啊，不知道大慶殿還是否如當(dāng)年模樣?！毖﹀龈锌溃骸爱?dāng)年大慶殿朝會的境況仍是歷歷在目。”
靖康時，薛弼為光祿寺丞，初一十五大朝會還是有資格參加的，而趙鼎當(dāng)時為開封士曹，進大內(nèi)的次數(shù)恐怕還沒有薛弼多。
趙鼎和薛弼下了馬，整了衣冠，一臉莊重肅穆。
神棍沒法子也只得跟著下馬，“老師、趙相，無需如此拘謹，還請上馬，時過境遷，就當(dāng)故地重游吧。”
“子威，不可?！毖﹀龌謴?fù)了老師的嚴(yán)肅勁，“我等皆是宋臣，禮法豈可廢?！?p> 趙鼎和薛弼自有他們的道理，宋室南渡，東京雖然丟了快二十年，但趙宋一直將東京視為帝都，皇權(quán)象征之所在。
趙鼎薛弼這些王臣到了大內(nèi)皇宮，豈能不莊而重之，這是對皇權(quán)天然的敬畏和臣服，也是禮法之大。
神棍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既然老師堅持，那就主隨客便吧，下馬走走，剛好舒展舒展筋骨，一會兒還能多吃點。
神棍陪著趙鼎和薛弼進了宣德門，把他們領(lǐng)到了尚書省，彭玉章領(lǐng)著一干人迎到了門外。
“相公?！?p> “嗯，”神棍點點頭，介紹道：“老彭，這位是趙相公，這是我的恩師薛先生。老師、趙相，這位是彭玉章，我的得力助手。”
“在下彭玉章，拜見趙相，薛先生。”
“彭參議有禮?！?p> “老師，趙相，快里面請，一路舟車勞頓，先歇歇腳，晚上我給老師、趙相接風(fēng)洗塵?！?p> “子威，接風(fēng)洗塵什么的不打緊，咱們還是好好聊聊，如何？”
“嗯?！鄙窆髅靼?，心中有事，飯也不香酒也不美，“那就聽趙相的，請?！?p> 兩班人進了都堂坐定，架勢整的挺像談判，氣氛也有點小嚴(yán)肅。
神棍這邊除了他，還有種彥崮、彭玉章、徐慶和夏侯鏡。
趙鼎那邊，就他、薛弼，還有汪應(yīng)辰。
“老師、趙相，您倆有何教誨，學(xué)生洗耳恭聽。”
神棍謙虛好學(xué)的態(tài)度一直沒變，看場面有點小嚴(yán)肅，便先開口求教。
趙鼎看了一眼薛弼，道：“子威，那我就直說了?！?p> “好，請趙相賜教。”
“賜教談不上?！壁w鼎頓了頓，肅容道：“此次我和薛尚書奉陛下旨意來，是有一事相詢，還望子威坦誠相告。”
神棍點了點頭，正色道：“趙相放心，我一定開誠布公。”
“好，”趙鼎欣慰地頷首，清朗如鏡的眼睛看著葉治，正色道：“老夫想問的就是，子威何所求，作何打算?！?p> 神棍目光如灼，對著趙鼎的眼睛，思索了片刻，平靜而又緩慢地回答道：“我之所求，惟百姓能過上太平安生的日子，天下大同?！?p> “天下大同?！蟮乐幸玻煜聻楣?，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p> 趙鼎不由自主地誦起了《禮運大同篇》，嘆道：“好一個天下大同，子威之志深可欽佩?！?p> “呵呵，趙相過譽了。”
“那子威有何打算呢？”
神棍剛才的回答形而上，有些含糊其辭的味道，既然挑明了，趙鼎干脆就直截了當(dāng)把話說透。
見趙老頭有點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神棍又思索了片刻，嘆道：“趙相，命運如同海風(fēng)，人則如同海上的舟，舟往哪里去，是由風(fēng)決定的?！?p> “子威的意思是，隨風(fēng)飄蕩，隨波逐流？”
“呵呵，這倒不是?！?p> 神棍笑著解釋道：“我心中自有堅持的道，但有時候并非事事都能如己所愿。趙相放心，無論如何，我絕不會因一己之私利而害大義?！?p> 趙鼎問的直接，卻聽葉治答的含糊，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卻又不好再不依不饒地繼續(xù)追問。
不過葉治最后一句話多少還是留了希冀和安慰，趙鼎相信葉治不會是一個因私害公，只求個人私利的人。
既然葉治將公義擺在首位，而他所追求的公義是天下安寧，如今山河盡復(fù)、國仇已雪，那還有什么好折騰、不滿足的呢？
旋即，趙鼎又在思索一個最直接的問題，葉治所說的公義和道，到底該如何去理解。
