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穿著從衣柜里翻出的舊衣服，從亡者峽谷崖壁上的一間小木屋走了出來。
舉目眺望。
大大小小的高腳吊樓錯落有致地懸掛在赤色峽谷兩側(cè)的峭壁上，并順著層層疊疊的木質(zhì)平臺和拐來拐去的臺階，向下一直延伸到谷底。
峽谷河道兩旁以及吊腳樓之間的平臺上正人來人往，有用扁擔挑水送貨的，有晾衣服的，有人在有限的空間里放下一排排的花盆，用來種植瓜果和蔬菜。
遠處磨坊頂上的巨大風車正被峽谷上空疾馳而過的谷風帶動，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鐵匠鋪的煙囪坐落在河邊，不知疲倦的水車和鼓風機24小時保持運作，工匠和學徒也在不停地敲擊著、淬煉著、打磨著。
谷底的集市上人頭攢動，依稀間能夠聽到商販的叫賣聲。
“新鮮出爐的面包卷！面包棒！普雷結(jié)！布留修！恰巴塔喲！快來看快來選！”
“來來來，上游梯田產(chǎn)的水稻，還有最后50袋！下次買要等到10月份羅！”
“鹿茸、熊掌喲！肉蓯蓉、鎖陽喲！沙棘沙蒿羅布麻！”
“自家種的蔬菜！番茄胡蘿卜和洋蔥！便宜又新鮮！”
“獸肉！臘肉！風干肉！兔子肉、野豬肉、鴕鳥肉、蜥蜴肉！各種肉！還有雜碎賤賣！”
……
走在集市上，看著琳瑯滿目從商鋪里一直堆到街上的商品，凱恩受到了強烈的震撼。這還是30年前，那個食物緊缺、餓殍載道的亡者峽谷嗎？要知道所謂亡者峽谷，不過只是流亡之人最后的聚居地而已！
可他并沒有想太多，因為這畢竟是好事。
他現(xiàn)在要找的，是一棟叫做“狩獵者公會”的建筑?？伤]有問路，因為亡者峽谷可不存在什么外地人。要是連鼎鼎大名的狩獵者公會都找不到，豈不是顯得過于可疑了？
半個小時后，凱恩在亡者峽谷最中心的“出征廣場”附近找到了狩獵者公會，可見狩獵者公會如今在亡者峽谷有著多么舉足輕重的地位。
可剛準備進去，門口的守衛(wèi)就舉著長戟將他攔了下來。
“抱歉，這里禁止無關(guān)人員涉足！”
凱恩見狀，從兜里掏出一個銀杏木雕成的徽記?；沼浬厦骅傆幸活w紅寶石，刻著一匹荒漠狼，邊緣還有裝飾性的刀劍和火焰紋路。
可守衛(wèi)看了看徽記，又看了看凱恩。
他自然看得出來徽記不一般，但他并不清楚徽記的作用。而且眼前的這個人衣服破舊不堪，絕不像什么有錢有勢的人，可能連市井小民都比不上。估計這徽記就是他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
“你走錯了兄弟！典當請前行200米，左轉(zhuǎn)，找錢氏古董店。”
這時，一個杵著拐杖的老者從門里慢悠悠踱了出來。
“誒？這位小兄弟，可否把它交給老夫看看？”
老者接過徽記左看右看，愣是沒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罢O，這難道是上一輩荒野獵人的信物？”
凱恩點點頭：“確實是……上一輩……荒野獵人的信物?！?p> 老者兩眼惺忪，似是回憶起了過往的崢嶸歲月?！吧弦惠叺幕囊矮C人，總共也就那么50幾號人，現(xiàn)在還活著的也沒幾個了。大部分的徽記，要么遺失在了荒野，要么跟著他們的尸骨埋進了墳?zāi)埂Ｐ⌒值?，這東西你是哪里得來的。”
“這是我父親的?！?p> 老者瞪大了眼睛。“敢問閣下父親的名號？”
凱恩搖搖頭。
“哦，不方便透露么？”
凱恩：“其實，我主要是想來打聽幾個人。
“你說吧?！?p> “艾倫·懷特，安雅·霍克，安德魯·丘吉爾，薩爾曼·汗，卡特莉娜·卡芙，奧斯特羅夫斯基，村上千秋，李秋桑，……還有一個名字最長的，叫艾迪遜·阿蘭蒂斯·德·納西曼托?！?p> 老者和守衛(wèi)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什么？
考聽力嗎？
這么多名字，竟然還不是同一種語言！你是怎么做到一口氣說完，舌頭還不打結(jié)的？
老者只得咳嗽了一聲：“不好意思，能不能再說一遍？”
空集：“艾倫·懷特，安雅·霍克，安德魯·丘吉爾，薩爾曼·汗，卡特莉娜·卡芙，奧斯特羅夫斯基，村上千秋，李秋桑，艾迪遜·阿蘭蒂斯·德·納西曼托。”
“啊……額……，能不能再……說慢一點？”
空集扶額?！熬褪?0年前，在蠻荒戈壁上獵殺了鎧角獸的那一隊人。”
哦~能說人話你不早說！
老者心里馬賣皮，臉上笑嘻嘻。
“這個我有映像，你說的是不是30年前，亡者峽谷鬧饑荒的時候，從荒野里拉著一頭巨大無比的鎧角獸回來的那隊人。當時可是震驚了整個亡者峽谷，慶祝的焰火足足燃燒了大半個月，直到鎧角獸被吃得只剩下一具骨架！”
空集：“啊對對對！我主要是想知道這些人現(xiàn)在怎么樣了?！?p> “我沒記錯的話，艾倫在狩獵鎧角獸的時候就死了，隊長凱恩·康斯坦丁也在戰(zhàn)斗中變成了植物人。至于老安德魯，那場事故后不久就放棄了當戰(zhàn)士，在集市上開了家鐵匠鋪，后來安雅隨了他，改姓了丘吉爾。
