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邪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多少個年頭了。似乎歲月對他而言，除了一串數字，已經沒有了意義。

　　他已經四十歲了，按理說已經是不惑之年，人生終歸是該看透放下些什么的。吳邪不知道自己這輩子算不算通透。前半生一直在追尋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是是非非，如今回頭想想，最單純的那些日子，竟也成為了過去式，如今只能靠回憶才能記起些東西去緬懷。

　　吳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即使身邊總是有人在關照他。即使各種牛鬼蛇神的方子法子試了一種又一種，卻也不見好轉。他不怕死，曾經怕過，可那也畢竟過去了。他在最怕死的那些歲月，卻跟一群人做著最不怕死的事。那些歲月，提及也讓人膽戰(zhàn)心驚。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四十多年前的今天，他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懷著幾代人的期望。

　　“吳邪，無邪，讓他這一生干干凈凈?！边@是吳老狗的愿望，他一生未曾安穩(wěn)，臨罷了給自己孫子起這樣一個名字。既是期望，也是安慰。

　　可偏偏，吳邪一輩子辜負了很多人，到如今，連他爺爺的愿望也沒能實現。他倒是干干凈凈的來了這個世界，如今卻是難干干凈凈的走。二十歲時候的吳邪沒想過這些，只想著自己的古董店能掙幾個錢，能不能給王盟付得起下個月的薪水，畢竟就算王盟每天都在店里玩掃雷，人都生根了。好歹人總是在的，錢也少不了。

　　吳邪躺在藤椅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今天的太陽還算不錯，近兩年的日子安穩(wěn)了許多。不然這樣的太陽在斗里可是見不到的。吳邪很久沒有下地了，即是不想，也是不敢了。年少的那些好奇心也被歲月磨的所剩無幾，取而代之的是果斷和殘忍。

　　生日這種事情，自然要人多才好慶祝。早在兩天前秀秀便來給吳邪出謀劃策著今年的生日，手舞足蹈的樣子讓小花看了都忍不住笑，吳邪身為當事人反倒是沒什么反應。

　　很多事重復的多了，就沒有那么吸引人了。吳邪想了想，也不知道張起靈那些重復而沒有止境的歲月，是如何挨過來的。

　　轉頭一想，吳邪自嘲的笑了笑。

　　張起靈和他怎么會是一樣的人呢。吳邪一直都知道，從第一次見面到如今，哪怕是他為他站出來的那十年，吳邪也一直知道，他們是不一樣的。人各有命，吳邪原來不信命，現在倒是信了，大概是因為年紀大了。人年紀一大，就容易迷信，這是規(guī)律。

　　手機上是胖子兩天前的短信，他說無論如何也得回來給天真過生日。于是他兩天前就從巴乃出發(fā)了。按照路程，大概也是快到了。

　　小哥上次回家是兩天前，從附近的林子里給吳邪帶回來了一堆野蘑菇。跟小哥在一起這么長一段時間，吳邪早就已經習慣了他的來無影去無蹤。吳邪從來不去問張起靈要干嘛，但他會等他。吳邪覺得總要有人等他的，哪怕以后不是自己，至少現在自己是站在他身邊的，是離他最近的人，盡管依然有看不到的距離。

　　吳邪曬著太陽昏昏欲睡，閉上眼之前想著很多，就在馬上要去見周公的時候。雨村的門被推開了。

　　“你大爺的小天真，我這幾個日子不回來，你這都提前過上養(yǎng)老生活了？用不用胖爺我給你整條羊絨毯子？”胖子把手上提著的菜一股腦堆在桌子上，回頭跟吳邪打趣。吳邪笑了笑，正準備懟回去。門外又來了動靜。

　　“胖子叔叔，吳邪哥哥本來就一把年紀了，不養(yǎng)老也沒事做你說呢?！毙阈憬裉齑虬绲闹鴮嵠?，身后跟著小花，他還是老樣子，大概是因為小花比吳邪會保養(yǎng)，如今看上去倒是比吳邪年輕些。

　　吳邪起身望向門外，視野里沒見到他的身影。

　　“你們怎么來了，大老遠的?！眳切白焐峡蜌?，可臉上的表情卻是一點不含蓄。

　　“你胖爺我怕你在家發(fā)酵了，特意來看看年過不惑的天真最近還天不天真?！迸肿拥故遣豢蜌猓黄ü勺趨切按采?，嘴里已經叼好了吳邪的煙?！安皇桥譅斘艺f你，這些年咱也沒少掙，咋還抽這便宜貨，能不能整點那貴的給胖爺我打打牙祭？”

　　吳邪白了一眼，說“你知足吧，我現在的身體，醫(yī)生是不許再抽煙了，這點存貨都是老子當年的好東西，你不稀罕給我放下?！?p>　　胖子頓了頓，沒說話，坐到吳邪身邊?！靶「缒?，咋還不回來，這種日子可不能缺了他?！迸肿娱_口。

