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程
南域帝都南都城,一角茶坊,一名說書人滔滔不絕,激情洋溢地說著一個故事。
紀(jì)了情坐在茶坊的一個角落里,桌上放了一壺未動的茶,在一方小桌前坐下。她閉目撐著頭,也不知那說書人在講些什么,但這茶坊的吵鬧聲、絲竹聲,能讓她莫名的安心,她低聲念叨著:“慈烏不遠(yuǎn)飛,孝子念先歸。而我獨何事,四時心有違……”她其實不是什么文化人,沒學(xué)過《三字經(jīng)》,沒看過《千字文》,什么“四書五經(jīng)”,那更是聽都沒聽過。她從小到大,娘親就教了她這么一首詩。她走南闖北這么多年,就是想將這首詩,念給一個人聽。
這個人,叫“封七祭”,她素未謀面的爹。
家里的老人常說,不愛讀書的孩子,總愛聽些神鬼雜談的故事。她似乎就是那一類人。
可她對這些江湖雜談也沒什么興趣,只是母親年輕的時候似乎很喜歡聽這些。小的時候她總跟著母親在這些茶館酒舍中打瞌睡,但如今長大了,喜歡不喜歡對她來說也沒什么要緊的,茶館聽書休息仿佛成了一種習(xí)慣。
算著時辰,還與人有約,她起身想離開。端著茶水的店小二忽然朝她身上撞過來。她側(cè)身一躲,那少年卻將茶壺拋了過來。她著實沒料到這人會有如此舉動,遭受了冰涼茶水的“洗禮”。
“哈哈哈哈,我的好妹妹啊,江湖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蹦巧倌昱醺勾笮Φ馈?p> 她抬頭定睛一看,好氣卻也放松了警惕。這個穿著粗布麻衣,笑得“猖狂”,腰間還掛了一枚小巧的烏龜殼的少年,是她的胞兄紀(jì)然。兄妹二人感情一直很好。這個哥哥爽朗頑劣,常愛開些無聊的玩笑,但沒什么懷心思。紀(jì)然在外闖蕩多年,許久未見,倒還挺想他。
她抹了抹額間的茶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作勢要打他,厲聲道:“好好交代,你怎么在這兒?”
“我嘛,錢用光了,就來這兒幫幫忙,賺點兒路費?!彼移ばδ樀卮鸬溃骸暗故悄悖銇磉@兒,娘親她知道嗎?”
“你如果敢告訴她,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她舉著拳頭嚇唬道。
“不說就不說,我才沒這么多事兒?!奔o(jì)然朝她做了一個鬼臉,便哼著小曲兒收拾去了:“有事來找我,哥一定幫你。”
紀(jì)然說這話的時候十分認(rèn)真,紀(jì)了情卻朝他翻了個白眼兒。倘若她真有事,遠(yuǎn)水也解不了近渴,何況她每次真想尋他的時候,他都不見了人影。
紀(jì)了情也沒多話,莞爾一笑,領(lǐng)了哥哥的這份心意,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老板,這茶錢我也付了?!?p> 南域明家,富可敵國,是赫赫有名的商賈之家。在武林道上,論財力,無人敢與之爭鋒。江湖人也好,朝廷官員也罷,甚至是皇家,也不得不予之幾分薄面。紀(jì)了情離開茶坊后,隨便一打聽,也就有了下落。
明府蓋的是金絲木,用的是上好的朱雀漆,奉的也是長楓山方采來新鮮的茶葉。這上等香茗于她而言雖品不出什么味道,明家別院滿園的鮮花她也沒什么心思欣賞,但這一回,也讓她見識了一次,何謂“大戶人家”。
她出生在南域最南端的西南貧瘠之地,她的娘親是固守西南的一方首領(lǐng),卻也只能住在山洞里。她離家這兩三年,無論是綠林好漢,還是商賈世家,或是官府平民,但凡聽了她是西南之地來的,都對她敬而遠(yuǎn)之,頭一句話便是問她:“你們那地方真有鬼?。俊甭犃诉@話,她就想先把說話的人揍一頓,更別談深交等話了。
不過西南極陰之地,確實多有怪事。娘親也曾說,他們星月教總壇之所以藏匿于西南的叢山峻嶺中,倒不是怕外人找來,而是怕山的另一邊有什么東西過去。
未過多時,一名羽衣華服,手持木扇之人朝她走來,對坐歇下。他眼眸深邃,令人摸不著他的心思。紀(jì)了情一見他,便有了防備之心。若不是這個人,她也不會大老遠(yuǎn)跑到這南都城來。誠然,她也是想將這個看起來就很麻煩的人揍一頓,但不過想想罷了。人長大了,為人處世總是會變得圓滑些。
明斷:“紀(jì)姑娘,久等?!?p> “嗯?!奔o(jì)了情沉吟一番,細(xì)細(xì)揣摩他的話:“確實很久了,你故意透露封七祭的消息給我,意欲何為?”她走南闖北不過是為了尋找這個叫“封七祭”的男人,只是從來都是暗自查訪,未向他人提及過。
明斷:“紀(jì)姑娘若是對這個消息沒興趣,何必來此呢?在下雖有意請君入甕,紀(jì)姑娘不也卻之不恭嗎?”
