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夢神殿下,再讓我看一次這最后一次日出?!蹦蠠o昭隱忽然用他干裂的嘴說道。
紀然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傳來,他忽然警惕了起來,退到一棵樹下。
君若虛和紅鳶再度踏上長楓山頂,身后還有一個抱劍獨行的封七祭。
君若虛看了看紀然:“你謝他吧,是他對我說,犧牲的那個人不該是顧非命,讓我放他走,他才能幫你帶回這幾個人?!?p> 紀然靠在樹上,紅鳶一直警惕地盯著他,他卻低著頭冷笑一聲:“犧牲?呵呵,不用謝我,在我看來這兩個字本身就挺蠢的,你們誰愛死不死也和我沒有關系,我只是……不想讓我那傻妹妹難過罷了?!?p> 南無昭隱含笑回頭,看了一眼尚未醒來的那幾名受害者道:“他們也曾被地界輪回道奪舍修行,也算是半個輪回道修者了吧?”
紀然:“那又如何?地界的生命同樣有活下去的權利!”
南無笑而不語:“南無昭隱何德何能,能讓三界六道的高手齊聚長楓山為我送行,也算不枉此生?!?p> “顧某來感謝大師的救命之恩?!?p> 人未至,聲先到。紅梅樹林中,顧非命帶著紀了情匆匆趕來。他早料到這一切,而紀了情卻未料到,紀然竟會在此地。但此時此地,她也不好開口問什么。
倒在樹下的那幾個人咳嗽了幾聲,但凡是有些修行的人都能看得出他們即將醒來。而他們的醒來,也意味著南無昭隱性命的結束。
南無昭隱忽然起身,從懷中拿起剃刀,自行落發(fā)。
雪白的頭發(fā)落在草甸上,在陽光的照耀下變成了金色。
六根清凈,四大皆空,是南無昭隱畢生所求。
他朝著眾人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逼届o地往山頂邊緣走去,走向懸崖,走向深淵,將他此生的最后一段路走到盡頭。
天際忽然飄下冬日的雪花,本已被后凰涅槃化去積雪的長楓山,草甸上再度積起了雪花。
紅鳶借故身體受不得風寒,便提前下山了。
紀了情看著手中的罪刀那落迦,如今事情已經了解,也是時候還給紅鳶了,便追下了山去。
山下,紅鳶尋了個酒肆,大難過后剛剛開業(yè),還算得上清凈。便坐了下來,叫來幾壇好酒,一個人喝起悶酒來。
紀了情尋到她的時候,她正趴在桌上,眼淚止不住地混著酒水嘩啦嘩啦從臉頰上流下來。
若不是早知曉紅鳶的來歷,她險些以為南無昭隱是紅鳶什么重要的人,才會哭得如此心碎。
她放慢腳步,輕輕地走進酒肆,到紅鳶身邊坐下來,將那刀放在紅鳶手邊:“這個還給你。”
紅鳶側過頭,伸出一只手,仔細地撫摸著那把刀,最后將它推回到紀了情身前:“送你了?!?p> 紀了情瞪大眼睛,雖說這刀邪里邪氣的,但好歹算是個寶貝,就這么給她了?不,重點是她還未必能駕馭得了,這豈不是很尷尬。
紅鳶撐起身來,托腮望著她紀了情。她的眼淚也漸漸在臉上凝結了,她凝視著那把刀道:“這把刀已經完成了它存在的意義,我不敢再擁有它?!彼f著說著忽然捂著臉抽泣道:“大難結束,一切都會回到原樣,我真的害怕……害怕有一天,我會用它殺掉若虛?!?p> “喂,你……”紀了情真是恨極了自己總在這種時候嘴笨,只能轉移話題,她拿起那刀道:“這刀嘛,畢竟是兵器,價值自然是人賦予它的,說不準它將來還有大用呢,你不再考慮考慮?”
果然,紅鳶冷靜了一些,她又給自己灌了一壇酒:“鑄造這把刀,其實并不是我的主意?!?p> 紅鳶回憶道:“當年我剛到人界的時候,真是恨極了君若虛,凡是天界的人,我都想殺他個干凈??墒悄悄晡以谌私缬錾狭吮姀?,他告訴了我克制君若虛的辦法,便是我殺生道的斬靈之刀。他同時也告訴了我,君若虛雖然背棄了殺生道,使我殺生道覆滅,卻也向天國國君求得一方凈土,讓我族族人結束千百年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過上安居樂業(yè)的生活。至于我是否還要找他復仇,全看我自己決定。”
紀了情取了一個空杯,也給自己倒了小半杯酒,陪她喝了起來:“可你還是來了。”
“我來了?!奔t鳶抬頭望著天上,她好似能透過那片天空看到遙遠的天外天:“這些年我多方打探君若虛的消息,眾彌沒有騙我,他確然護住了我的族人。但我就是不甘心,他騙我利用我,我憑什么要因為他的一點點恩情就放棄報仇?”
紀了情突然笑道:“可你根本下不去手?!?p> 她忽然意識到眾彌是多么可怕的人物。他們所有人,所有人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斬靈之刀功成,紅鳶必然會在這個時候去找君若虛,而她必定下不了手,反而會成為君若虛的助力。而經歷了一次失敗的君若虛,變得更加看重情義,眾彌早就知道君若虛會為了他闖入人界,他唯一需要決定的,便是自己什么時候死,以及如何確保在紅鳶送來斬靈之刀前,君若虛不會離開南域。
這個答案,便是眾彌死后隨之而來的西征之戰(zhàn)。只要眾彌留下遺囑讓君若虛繼任國師,西征之戰(zhàn)顧非命就勢必會替他想辦法留住君若虛,而顧非命自然是有這個本事的。再來,便是曲山皇陵中的陣法,君若虛也會想到借此建立星辰司,這樣,他就徹底被綁在南都城了。
這些事看似毫無關聯,其中卻又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夢神殿下尚且如此,那么顧非命、封七祭,甚至是南無昭隱的死,也都是他算計好了的。
那么她呢?她是否也是這局棋中的一枚棋子?
紅鳶望著街道上漸漸多起來的人,突然道:“我要走了?!?p> “走?去哪兒?”紀了情急忙問:“你不同老師告別嗎?”
紅鳶搖搖頭,她緩緩起身,抬起頭,再不是方才那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姑娘,她驕傲地說:“我是紅蓮神女,我是不會為了一個男人放棄重建殺生道的!”
“長生道與殺生道自古以來便是對立,日后,我和君若虛,就又是敵人了?!彼D了頓,又笑道:“其實我知道你剛剛在想什么,但即便眾彌算計了我,我依然很感謝他,感謝他給了我和若虛一個機會。哪怕這些時光皆是浮生泡影,但我很開心,我會記得一輩子?!?p> 她又朝紀了情笑道:“還有你,你個做過我姐姐的小丫頭,我也會記得你?!?p> 紀了情看著她放下銀兩走出酒肆時灑脫的背影,突然喊道:“你就沒想過,或許若虛老師不愿意做你的敵人,他也會為了你放棄長生道嗎?”
紅鳶停下腳步,回頭:“他不會的。我認識了他上千年,我和他,都不是會為了這種小情小愛放棄信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