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朝會上,以老丞相為首,群臣上書那小皇帝也到了立后的年紀。這入宮的秀女中,論才情論相貌,皆無人能比得過蘇舟。她也理所應當的成了皇后的人選。待星辰司進修結束后,便會進行冊封。
南域有習俗,成婚要有族中德高望重的長輩見證。可偏巧南域龍氏并沒什么德高望重的長輩,否則也輪不到這小皇帝繼承皇位。太后又拗不過禮部官員的一再請求,只得讓云蘿公主出宮再去將前些日子見龍昭如成人在即,已自請離宮回洗心寺繼續(xù)清修的長明王殿下請回來。
云蘿公主奉太后詔往洗心寺拜見兄長,便邀請了蘇舟一同前往,好不容易得個能出宮的機會,紀了情也主動求了云蘿公主一同前往。這云蘿公主為討好蘇舟也就答應了下來。
洗心寺內,眾沙彌口念佛號,聲聲鐘響,焚上線香,奉上蓮燈。云蘿公主帶眾人參拜,依著禮法頌了一頁經文。
南域雖重禮法,在信仰方面,卻向來是寬容得很。有人修仙追求長生不老,有人修行佛法普度眾生,也有像顧非命那樣信仰先驅英烈。
紀了情雙手合十,她注視著那見證了南域朝代更迭的悲憫眾生的佛像,象征性的磕了幾個頭,起身環(huán)顧四周,她們都還在閉著眼睛禱告,虔誠地許下自己的心愿。
她走出殿外,香爐旁站著一個人。
此人生得慈眉善目,身披袈裟,佩有琉璃念珠??伤置魇莻€僧人,卻未落三千煩惱絲,又讓人覺得他不像是個僧人。
她走下臺階,合掌頷首:“南無大師?!蹦茉趪轮袔Оl(fā)修行的人,除了長明王南無昭隱,她確實想不到第二個了。
南無昭隱:“貧僧在這寺中見過許多人,少有姑娘這般心無雜念的?!?p> “何以見得?”紀了情問。
南無昭隱:“無念,無所求,拜了拜,自然也就起來了?!?p> 紀了情:“大師可是怪我不夠虔誠?”
南無昭隱:“非也,佛家所修,不正是無欲無求嗎?姑娘是頗具慧根之人。”
“大師怕是尋錯了人,我并非無欲無求之人?!奔o了情笑道。她轉身又看了一眼那佛像:“我只是覺得,我求的,不該是許愿得來的,應該我自己爭取。我佛慈悲,普度眾生,可這慈悲也該是有限度的,有求必應有了偏頗豈不是壞了這世間的法則,又談何慈悲呢?”
“姑娘倒是通透之人。”南無昭隱拿出一根紅布條:“姑娘既不愿向佛祖許愿,不妨許下自己的愿望,他日若是達成了,再來還愿?!?p> 紀了情接過那根紅布條:“謝過大師,嗯……我還沒想好,待我想好了,再來許愿?!?p> “阿彌陀佛?!?p> 沒過多久,云蘿公主便帶人出來了。她們跟隨南無昭隱去了禪房洽談,只是蘇舟身子弱,寺廟中的那股香火味兒引發(fā)了咳疾。
云蘿便讓紀了情陪蘇舟往洗心寺后院避避,四處走走。
洗心寺后院的禪房,是為游方僧人準備的,打掃得干凈,也清凈。后院中有一棵參天的梧桐樹,上頭掛滿了用以祈福的桃木牌。
蘇舟見了心喜,走到那梧桐樹下細看:“這洗心寺的梧桐樹,是南域開國年間種下的,聽說很靈的,了情,你有無興趣?”
“我又不求姻緣?!奔o了情道。她思量片刻,又道:“我勸你也不要?!碑吘?,她很快就是宮中的貴人了。
蘇舟彎眸笑道:“這有什么?桃木牌,也可以是用來祈福的?!?p> 那梧桐樹好似有靈性一般,無風而動,枝葉抖動下,在離蘇舟最近的枝頭,長出一小截新枝。同時,有一枚桃木牌,自樹上落在她腳邊。
蘇舟見狀,拾了起來:“你瞧,這是天意。”
“可我還是覺得不妥。”紀了情沒有理由,只是直覺讓她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沒事的?!碧K舟將桃木牌握在掌心中,雙手合十,向梧桐樹許愿,新長出的那一截樹枝的枝芽兒竟變成了血紅色。
紀了情暗道不妙,此物不是神物,便是邪物。
她趕緊拉過蘇舟:“不行!”
蘇舟:“怎么就不行了?鳳棲梧桐,這梧桐是邪物,難不成老師也是邪物?”
