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施虐受虐
古筱靈的第二次咨詢時間到了，當張媛來通知她的時候，她感到有些緊張。
原本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發(fā)呆的她本能地拉過被子，將頭嚴嚴實實地蒙上。
一旁正在為古筱靈剝橘子的霍秋英見狀，站起身來，訕訕地看著張媛。
張媛走到古筱靈床邊，輕輕地拍了拍她：
“古筱靈，蘇醫(yī)生已經(jīng)在咨詢室等著你了呢，我們這就過去吧？”
見古筱靈沒有動靜，張媛耐心地等待著。
過了好一會，古筱靈才緩緩將被子從頭上拉下來，露出了一張憔悴蒼白的臉。
張媛用極溫柔的目光看著她，依舊沒有催促。
又過了好一會，古筱靈才慢慢地坐起身來，雙目無神地看著張媛說道：“護士長，我們走吧?！?p> 張媛和霍秋英一聽，頓時松了口氣。
霍秋英慌忙放下手中的橘子，把女兒的鞋子拿過來，幫她穿上。
古筱靈站起身來，簡單地梳理了一下凌亂的長發(fā)，又穿了一件外套，便挪動沉重卻消無聲息的步伐，跟著張媛去咨詢室了。
蘇成華見古筱靈到了，微笑著讓她坐下，張媛則帶上門出去了。
古筱靈慢慢坐了下來，情緒很是低落，低眉順目的，并不看蘇成華一眼。
蘇成華微笑著問：“古筱靈，上次咨詢完之后，回去感覺怎樣啊？”
古筱靈聽到蘇成華發(fā)問，這才緩緩抬起頭來，看著蘇成華幽幽地說道：“就那樣吧，我感到心情很是不好?！?p> 蘇成華：“為什么會感到心情不好呢？”
古筱靈：“也許是我不想回顧過去吧?！?p> 蘇成華：“嗯，我尊重你的節(jié)奏，如果你現(xiàn)在不想跟我討論你的過去的話，我們還可以繼續(xù)等待，等待合適的時機再談。
不過，如果過去造成了你心靈的創(chuàng)傷，你早晚都是要去面對的。
唯有這樣，你才能真正地擺脫過去，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來?！?p> 古筱靈沉思了一會，才幽幽說道：“嗯，我明白。蘇醫(yī)生，我知道，我應該去面對。”
蘇成華：“嗯，非常好，面對是療愈的第一步，也是關(guān)鍵的一步。不要害怕，我陪著你?！?p> 在蘇成華的引導下，古筱靈終于突破了心理上的障礙。
古筱靈：“蘇醫(yī)生，上次你問到了我們的戀愛關(guān)系的具體情形。用一句話概括，應該是痛并快樂著吧?！?p> 蘇成華：“為什么是痛并快樂著的？”
古筱靈：“因為我能從痛苦中感受到他對我的深深的愛。我有時候想，我是不是受虐狂??？”
蘇成華：“嗯，如果是你的快感依賴于你的痛苦的話，的確有受虐傾向。那這種痛苦是你主動尋求的呢？還是他主動施加，你被動體驗的呢？”
古筱靈：“這個我說不太清楚。”
蘇成華：“他會以怎樣的方式讓你感受到痛苦？”
古筱靈：“他一開始讓我紋身，我當然是抗拒的，因為在我的觀念里，紋身的人都是比較社會的，而我當時是一名品學兼優(yōu)的女學生?！?p> 蘇成華：“后來答應紋身了嗎？”
古筱靈：“他見我不愿意紋身，他就苦苦哀求我，他說希望我能用紋身來證明對他的愛情，否則就是不愛他。”
蘇成華：“所以你就答應啦？”
古筱靈：“嗯，我去紋身了，在我的肩膀上紋了一朵牡丹花。雖然圖案很漂亮，但是那對我來說卻是恥辱的標志，因為我感覺我從不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女學生了，別人也會以異樣的眼光看我。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穿露肩膀的衣服了，我怕別人看到。”
蘇成華：“紋身讓你感到痛苦和屈辱，那你從這樣的痛苦中感受到了什么樣的快感和滿足感呢？”
古筱靈：“他喜歡，當他跟我說，這一朵美艷的牡丹花，綻放在我潔白無瑕的皮膚上，交相輝映，很美！看到他滿臉的喜悅和滿足的時候，我心里很開心。因為我所忍受的痛苦換來了他的欣賞和贊美，還有喜悅和滿足?！?p> 蘇成華：“可以理解為，你用你的犧牲來討好他嗎？”
古筱靈：“嗯，可以這樣說吧?！?p> 蘇成華：“他還提出過其他的要求嗎？”