這個答案并不是唯一，現(xiàn)實當(dāng)中就有多種可能性，每一種可能性都可以找到一個堂皇的理由自圓其說。
一種可能，是從今往后息兵止戈、予民休息，天下重歸太平安定；還有一種可能，一山難容二虎，兩虎相爭分個勝負，天下一統(tǒng)后才真正重歸太平。
趙鼎目光復(fù)雜地看了一眼葉治，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真的讓人難以捉摸，說來說去，還是看不透他的真實意圖。
這么個聊法，翻來覆去還是如打啞謎一般，那就只能單刀直入，表明來意。
趙鼎看了一眼薛弼，薛弼會意，接過話道：“子威，此番你收復(fù)兩河、殄滅宿敵、復(fù)仇雪恥，為國家社稷立下曠世功勛，為師心甚慰之?！?p> “老師，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學(xué)生只是做了一個華夏男兒該做的事罷了，談不上什么功勛?！?p>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為師沒有看錯你?！?p> 薛弼欣慰地嘆道：“大丈夫立德立言立功，功就是功，過就是過，功過不相抵，賞罰需分明。此次你立下奇功，不厚賞，不足以荷天下之望，不厚賞，不足以砥中外士氣。所以，”
薛弼特意頓了頓，放緩語速，鄭重地說道：“陛下為酬你之功勛，決定許你分國自立?！?p> 分國自立？！
這個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掀起了堂上諸人內(nèi)心巨大的波瀾，種彥崮和彭玉章等人相互看了幾眼，又看向了神棍。
神棍看上去還是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心里卻也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他不是為此感到震驚或欣喜，而是覺得趙哥這次出的招還真是挺妙的，每次都是把他架在火上烤的架勢，道德綁架對于那些很看重道義名節(jié)的人來說，還真是個絕佳的武器。
“子威，你意下如何？”
神棍沉思了片刻，婉拒道：“老師，學(xué)生德薄才疏，怎敢居此大位?！?p> 見葉治說起了客套話，薛弼看向了趙鼎。
“子威，此次我與你老師來見你，其實也是為了息兵止戈、天下安寧而來?！?p> 趙鼎嘆道：“我知道你和陛下之間有很多誤會，至今都沒有解開。但你想過沒有，假若刀兵相見，中國重陷戰(zhàn)火，困苦的不是黎元百姓嗎。子威所愿，乃天下安定、百姓能過上安生的好日子，既然如此，又何忍百姓重受戰(zhàn)火焚熾之苦？”
“陛下決意許你分國自立，乃是為天下百姓計，不欲南北再重燃戰(zhàn)火。自靖康以來，百姓困苦已經(jīng)二十載，如今好不容易息兵止戈，天下有太平之象，我想子威也不忍心目睹百姓遷播的苦難吧?！?p> “子威，聽我一句話，為了黎民百姓，放下個人恩怨吧。你分國自立，一如紹興疆界，一南一北永為兄弟之邦，百姓安樂、天下太平，豈不美哉?！?p> “是啊，子威?！毖﹀鲆哺?guī)勸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應(yīng)公私分明，切不可因私怨而害公義。”
趙鼎和薛弼已經(jīng)說的很直白，葉治在北，趙構(gòu)在南，各自稱尊、各管一片，各自消停、相安無事。
神棍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個一意孤行的浪蕩子，而趙鼎和薛弼則是苦口婆心的父母，在規(guī)勸自己浪子回頭。
見趙鼎和薛弼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等著自己表態(tài)，神棍嘆了一口氣，無比誠懇地說道：“老師、趙相，你們也知道，我葉治豈是一個因私害公之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