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里有些沉悶。
聽完趙鼎和薛弼的述職報告,趙構(gòu)有點失望地傻在了那里。
薛弼出馬,一個頂倆,再加上個素有人望的趙鼎,滿以為能順利地把葉治這個小狐貍拿下。
可沒想到這個打著感情牌的豪華使團居然無功而返,不僅葉治沒點頭,連趙桓那里都吃了大癟。
這可咋整,戲沒法繼續(xù)演下去啊。
看著趙構(gòu)一臉失落,趙鼎和薛弼都有些不忍。
“陛下,葉治對老臣言,他定不會因一己之私利而害天下之公義。”
“公義?!?p> 趙構(gòu)知道趙鼎這是在安慰自己,不由悠悠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他所言之公義,是何公義?!?p> “陛下,葉治言其平生之志,惟愿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如今國仇已報,正是與民休養(yǎng)之時,若葉治所言不偽,其定能體圣意。”
趙構(gòu)現(xiàn)在是有點騎虎難下的味道。
繼續(xù)玩下去吧,葉治油鹽不進,趙構(gòu)怕自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到頭來是空歡喜一場。
甩手不玩吧,又怕葉治心中已然有了預期和野望,自己半途而廢,葉治會心懷怨恨,讓雙方的關(guān)系雪上加霜。
“如今該當如何?”
“陛下,事到如今,切不可反復?!壁w鼎顯然也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同樣怕中途變卦會適得其反。
趙構(gòu)聽罷,又看向了張浚。
張浚見趙構(gòu)要自己發(fā)表意見,便直截了當?shù)卣f道:“如今之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p> 趙構(gòu)最后看向了薛弼。
此時此刻,趙構(gòu)可能更重視薛弼的意見,畢竟在場所有人里,最了解葉治品性的就是他這個老師。
“陛下,趙相和張相所言甚是?!毖﹀鲱D了頓,略帶歉疚地稟道:“劣徒無狀,讓陛下憂心,是微臣教導無方,請陛下降罪?!?p> “薛卿莫要自責,朕說過,與你無關(guān)。”趙構(gòu)寬慰道:“愛卿此次和趙相北上,勞苦功高,朕心甚慰?!?p> 這趟差事雖然沒辦好,但該有的慰勞和賞賜還是不能少的,在這一點上,趙構(gòu)心里是打定了主意,要趁勢給薛弼提一提,給他拉到中樞里來。
一來,薛弼這個人水平是夠的,完全能勝任中樞重任;二來,也是更重要的,趙構(gòu)要做出個樣子給那個人看,既然打出了感情牌,那就繼續(xù)出,不管實際效果有多少,至少只會加分不會減分,自己釋放這么多的善意,總會有點效果。
“可淵圣……”
沒有男二號,想要把戲唱下去,有點犯難啊。
“陛下,既然淵圣不愿再沾惹俗務,那就不要勉為其難。”
趙鼎和薛弼回來稟奏時,考慮到趙構(gòu)的顏面,沒敢跟他提趙桓讓他們轉(zhuǎn)達的那句誅心的話,“如今只能直接昭告天下,許葉治分國自立?!?p> “可朕擔心言論洶洶,不可遏止啊。”
“陛下,此事體大,些許議論在所難免,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還請陛下決斷?!?p> 這兩句話,倒是符合張浚一貫的作風和性格,說干就干,快刀斬亂麻。
有些話張浚沒敢說出口,當年趙構(gòu)一味議和,連臉皮都不要了,哪在乎過什么言論?
