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春日當空,雖沒有夏日時的熾熱,可地上好似蒸騰起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有人意欲劫糧。
只一瞬間,十幾名官差自后上前,在人群中排開一小片空地,將若琉團團圍在中間,紛紛拔出腰間的佩刀,鋒刃相對。
街上,一下子安靜下來。
眾人皆屏住呼吸,齊齊望向這名女子。
人山人海間,仿佛凹陷了一塊,在陷下之處,只她一人,一身干凈的淺藍衣裳,黑發(fā)編成長辮垂于腦后,發(fā)上插著一兩支簡單的釵子,手上空無一物,明明時嬌弱的身軀,卻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
包圍著她的鋒利的刀刃,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陰森寒冷的光芒,晃得眾人睜不開眼,不覺間后退了幾步。
而站在中間的女子,忽然彎下身子,撿起腳邊的一顆小石子,卻嚇得眾人唏噓一聲,再次后退,就連官差拿著佩刀的手也不禁抖了兩下。
晃動的刀刃,格外刺眼。
許久,才有人上前問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孤身一人空手劫糧?”
說話的是負責(zé)這一處施粥賑濟的漢軍旗的大臣蘇景年,身著一身官府立在臺階之上,瞧見是一女子,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劫糧?”若琉扯過一邊嘴角,偏過頭,冷哼一聲,不屑道:“大人,方才小女聽得這賑濟的米粥不夠,特來問問大人,該當如何?”
最后四字,她不免加重了語氣。
靜寂的大街上,眾人怔怔地望著她,說不出一個字來。
有的人覺得她多管閑事,是活該;有的人眼中只是好奇;還有的人同身邊好友一起對著她指指點點;可更多的人眼中是對她的同情,沖撞官員,可沒有一絲好處。
“不過女子,竟敢在此置喙本官?”蘇景年的身子又直挺了幾分,還加大了聲音道,“本官如何行事,還不至于告知于你。來人,此女妨礙公務(wù),拉下去,隨后處罰?!?p> “我看誰敢?”
圍著若琉的官差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便有人大聲反問。
眾人尋聲望去,在人群中讓出一條小道。
胤禟不緊不慢地上前,站在若琉面前,忽然一反常態(tài),用手揉著眉心,一個懶懶散散的聲音自他口中而出。
“今日這光,倒很是晃眼,莫不是睡得太久,醒來便是夏季了?”
若琉有了幾分迷離,她只覺著這樣的場景有些熟悉,萬春樓前,他一身錦衣華服,執(zhí)扇而來,一聲“住手”將所有人呵斥在原地。
“若兒,可算是找到你了?!必范K側(cè)過頭,向她眨了眨眼,又佯裝清了清嗓子,手指在拿著刀的官差前隨意劃了幾下,不滿道:“蘇大人這是作甚?”
他故意將尾音拖長。
蘇景年這才回國神,冷汗直冒,連忙讓圍著若琉的官差把刀收起,還責(zé)令他們退下。
他慌慌張張地走上前,輕拍衣袖,單膝跪地行禮,“下官見過九阿哥?!?p> “嗯,起來吧。”胤禟淡淡應(yīng)聲,走到蘇景年的身旁,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又輕咳了兩聲。
蘇景年立刻會意,朝著若琉作揖道歉:“姑娘,下官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還請海涵?!?p> “大人,賑濟的米粥不夠,該當如何?”若琉直直地望著蘇景年,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
“下官……下官也無可奈何,朝廷下發(fā)的賑濟的糧食每日都有定額,下官……下官實在是沒有辦法?!碧K景年的態(tài)度有了天翻地覆的轉(zhuǎn)變。
若琉不再言語,默默走到施粥棚中,當著眾人的面,將之前撿的石頭丟進鍋里。
蘇景年正欲開口指責(zé),可一抬眼便是一旁一副若無其事樣子的胤禟,硬生生將話咽了回去。
棚前的人群瞬間嘩聲而起,怨聲不斷。
“排好隊,一個一個來。”仿佛一切都是幻覺,若琉高喊著,那些怨聲咒罵恍若未聞。
只一會兒,聚集在粥棚前的人群少了大半。
可不多久,鍋里的粥悉數(shù)分完,可棚前依舊有不少人沒有分到。
正在若琉皺起她的秀眉,不知如何時,胤禟用紙扇輕輕戳了戳她的手臂,從街上四面八方來了幾個捧著大蒸籠的人。
“若兒,你瞧?!辈痪们埃村佒械闹嘀皇2坏绞氲牧?,便吩咐人去采買了臨近的饅頭攤上將所有的饅頭悉數(shù)買來,正巧在粥分盡時他們從四面趕來。
若琉一驚,望著他的眼睛微微濕潤,她莞爾一笑,輕聲說道:“謝謝爺?!?p> 隨后,她又重新面朝人群,出聲高喊:“大家別急,這里還有些饅頭,都有份?!?p> 等到一個個蒸籠中的饅頭全數(shù)分給了饑民們,春日已下垂幾分,天色欲晚,若琉直起身子,叉著腰扭了幾圈脖子。
她轉(zhuǎn)過身,將一抹釋懷的笑容掛在臉上,她看著執(zhí)扇的胤禟,俏皮地眨了眨眼。
這時,蘇景年走到二人面前,作揖道:“九阿哥,這里的饑民都已分到糧食,九阿哥心善,不忍百姓受苦,著實令人感動?!?p> “呵呵?!必范K輕揮執(zhí)扇,嘴角掛著一個玩世不恭的笑容,道:“蘇大人過譽了,我何德何能,經(jīng)得起蘇大人此番稱贊?”
“是是是。”蘇景年立刻會意,朝著若琉作揖,繼續(xù)道:“姑娘心善,為百姓著想,下官定當向姑娘學(xué)習(xí)?!?p> 若琉臉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滯,見風(fēng)使舵的本事她算是見識到了。
“方才便覺得姑娘有些面熟,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一般?!碧K景年再次開口。
“哪里,只要下次大人不再以刀相待便好了,哦不對,小女子可不想有下次見面了,這里,瘆得慌。”若琉用食指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她從未見過有人變臉可以面不改色的,那時候若不是爺在這里,恐怕她現(xiàn)在不知道在哪里了吧。
而今想來,她忽然有些后怕。
“這……”蘇景年有些尷尬,他這把年紀,第一次被一女子說道,而且還是本應(yīng)該呆在閨閣之中的姑娘,但他只能將怨恨藏在心里,臉上露不得絲毫。
“好了,那我們便不再打擾蘇大人辦事了,若兒,我們走吧?!必范K用余光悄悄瞥了一眼若琉,面上毫無波瀾,可心中漸漸升起對她的好奇。
面對鋒刃直向時的鎮(zhèn)定堅毅,又能將自己的善意贈予他人,還能在最后說出讓人難堪的話語。
有趣,實在有趣。
他笑了笑,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