紀(jì)了情:“沒有人會愿意受人擺布?!?p> “放心,我不會害你的?!泵鲾鄰娜莸卣f:“因為我們有共同的利益。你爹娘與我?guī)熥鹪幸欢螠Y源,看在師尊的面子上我自然不會坑害你,但是——”明斷頓了頓,又道:“我?guī)湍銓さ椒馄呒?,你要幫我找一本書?!?p> “說吧。”
“策書?!?p> “什么用?”
“我?guī)熥鸨姀浀倪z物,物歸原主,有何不妥嗎?”
“該然?!奔o(jì)了情放下茶盞抬起頭認(rèn)真道:“但眾彌的遺物,又有哪一件不是罕世之寶物?”紀(jì)了情從始至終都不信他。
眾彌是世人口中自天國而來的長生不老的“神仙”,可惜死在了十八年前?;蛟S是因為人們的信仰威脅到了皇權(quán),或許因為人們對長生之道的貪婪,總之他死得不明不白,而他的傳人,江湖上有很多,也不過是騙子。誰又知這個明斷,不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這么說,你是不答應(yīng)了?”
可轉(zhuǎn)念一想,既然是交易,不過各取所需罷了:“寶物又如何呢?你取之行善也好,為惡也罷,與我何干呢?我只要封七祭的下落?!?p> “這點你倒與我很像。”明斷笑道,也不兜圈子:“他人在皇宮?!?p> 紀(jì)了情聞言一怔,隨即又淡然道:“我會設(shè)法?!彼鹕肀阋x開。
明斷:“我倒有法子安排你入宮,但你要小心別招惹到一個人。”
“誰?”
“顧非命。此人十分精明,不解風(fēng)情,無聊透頂,可謂危險至極……”
紀(jì)了情生來便是在眾人寵愛下長大的,即使她沒有父親,她的娘親也未曾讓她受過半分的委屈。別說伺候他人,便是粗活也沒干活一星半點。習(xí)武之人,傲氣霸道,無論如何也是學(xué)不會女子柔情。
她答應(yīng)了明斷的條件后,明斷就安排她在府中住下,為她尋來了被赦出宮的宮女教她學(xué)習(xí)禮儀。奈何紀(jì)了情就是沒有那般天賦。若說她唯一像女孩子的地方,就是她會繡花,可是在她的家鄉(xiāng),所有的女子都會繡花。反倒是她做的連親哥哥都嫌棄。
“這樣的女子在宮中,當(dāng)真能助我完成所愿嗎?”明斷如是想。但又如何呢?人在逆境的時候,總是要適應(yīng)的,他將她推了進去,余下便是她的造化。他的小姑明月容,當(dāng)初不也是這副模樣。
明月容僅年長明斷八歲,卻遲遲未嫁人。她年輕時曾隨封七祭出征羌國。她是真刀真槍殺過人,打過仗,見識過烽火狼煙的人??上嫌虿o女官,凱旋后受了封賞也只得困守明家這一方閑宅之中。但以明月容與太后娘娘的交情,要送一名女子入宮,并不是什么為難的事。
紀(jì)了情第一次見到明月容是在明家的洗浴池中。她烏黑秀麗的長發(fā)漂浮在水面上,在天陽照耀下,她背上的刀傷可見一斑。這本不該是女子該有的傷痕。她是個戰(zhàn)士,這些疤痕就是她的榮耀。她對明月容肅然起敬起來。
沒看一會兒,一名侍女將她請了過去。細(xì)看這位長輩,久經(jīng)風(fēng)霜洗禮,風(fēng)韻猶存,仍是一位美人。頷首行禮。
“你就是明斷帶回來的那位姑娘?”明月容披上浴袍,半躺于搖椅上,抬眸打量著她,高雅中又有幾分率性:“濃眉大眼,性情直爽,很好。”
“我想您是誤會了什么……”她一個黃花大閨女,可不想被人誤會與別的男人有什么關(guān)系。
話未說完,便被明月容打斷:“放心吧,我知道,一個若是喜歡另一個人,就不會把她往火坑里推,對我那小侄子來說,利益,就是一切。”
紀(jì)了情:“成大事者,本該如是。既有大材,不能有所作為,甘于平凡,便是暴殄天物?!?p> 明月容聽后,突然笑道:“你這丫頭道理倒是懂得不少。”
紀(jì)了情:“前輩謬贊?!彼氲矫髟氯萆砩系睦劾蹅?,又豈是會甘于平凡之輩?
明月容沉默了,紀(jì)了情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聽她無來由感嘆:“月容老了?!泵髟氯萏魍琅f燦爛卻顯遲暮的陽光,無來由地感嘆一聲,自一旁方桌上拿起一塊酥餅,放在她手心里,笑:“日后的天下,還要看你們這些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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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慈烏不遠(yuǎn)飛,孝子念先歸。而我獨何事,四時心有違?!比∽蕴拼辖肌哆h(yuǎn)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