　　吳邪抬頭看著廚房忙忙碌碌的秀秀和小花，嘴角扯起來笑了笑。“不知道，兩天沒回來了，習慣了?！迸肿右话寻褵熎苏酒鹕?，拍了拍吳邪的肩膀“開心點，今天可是個好日子?！闭f罷去了廚房留下了吳邪一個人。

　　瞇了瞇眼睛，吳邪沒說話。也不知道怎么說，生日這種事年年都有，不足為奇?？伤F在居然擔心起來自己還能有幾個生日這種事。他想過放棄，可是是胖子，是小哥，是小花，是每一個人把他拉了回來。現在的他不怕死，可是不想死。

　　吳邪總在夜晚徹夜不眠地想，想他這半輩子的種種過往，想他那些做過的事和遇見的人。

　　他總能想起那些已經不在了的人，想起潘子，想起他的樣子，他的聲音，甚至是他最后沒吃完的那半碗面。他多希望潘子是真的回老家了，回去娶媳婦，過正常人的日子?？墒窍ＭK歸是希望，現實往往無情。

　　吳邪也會想起阿寧，那個漂亮又利落的女人，吳邪從前沒見過這樣的女人，阿寧是第一個，她卻在她最漂亮的年紀離開了。

　　說不悔恨是假的，吳邪也想過倘若回到過去還會不會走今天這條路?？墒怯行┦孪胂刖退懔?，若是當真了反倒傷害了自己。吳邪總是安慰自己，人都有命，包括他自己，可是就算如此，有些意難平也無法輕易說服。

　　這頓飯吳邪很開心，久違的團聚，久違的敞開心扉。

　　吳邪甚至把醫(yī)生的囑托拋在了腦后，幾杯酒下肚，頭倒開始暈暈乎乎。后來的事吳邪不記得了。只記得最后小花把他扶在了床上，旁邊是醉的不省人事轱轆震天響的胖子。

　　半夜吳邪被口渴叫醒了。黑暗里是死寂的安靜，吳邪踉踉蹌蹌的去接了水。冰涼的水下肚，吳邪的酒也醒了幾分。這才看到坐在窗邊的張起靈。

　　他還是老樣子，月光勾勒他的輪廓，安靜又凜冽。仿佛不存在于這世間，事實上也確實是，張起靈在這個世界上，卻也不在這個世界上。一直都是這樣，好在他現在有了吳邪，還有了其他兄弟。這才讓他這張臉，有了點人間的溫度。

　　吳邪傻愣愣的，也不說話，就那么看著他出神。張起靈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么注視著，誰也不肯開口。

　　最后還是吳邪輸了，吳邪走過去，坐到他對面，開口“這幾天去哪了，也不說一聲?！眳切皼]有抱怨，也沒必要抱怨。更不是質問，更像是兩個人之間的關心，說不清道不明。

　　張起靈抬頭看他，眼睛是低沉的，平靜深邃，和平常一樣的張起靈一樣。

　　“吳邪?！睆埰痨`把手伸進懷里，摸出了一顆珠子，亮晶晶的，漂亮的很。遞給了吳邪。

　　吳邪愣了一下，沒有看著張起靈，而是盯著他的手?！斑@是給我的？”

　　“嗯”張起靈點了點頭，“睡覺時候含著，治病的。”

　　“你這幾天就是去找這個了？所以不回來？”

　　張起靈沒說話，安安靜靜的看著吳邪。他也不用回答，這么多年的相處，吳邪什么都懂，就算不說，兩個人也足夠默契。

　　“這是給我的禮物嗎哈哈。”吳邪打趣道?！笆?。”張起靈短暫的回答了一下，一如既往的干脆和惜字如金。

　　“你倒是誠實?！?p>　　吳邪想了一下自己含著珠子睡覺的樣子，這個場面自己曾經在斗里倒是見過不少，不由得縮了一下。吳邪看著他的眼睛，干凈卻看不明白，一如既往。

　　揉了揉自己的頭，吳邪又爬回了床上，胖子的呼嚕依然此起彼伏，但宿醉的頭疼讓吳邪來不及想那么多，只想趕緊睡覺。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吳邪似乎聽到了一句話。

　　“吳邪，生日快樂。”

　　張起靈哪里都好，就是什么都不肯說。甚至連這句話，都讓吳邪以為是自己醉酒產生了幻覺?？墒菂切耙廊缓荛_心，成年男人的喜悅有時候也可以很簡單。

　　這天夜里，吳邪的夢里出現了很多人，那些已經錯過卻戀戀不舍的人。那些來不及說再見就分道揚鑣的人，吳邪在夢里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第一次見到他們的那天，回到了那些清醒時不愿回憶卻銘刻心間的時候。

　　這一夜，吳邪睡的很香。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吳邪又度過了一年。他被世界改變，卻也從沒改變，他一直都是那個希望所有人都好的吳邪。

　　白云蒼狗，風云變幻，他依然少年意氣。

　　“吳邪，生日快樂?！?p>　　---是阿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