古筱靈：“他讓我自殘，在我的腿上劃下深深的傷痕?！?p> 蘇成華臉色凝重：“讓你自殘？你認為他對你提這樣的要求，也是因為愛你嗎？”
古筱靈：“是的，他說他那么愛我，而我在他之前跟我的前男友發(fā)生過親密關(guān)系，我沒有把完整之身留給最愛我的他，我虧欠了她，我傷害了他，我讓他痛不欲生了。
所以他要求要求我用鮮血來證明我對他的愛，用痛苦來懲罰我犯下的錯，用鮮血來洗去我身體的不潔?！?p> 蘇成華：“這你也答應啦？”
古筱靈：“一開始我是抗拒的，但是后來我同意了，我親手拿著水果刀，當著他的面，在我光潔的腿上，劃下一刀刀血淋淋的傷口。
冰冷的刀劃在肌膚上，真的很痛，鮮血流下，滴在潔白的床單上，暈染出了一朵朵殷紅的玫瑰。
那玫瑰象征著愛情，象征著純潔。他會感到很滿足，而他的滿足也會讓我感到開心。這也是痛并快樂著吧?！?p> 蘇成華：“你自殘過幾次？”
古筱靈：“大概有五六次吧。為了掩飾疤痕，我再也沒有穿過短裙。我以前很愛美，愛穿裙子?！?p> 蘇成華：“嗯，紋身、自殘，他還對你提過其他的要求嗎？”
古筱靈：“他要求我任何事情都要順從他的意志，他讓我做他的寵物狗，讓我喊他主人?！?p> 蘇成華：“你答應啦？”
古筱靈：“我答應了，寵物被主人寵愛著，挺好。所以我就喊他為主人，他叫我狗狗?！?p> 蘇成華：“你對此沒有感受到屈辱嗎？”
古筱靈：“一開始有點感覺，但是慢慢就習慣了。我就把這當成了愛的稱謂了，算是昵稱吧?！?p> 蘇成華：“他還提過其他要求嗎？”
古筱靈：“他要給我拍照片，說要時時刻刻欣賞我身上的紋身和疤痕，那會讓他感受到我對他的愛?！?p> 蘇成華：“同樣，你一開始抗拒，但是后來又同意了，對嗎？”
古筱靈：“是的，一開始我萬般的不情愿，有哪一個女孩子愿意自己的私照被保存在別人的手機里呢？誰能知道這樣的照片不會被泄露出去呢。
我內(nèi)心掙扎著，抗拒著，但是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見他苦苦地哀求著我的時候，我還是心軟了。
我心存愧疚，我心疼他，我還是做出了讓步，同意他拍照。他是那樣的熠熠生輝，那樣的愛我，而我卻早已破敗，零落成泥。
現(xiàn)在他還能愿意寵愛自己，那自己委屈一下，滿足一下他的喜好，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蘇成華：“他還對你提出過其他要求嗎？”
古筱靈：“自從我和他在一起之后，我的世界就只有他一個男人了，從此我再也沒有和其他男生說過話?！?p> 蘇成華：“為什么？”
古筱靈：“因為他不喜歡我跟別的男生說話，更別提稍微多一些的社會交往了。
偶爾的，我和其他男生說了幾句話，被他發(fā)現(xiàn)之后，他都會錐心刺骨地痛罵我一番。罵我是賤人，去勾引其他男人，這是對他最大的傷害?！?p> 蘇成華：“這些可怕的要求，你都一一滿足他了，按理來說你們之間實現(xiàn)了一種施虐受虐的平衡，各自得到了各自的心理上的滿足。那你為什么還要自殺呢？不會也是他要求的吧？”
古筱靈：“是的，我們中在這種施受虐的平衡中，日子一天一天地過了下去。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失去了平衡。”
蘇成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古筱靈：“一個周末，我們在他的房子里相聚。當他在洗澡的時候，他的手機突然來了一條信息，因為就在我旁邊，我無意間瞄了一眼，是一條曖昧信息。我忍不住拿起他的手機看了看。因為我平時看他解鎖手機，無意間記住了他的解鎖密碼。這一看，真的猶如五雷轟頂，因為我看到了手機里的還有其他女人的裸照，微信里有很多曖昧信息。
他甚者從來都沒有刪除過，不知是他從不認為我會翻看他的手機，還是他不屑于隱藏？我不知道?！?p> 蘇成華：“嗯，后來呢？”
古筱靈：“后來我正在震驚憤怒凌亂的時候，他裹著浴巾出來了，我就拿著手機歇斯底里地質(zhì)問他?！?p> 蘇成華：“他是什么表現(xiàn)？”
古筱靈：“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想象中的慌亂或者歉疚的表情。