“陛下,”見趙構(gòu)還是一臉苦逼,趙鼎勸慰道:“此事當斷則斷,至于言論,臣等先跟臺諫同僚通通氣。”
趙鼎這話說的趙構(gòu)眉頭一展,先跟最會吵吵把火的臺諫打招呼,讓他們老實點,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而且人這個東西很有意思,遇到激憤的事情,一開始情緒是最激烈的,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情緒會慢慢消磨淡化。
朝政上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一開始反對的聲浪高的嚇人,可沒過幾天,好像所有人又默認了一般。
有些事情,讓他們發(fā)泄一下,也就消停了。
趙構(gòu)點了點頭,當斷則斷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
張浚剛才也說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不管樂不樂意,這戲還得繼續(xù)往下演。
至于言論,管他呢,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渡過眼前這個難關(guān)再說吧。
“好吧,那就先擬旨,待大朝會時詔告天下。”
……
御史中丞何若是秦檜推薦,從右諫議大夫提任的。
秦檜突然致仕,讓他這個當十個月的御史中丞深感不安,所以在朝堂上,何若是小心翼翼,生怕說錯做錯。
今天趙鼎和張浚突然要見自己,何若的心里“撲通撲通”跳的厲害。
政事堂里除了趙鼎和張浚,還有薛弼,這三個人是新組成的中樞三駕馬車。
特別是這個薛弼,不知給皇帝下了什么藥,剛?cè)味Y部尚書個把月,昨日又除了參政,這提拔的速度,讓人想想就覺得羨慕嫉妒恨。
參政啊參政,秦相公要是不致仕,這個位置是要落到我頭上的吧。
看著一臉云淡風輕的薛弼,何若心中就一陣吃味。
三駕馬車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交椅上,沒有什么起身的意思,何若一看風頭,連忙收拾了心緒,趨步上前見禮。
“下官拜見趙相、張相、薛參政?!?p> “何大人無需多禮,坐。”
“謝趙相?!?p> 何若坐了下來,有些不安地等著趙鼎他們開口。
“何大人,要是老夫記得不錯的話,你是去年十一月履新的吧?!?p> “是?!?p> 聽趙鼎一照面就提自己執(zhí)掌臺諫的事,何若不由多賠了小心,應道:“相公記性真好。”
“嗯,”趙鼎點了點頭,“何大人久在臺諫,忠于職事,敢于直言,陛下簡拔,是知人善任?!?p> 何若久在臺諫系統(tǒng)任職,從殿中侍御史到右正言,到右諫議大夫,再到御史中丞,是一步步爬上來的。
“相公過譽。”何若連忙謙遜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下官不敢尸位素餐?!?p> “好,說得好?!壁w鼎笑道:“人人都要像何大人一樣勤于王事,何愁天下不興啊?!?p> 何若微微有些臉紅,心里更加忐忑,趙鼎這有一句沒一句的扯,像是夸獎又像是譏諷,是不是要把自己給擼了?
何若陪笑道:“要說勤于王事、忠于職守,趙相和張相才是百官楷模。”
對于何若順勢送上來的高帽,趙鼎和張浚相視笑了笑,張浚道:“臺諫責任重大,何大人肩上的膽子不輕吶。”
“相公說的極是?!焙稳羟飞淼溃骸跋鹿倬团伦约翰攀鑼W淺,辜負了陛下簡拔之恩?!?p> “何大人,你覺得臺諫最重要的職責是什么?”
何若聽張浚明知故問,心頭微微一緊,更加小心地應道:“糾彈不法,肅正綱紀?!?p> “呵呵,掌以刑法典章糾正百官之罪惡,說的也沒錯?!睆埧PΦ溃骸安贿^老夫以為,臺諫者最重要的不是糾彈不法、犯顏直諫?!?p> “噢?”臺諫三院,最重要的不是本職工作,這論調(diào)倒是新鮮,何若忍不住求教道:“請相公賜教?!?p> “朝中百官,無論何職司,最重要的其實是為君分憂?!?p> 張浚這句話點到了本質(zhì),何若帶著欽佩施禮道:“下官受教了。”
“何大人,我等今日請你來,是有要事相商?!变亯|的差不多,趙鼎準備奔入主題。
“請相公吩咐?!焙稳魬B(tài)度好的一匹,哪像是臺諫的扛把子。
趙鼎點點頭,問道:“不知何大人是否愿替陛下分憂?!?p> 何若一聽,立馬起身,北面而拜道:“何若愿粉身碎骨,以報陛下?!?p> “呵呵,很好?!睆埧PΦ溃骸拔揖驼f何大人是個忠直之臣,果然沒錯?!?p> “何大人,請坐。”趙鼎繼續(xù)說道:“陛下最近正有一事憂心,我等作為臣子,當盡心竭力為君父分憂。”
“有什么差遣,相公就盡管吩咐吧?!?p> “何大人也知道,葉治葉大都督收復兩河中原,殄滅金國,報仇雪恥,立下不世功勛。陛下欲重酬其功,以彰賞罰之大義。”
“國家大事,惟賞與罰。賞當其勞,無功者自退。罰當其罪,為惡者咸懼?!睆埧=釉挼溃骸按舜稳~都督立下潑天浴日之功,不重賞不符中外之望,不重賞難聚聚天下士卒之心?!?p> “不過陛下?lián)闹爻耆~都督之功,朝中會有濫賞之論,故遲遲不敢下詔?!壁w鼎深深地看了一眼何若,問道:“不知何大人怎么看?”
原來是這個事。
何若這才明白,趙鼎和張浚費了這么多口條,是怕臺諫反對重賞葉治。
按慣例來說,臺諫都以和皇帝唱反調(diào)為榮,但身為臺諫官最需要的不是正直,而是眼力。
有些事情你把唾沫星子噴到皇帝臉上去都沒事,有些事情多說一個字都有可能觸逆鱗。
何若心中已有計較,當下表態(tài)道:“正所謂有功不賞,為善失其望;奸回不詰,為惡肆其兇。葉都督有大功于社稷,理應重賞?!?p> 趙鼎滿意地點了點頭,“陛下也是這個意思,只是朝中至今無半點動靜,陛下憂心。何大人,臺諫有風聞奏事、勸諫進言之責,可不能讓有功不賞的事發(fā)生啊?!?p> “相公放心,下官知道該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