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霖帶著夭芒徑直去了長寧宮。
這么些威嚴的殿宇樓臺,卻有一個這樣秀氣的名字。
惟愿天下長安寧。
夭芒怎么也難以想象,這會是族長想出來的祝福與愿景。
雖然姜族人,確實一向除魔衛(wèi)道,解民生困苦。
可這句話這么溫柔。
而族長那個脾氣……
夭芒撇了撇嘴,一腳踏進了宮門。
“喲,是芒丫頭回來啦?!遍L寧宮巡衛(wèi)雖然換了不少新人,但還有許多老面孔。
“李叔,張大哥?!必裁⑿σ饕鞯赝麄兇蛘泻?。
“你這出去歷練也真是太久了,一去就是三年五載的,叫我們好是想念?!崩钪T平搓了搓手,芒丫頭不在,這里可真是冷清了許多。
“啊哈哈?!必裁项^打著哈哈,她那哪兒是歷練,分明是撂跑,沒想到,對外族長還替她掩飾了。
“哼?!鼻刂倭仄^臉冷笑了一聲。
夭芒悄悄瞥了他一眼。
因為出逃和聯(lián)姻的事,秦師兄好像對她更加不滿了呢……
”你自己去重巒殿?!弊⒁獾剿囊暰€,秦仲霖冷著臉轉過頭,這個丫頭雖然沒什么本事,卻總是能得族長青眼,“我還要去山上交任務?!?p> “哦,好。”夭芒忙不迭點頭。
秦仲霖又冷哼了一聲,御劍就往山上去了。
重巒殿極高極大,夭芒拾階而上,最后在雄偉華貴的殿門前停下。
守門的侍衛(wèi)通傳,族長在正殿后面的書房里,令她直接進去。
一天十二個時辰,半數(shù)泡在那扎堆的文書里。
夭芒撇嘴,這那里是什么“武將”,分明只是個“文臣”。
她老老實實地穿過此刻空蕩蕩的大殿,又故意繞圈子經(jīng)過自己的小屋子和其他殿內寢室瞧了瞧,這才來到另一邊一派古樸的屋舍前。
夭芒乖乖巧巧在書房門口跪好。
她有覺悟,今次至少要跪到明天清早才能罷休了。
真想念她的小木床啊。
屋內,正在低頭批改文書的人倏忽停下了筆,頓了頓,又接著寫了下去,他落筆從容有力,筆跡瀟灑剛勁,行云流水般批完剩下的文字,頭也不抬,合上放到一邊,左手已又從一側拿過另一份新文。
屋內的人忙至月上三桿。
屋外的人跪到星落群山。
夭芒點著頭打瞌睡,腿已經(jīng)全麻了,背脊卻一點不敢彎,生怕被發(fā)現(xiàn)要罰得更久。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夭芒一個激靈清醒了幾分,趕緊擺正姿勢壓低腦袋。
深黑交疊暗紅的靴子在門檻里停了片刻,一步邁了出來。
從夭芒的角度,只能看見修長矯健的腿大步一邁,直接從自己身邊跨了過去。
黑色暗紅邊束身衣擺擦過她身旁,耳畔響起男人低沉而嚴厲的聲音,“起來,去吃飯?!?p> 唔,好兇……
夭芒低著頭站起來,拖著麻腿亦步亦趨跟在后面,心里卻有些雀躍。
長寧宮的伙食真乃人間一絕??上н@里辟了谷的人們都不懂得享受。
她悄悄抬起頭,瞅著前邊從放慢腳步又漸漸變回快步前行的族長。
黑衣紅帶,飛肩束袖,寬肩窄腰,勁長身形,高束的黑馬尾在前面晃啊晃的,因為身高的巨大差別,她總是仰著脖子一路盯著它左右搖擺。
這背影似乎十六年來就從來沒有變過一樣。
她眨了眨眼,偷偷露出一個笑臉來。
一起吃晚餐這點好像也沒有變誒。
明明她都離家“叛逃”四年了,今日竟然仿佛還和從前一樣,調皮搗蛋,受罰,被領著去吃晚飯……
似乎早收到了消息,到庭院的時候已經(jīng)有熱騰騰的飯菜被端了上來。
好香!夭芒的眼神不住地往菜盤上瞄。
“坐吧?!蹦峦鞯穆曇衾渚统?,他率先坐下,夭芒立馬就跟著一溜煙坐在了對面。
鹽水肘花兒,持爐烤鴨,糖熘荸薺,芙蓉香蕉卷,糯米涼糕……
好多她喜歡的菜~
夭芒咬著唇低著腦袋,眼巴巴瞅著族長大人的筷子。
“吃吧。”穆庭楓掃了她一眼,淡聲吩咐。
小姑娘的眼睛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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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美食當前,夭芒吃得極開心,卻又不敢太放肆。
她一邊扒飯,一邊啃了一口豬蹄,心思百轉千回。
居然沒有發(fā)火,沒有受罰,還準她先吃飯,妖異!
往常吃飯,總是夭芒嘰嘰喳喳邊吃邊說個不停,若是犯了錯,則只能一聲不吭,戰(zhàn)戰(zhàn)兢兢埋頭苦吃。
按禮節(jié),應當是食不言,吃也要有吃相。
可只有這條,族長從來沒有管過她,雖然他本人倒是遵守得很標準。
所以此刻兩人之間正是可怖的沉默。
——除了夭芒吃個不停的聲音。
山雨欲來風滿樓??!
為了防止這是“最后的晚餐”,夭芒又盛了半碗奶汁魚片一掃而空。
過去,族長一慣很忙,但只要兩個人都在長寧宮,哪怕是一邊處理公務一邊用膳,他也必然會陪她吃這頓晚飯。
這是從夭芒很小的時候就形成的不成文的約定。
按照過往經(jīng)驗,飯桌上說話,比平常單獨去找他,態(tài)度包容多了。
要不要趁機先認個錯呢……
“我錯了?!睘榱私酉聛淼纳妫腼栔?,她糾結了幾下,果斷停了手,放下了新拿的豬蹄。
“錯哪兒了?”男人漫不經(jīng)心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銳利。
“唔……”夭芒被他吃人的眼光嚇得噎了一下,“不該偷偷溜出禁制,不該沒有乖乖被師兄們抓回來,不該這么久都不通音訊。”
“既然知錯,為何還犯?”穆庭楓神色如常,聲音卻極冷。
“……我不想現(xiàn)在嫁人……”夭芒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而且大家都去過外面……我真的很想能出去看一看?!彼行┪?。
“你長本事了,都能去玄境溜達,還怕有什么好事是你碰不上的?”穆庭楓勾了勾嘴角,鳳眼冷冷看她一眼。
夭芒頓時縮了縮脖子。
感覺一盆冷氣從頭澆到腳。
“沐小染是好人?!彼÷曓q解,“你們不也認識嘛……”
“不熟?!蹦腥嗣嫔翢o波瀾,眸中卻透過冷厲的鋒芒。
其實,穆庭楓長相英挺凌厲,五官俊朗卻深邃,放眼六界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英俊樣貌。
但在夭芒眼里,他的形象永遠和魔鬼化成等號,感覺上也只有一個字——兇。
是以他哪怕只淡淡說了兩個字,語調還算不上嚴肅,也并沒有皺眉發(fā)火,更別說聲色俱厲了,小姑娘卻也已經(jīng)連續(xù)打了兩個寒戰(zhàn)。
“有這么怕我?”男人微笑,卻自有一種威嚴叫人不寒而栗。
怕他,卻逃出族去整整四年,遍尋不歸。
雖然說著錯了,心里卻毫無畏懼。
是為了什么,真當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