“請問，還在世的有哪些？”
“只有老安德魯，還有安雅了吧……至于其他人，有2個在之后的狩獵中犧牲，剩下的4人年紀大了，也跟安德魯一樣改行做了別的生計，但是因為身上都有舊疾，沒能挺過五年前那場下層位面的侵蝕?！?p> 守衛(wèi)：“你說漏了！還有那個輔助呀，可出名的那個！”
“哦哦！差點忘了那個混子輔助。就是那個打團的時候從來不用上去抗，只需要在后面躲著，沒事兒放放鑒定，有事兒丟個沉默，有事兒沒事兒就喊開始撤退，而且真要跑的時候跑得賊快的那個輔助。啊對，叫李秋桑。他現(xiàn)在一把歲數(shù)了，還跟著年輕人在荒地上摸魚呢，摸得好不快活！”
“額……謝謝，打擾了?！?p> 空集深深鞠了一躬，隨即轉(zhuǎn)身離開。
他找到一個沒人的小巷子，將身體的控制權(quán)交換給了凱恩——沒有肉身的話，他連哭泣都做不到。
凱恩背靠著墻面，身子無力地滑下去，最后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接著他發(fā)出悲憤的怒吼，拳頭錘在硬木墻上，竟然留下一個肉眼可見的凹痕。
人們總說可以對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快樂可以分享，痛苦卻不能。說到底，每人都只能承擔自己的那一份。
空集能做的，只有默默等著凱恩把眼淚流干，將負面的情緒全部發(fā)泄出去。
不過凱恩終歸也是個看慣生死的荒野獵人，很快從悲傷中緩了過來。
身無分文的兩人找到了守衛(wèi)之前提到的錢氏古董店。
“這是100第納爾。”看店的老太收下狩獵者徽記，隨后遞給空集一個半滿錢袋——雖然光是徽記上的那顆紅寶石就得值上200第納爾了。
空集正準備走。
“慢著，康斯坦丁……”沒想到老太竟然叫出了凱恩的姓氏。
“你是……錢婆婆？”凱恩這才認出，這個老太正是當年提點自己去當獵人的錢婆婆，“你怎么可能還活著！”
錢婆婆笑笑，“雖然我已經(jīng)老到兩只眼睛都瞎了，但身上還有長生的詛咒，沒那么容易死?！?p> 長生的……詛咒？
而且，她如果真的雙目失明，為什么還能大搖大擺地開著這家古董店，甚至還能認出凱恩來？……空集覺得這個錢婆婆必定不簡單。
凱恩鞠了一躬：“當年多虧前輩指教?！?p> “哪里哪里，看你我有緣，這東西送予你?！卞X婆婆說著，從柜臺下拿出一副般若面具，赤面獠牙，和口罩一樣只遮住佩戴者的口鼻。
“這副面具能夠改變佩戴者的嗓音。另外再告訴你一件事——你那個姓李的朋友怕是將要歷經(jīng)一場劫難?！?p> 姓李的朋友？是……李秋桑？難道他有危險？
“我只能說這么多了……”還沒等空集追問，錢婆婆便直接闔上了店鋪的大門。
……
亡者峽谷的白天比外面的短，因為陽光能照射進來的時間比正常地形少兩個小時。所以才下午5點，街上就已經(jīng)昏暗下來。
空集戴著那副般若面具，躲在商鋪后面的陰影中，讓凱恩能夠偷偷看到不遠處的鐵匠鋪。
那兒有一個年過半百的婦人，正是當年的射手安雅。她的耳朵上別著一朵不知從哪兒摘來的沙漠玫瑰，身材也還殘留著幾分年輕時的風韻。
安德魯看到后，半開玩笑地說：“想不到你這把年紀，還有人送花?。俊?p> 安雅一臉疑惑?！斑€以為是你知道我最喜歡這種花，所以才放到桌子上的呢。”
“啊，沒有??？”
安雅：“哦，是嗎？”
……果然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她想了一會兒，又繼續(xù)說道：“今天是懷特過世30年，我到教堂墓地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擺好了花?！?p> 她說著，忍不住哭了起來。
“……不僅如此，那一長排的墓碑上，全都擺好了花?？ㄌ亓漳冉憬恪线d……每個人的都有。……如果不是你放的，又會是誰呢？李秋桑前些日子也跟著狩獵隊出去了，不可能是他?！?p> 安德魯也覺得不可思議，可他也是完全找不出頭緒。
安雅拉住安德魯?shù)氖??！捌鋵嵨以谀沟嘏龅揭粋€人?！?p> “誰？”
“那人戴著面具，有點像凱恩隊長，但是隊長他……不是醒不過來了嗎？”
安德魯：“那送花的人就只能是紅伶了吧。”
安雅點了點頭，似乎是認同了這個猜測。找得到所有人的墓地，并且知道她喜歡沙漠玫瑰，也只能是紅伶了。
可自從30年前那次事故，凱恩隊長再也醒不過來開始，紅伶就跟他們徹底斷了往來。這么多年過去了，安雅也只在5年前，其他4個隊友的葬禮上看見過她一次。
“要是那樣就好了。也許這么久了，紅伶也沒有那么恨我們這些人了。”
“……但愿如此吧。”
兩人擁抱在一起，享受著峽谷中的最后一縷斜陽，溫存著這難能可貴的幸福。
凱恩見證著這一幕，默默轉(zhuǎn)身離去。他暫時不知道怎么面對昔日的戰(zhàn)友，所以不打擾是他目前唯一想得到的守護他們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