他臉上有的只有冷峻和冷漠，還有嘴角一抹鄙夷的笑容。
這笑容，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熱辣辣地割開了我的皮肉，深深地扎進了我的心里。
鮮血四下里流淌，暈染出來的不再是嬌艷的紅玫瑰，而是地獄里的可怕的火光。
我哭著喊著，質(zhì)問著，我最后的世界已經(jīng)完全崩塌了，以往所有的屈辱感瞬間沉渣泛起，將我重重淹沒。
蘇成華：“以前的施受虐關(guān)系失衡了，因為你的受虐換來的不是愛，而是欺騙。”
古筱靈：“是的。我問他為什么要欺騙我，他說‘你有什么好哭的呢？你就是個垃圾，我能施舍給你這份愛情，已經(jīng)是你最大的幸運了。你還希望做我的唯一嗎？’
蘇醫(yī)生，你知道嗎，這是我虧心的地方，他這樣說，我真的頓時語塞了。但是內(nèi)心的憤怒讓我吼叫了起來，我憤怒地問他為什么這樣對待我。”
蘇成華：“他怎么說？”
古筱靈：“他冷冷地說，這是我的罪有應得。他還說照片里的那些女人，也都和我一樣，沒有把完整的身體留給最愛她們的人。
我當時完全無法理解他了，出離了憤怒，忘記了哭泣，我繼續(xù)質(zhì)問他，他明明知道我當初有男朋友，他知道我可能已經(jīng)和男朋友有了親密關(guān)系，那他為什么還要拼命地追求我，他不能去找那些從未戀愛過的女孩子嗎？”
古筱靈眼睛圓睜，額頭青筋暴起，憤怒從眼中噴薄而出。
蘇成華：“他怎么回答你的？”
古筱靈：“他說只有我們這樣的人，才對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是真的愛我們，可悲的是我們又都不完整?！?p> 我當時喊叫著罵他是個死變態(tài)，但是他捧著我的臉，直視著我的眼睛說道，
‘不，我不是變態(tài)，我是最愛你的人。只是你沒有將自己潔白無瑕的身體留給最愛你的人，你不配活著你知道嗎？
你不僅應該飽嘗痛苦，更應該用你們的鮮血，用你們的死亡來祭奠你所失去的貞操?！?p> 古筱靈臉上的憤怒逐漸消失了，換上了一副憂傷的表情。
蘇成華：“他這樣說，你的感受是什么？”
古筱靈：“我無言以對，我內(nèi)心的憤怒也不知所蹤了，我覺得他是對的。錯的確實不是他，而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的不自愛，才導致了這樣的結(jié)局?！?p> 蘇成華：“嗯，后來呢？”
古筱靈：“后來他松開了我的臉，坐在床邊，獰笑著繼續(xù)說道，“你知道嗎？你看到的這些照片中的女人，都已經(jīng)自殺了。
她們用死亡來贖罪了，她們的鮮血是可以洗去她們身上的污漬的。她們死后，靈魂會重返純潔和完整，你也一樣。
如果你死了，一切的痛苦也就結(jié)束了，你的生命也重新恢復了完整。
死亡，也是你對我所能表達的最高尚的愛的宣言?！?p> 蘇成華：“你聽到他這一番言論，內(nèi)心有什么感想？”
古筱靈：“我有點震驚，自殺是最高尚的愛情宣言？”我真的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奇談怪論，以前他告訴我鮮血可以洗去污垢，現(xiàn)在他又說死亡是最高尚的愛情宣言。
一切都超出了我的經(jīng)驗，唉，也許，他說的都對吧?！?p> 蘇成華：“嗯，你短暫的憤怒質(zhì)疑之后，還是認同了他？”
古筱靈：“嗯，是的，他讓我用死亡、用你的鮮血來表明我對他最高尚的愛情和最徹底的忠誠?！?p> 我不再憤怒，也不再悲傷，他是我的主人，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男人，他是我最虔誠的信仰。如果他需要，我會將我的生命和鮮血都奉獻給他。
他是那樣的熠熠生輝，那樣的優(yōu)秀完美，而我，只是一朵殘敗的花朵，裹上了厚厚的污泥。
如果鮮血和死亡能夠讓一切變得完美，我愿意付出這一切?！?p> 蘇成華：“嗯，然后你就采取自殺行動啦？”
古筱靈：“是的，我當時就失魂落魄地離開了他家，來到學校最高的那棟樓的樓頂，我要用自己的鮮血祭奠她最珍視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