紀了情:“……”她無話可說,她看著蘇舟將桃木牌往那枝頭掛去。于理而言,她似乎并無立場阻止,但幸好她向來也不是個喜歡講什么大道理的,紀了情撿起一塊巴掌大的石頭,準備出手之際。
一道身影自她眼前閃過,有人先了她一步,蘇舟驚呼聲中,那鮮紅的樹枝落地枯萎,變得毫無生機。
“蘇姐姐!”她急忙上前查看。
蘇舟蔥段般的手指間,留下一道令人驚心的紅痕。
抬眼望去,此人身著白衣,模樣俊秀,手里拿著一支南簫,像極了那京城中那些挑逗良家婦女的“花公子”。他挑起那枚桃木牌細細端詳,隨即收入懷中。
“你做什么?”紀了情氣急敗壞拔出腰間短刀,縱身躍起,便向來人刺去。豈料眼前的人不過虛影,那人往她背上輕輕一點,她便動彈不得。紀了情:“那雖不是什么好東西,卻也是我們的東西,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攔路搶劫!”
“我無意冒犯。只是這東西你們碰不得,你若是不服氣,贏了我,自然可以拿回去?!彼沉艘谎叟赃叴袅⒅奶K舟,覺著有些眼熟,問:“你也要打嗎?”
蘇舟自知不是此人的對手,但紀了情已然被困,她勢必不能坐視不理,拜禮道:“請閣下賜教?!?p> “有意思?!钡坪醪o意與她們纏斗下去,而是走到那棵樹下,凝力,運掌,一窺這樹中奧妙。良久過后,他的手掌中聚集了幽藍靈光,在日光下雖以肉眼難以察覺,但紀了情感受到了這股力量。
司夢族的力量。
不是來源于這個人,而是這棵樹。
那人忽然道:“這樹,確然是司夢族的修行之地,只是,也不盡然?!?p> “此等害人的東西,砍了便是!”紀了情說話之余,意外發(fā)現禁制已解開了,身體已然能夠活動自如。
她用短刀狠狠往那樹上插去,按理來說,不說“入木三分”,也該傷及樹皮。但那樹非但紋絲不動,反倒像是生了一副“鋼筋鐵骨”。她見無甚作用的時候,將那短刀移開,豈料此時短刀的刀尖已然被磨平,其刃也變得鈍了。
“他們都說,顧非命為你大鬧桂山,我瞧著,也不過如此?!蹦侨宿D過身來,看著她問道:“真不動腦子,你知道司夢族是何族群嗎?”
人的一生都有記掛之人、惦念之事,有執(zhí)念,有羈絆,有愛與恨,便會形成夢境。
三界六道,修行之法門數以萬計,而通靈道中,有一類斬破夢境,穿行于他人夢境間的修行者,被稱為“司夢族”。通靈道以五行自然之道為基礎修行,而司夢族立族于天海森林,通草木之靈,得頭陀教化而知世、入世、濟世。他們在夢境中看遍人間疾苦,通過吸取噩夢、締造美夢普渡世人。后來天海森林被淹沒,除卻少數已西渡入世的族人,司夢族舍棄肉身,藏靈于夢境與草木之中,世人再難尋之。
這倒不怪紀了情見識淺薄,只怪她對這些族群的歷史向來沒什么興趣。即使以往有聽娘親講過,也已悉數忘卻。她不知對這個陌生的公子是何來歷,但顧非命近來在查司夢族一案倒是真的,也就勉強相信這人并非歹人。
“司夢族有一門法術——盜夢之術,通過盜取他人夢境,完成宿主心愿,寄體占據其肉身,以此種方法,讓這個消失在夢中的族群重回人間。”
完成奪舍寄體于他人之身以后,原來身體的主人便會死去。
盜夢之術,大多會使人沉溺于夢境之中,而奪舍之后原本沒有肉身的司夢族會以宿主的身份存活于世,就連體質、修行也一般無二,令人難以察覺。
蘇舟卻突然道:“但這并不是盜夢之術,我沒有看到那個夢境?!?p> “所以,這就有意思了。此地確然是司夢族的修行之地,也確然是存有靈體,只是真相如何,還有待進一步查探?!?p> 紀了情:“我并不在意真相如何,只是留下這害人之物,還會有更多人受難?!?p> “此事我來解決?!蹦枪佑值溃骸按说匚kU,你們既身擔護駕之責,就別管閑事,該回家了?!彼匾饪粗o了情囑咐:“尤其是你,三界六道之中,我最煩的就是你們通靈道,盡出些無賴?!?p> 通靈道?紀了情納悶,什么通靈道,她好好一個人,立志要留名人間道的人,怎么就成了通靈道?還被人說無賴?她雖稱不上貌美如花,好歹也是個姑娘家,竟被人說成無賴?忿忿不平,低聲罵道:“流氓。”
那人回頭瞥了她一眼,小笑一下,便若無其事離開了。
當日,云蘿公主回宮后,坊間便傳了消息,說是洗心寺近來有妖邪出沒,長楓山被封,閑雜人等不得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