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番外(一)
鳳九這幾日看白滾滾越發(fā)有些不順眼了。
她小時候跟著四叔和姑姑,上樹捉鳥下河摸魚,與同窗打架,和夫子對著干,整日里無憂無慮,跑東跑西,活脫脫一個混世魔王,該干的事兒一樣沒有落下,該闖的禍也是一件沒省下。雖然時常惹怒她老爹,但最多不過一頓鞭子再面面壁,且大多數(shù)時候,有她姑姑幫襯,一場雙簧也就蒙過去了。
回憶起那段時光,鳳九總會不自覺的笑出來,那是一段稱得上豐富精彩,又充滿歡樂無忌的童年。
可如今,再看看她的兒子白滾滾。
每日里只是跟在他父君身邊,父君教他什么,他就學(xué)什么,關(guān)鍵還坐得住,學(xué)的認(rèn)真。鳳九著實(shí)不能理解,一個如此年紀(jì)的小仙童,怎么就這么認(rèn)學(xué)這么有定力?如此枯燥的生活他居然看起來還過得挺滿足,這樣的童年,簡直太無趣了,他日后回想起來,會不會覺得很遺憾?
鳳九心作此想,嘴同此念,向帝君抱怨著,沒有玩伴沒有調(diào)皮搗蛋的童年太不完整了。
東華揚(yáng)了揚(yáng)眉,“你說,他跟著我,很無趣?”
鳳九忙搖搖頭道:“倒不是這個意思,我看他還挺喜歡跟著你學(xué)東西的。只是我覺得,沒有玩伴一起,有些孤單?!?p> 東華若有所思了一陣,點(diǎn)點(diǎn)頭,道:“也是,那就送他去宗學(xué)吧,順便,我也可以去宗學(xué)中教書?!?p> “教書?”鳳九不禁驚訝,“教什么?還是茶道?”想了想,“其實(shí)你也可以開個釣魚課,我小時候還挺想學(xué)的。”
東華眼中劃過一道精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或許我也可以教佛理課。”
鳳九聞言,笑的開心,“好呀,這樣說不定我也能及格了?!?p> 東華面上一抹揶揄之色,“如此資質(zhì),若也能及格,于執(zhí)教生涯也是一種成就了。”
鳳九瞪了他一眼,憤憤道:“一天不挖苦我你會死嗎?”
東華斬釘截鐵的答道:“不會,”嘴角掛著笑看著她,“但會睡不著?!?p> 鳳九哼了一聲,:“送你個手刀,保證一覺到天亮!”
東華笑意更深,悠悠道:“你舍得?”
鳳九搗蒜般點(diǎn)頭,滿面誠懇:“舍得呀,十個八個也舍得呢?!?p> 東華挑了挑眉,忽然俯身在她耳畔道:“那晚上試一下。”
溫?zé)岬臍庀⒎鬟^臉頰,讓她微微覺得有些癢。鳳九一個激靈,好像有什么不詳?shù)念A(yù)感,“試什么?”
東華笑的莫測高深,“試什么都可以?!?p> 鳳九:“……”
五月初五,天門開啟,花雨漫天,是眾仙朝拜的大日子。
大清早,滾滾便隨著父君同去了青云殿,鳳九閑來無事,帶著一包魚食去了蓮池。
此時晨曦初露,池中映出一片扎眼的霞光,間或有幾片碧綠的蓮葉點(diǎn)綴其上,倒叫一池清淡芙蕖失了幾分顏色。這里是太晨宮后院,都知道帝君愛清靜,一十三天向來少有人至。因而此時,立在池邊的,也只鳳九一人。她解開手中的魚食包,向池中撒了一把,不多時便有幾尾搖頭晃腦的金鱗龍鱘浮上來,咕嘟咕嘟的一邊吐泡泡,一邊吃著魚食。鳳九蹲在一旁端看半晌,嘆聲道:“我最近是不是喂你們喂的太多了?怎么好像肥了一大圈?”又自顧自的嘀咕著:“也不知道金鱗龍鱘蒸著吃好不好吃?或者紅燒更入味?”龍鱘之中有一尾已活了三百年,早已通了靈性,聞言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瞥了鳳九一眼,又瞄了瞄毫無危機(jī)知覺,仍大吃特嚼的同伴,尾巴一甩,悄無聲息的沉了下去。
鳳九并未察覺龍鱘的心思,只是一邊喂魚,一邊構(gòu)思自己的菜譜,正研究著可行性,身旁一道有些怯懦的聲音響起:“敢問仙友,可知青云殿在何處?”
鳳九恍然回頭,見聲源處是一位衣著素凈的女子。大概打量下,鳳九猜想,大概是今日來參加朝會等待分封神位階品的小神仙。果然,來人自述道:“我是去青云殿拜見帝君的,只是第一次來九重天,不小心迷了路……”
鳳九會心笑道:“九重天確實(shí)很大,第一次來尋不到路很正常。這里是一十三天,青云殿在三十六天,”想了想,“這樣吧,左右無事,我?guī)氵^去吧,這里重樓殿宇,讓你自己找過去,估計(jì)等你找到,朝會也散了?!?p> 小仙子甚是感激的一路向鳳九道謝,鳳九帶著她尋了條人少的近路,路上想起來有些疑惑,“我記得,來朝會的仙者是有仙使引路的,你怎么會迷路呢?”
小仙子聞言面上一頓,頗不好意思道:“第一次來九重天,甚是好奇,一個不當(dāng)心就……”
鳳九了然,未再說什么,轉(zhuǎn)而問道:“你叫什么?我看你不是凡人修成的仙者?!?p> 小仙子粲然一笑,“我叫芝靈,是萬年靈芝所化,因要取個名字,索性便將靈芝兩個字倒過來,省事悅耳?!?p> 鳳九不禁笑道:“果然省事?!毖矍斑@個小仙,雖然性子有些迷糊,倒也不失活潑可愛,鳳九對她頗有好感,眼見得前面便是青云殿了,鳳九止步,向她道:“快進(jìn)去吧,朝會應(yīng)該開始了,你誠心向帝君認(rèn)個錯,想來帝君也不會為難你。”
芝靈忙不迭的點(diǎn)頭又是一番千恩萬謝,方走出兩步,又回頭問鳳九道:“我們還能見到嗎?”她知道,以她的資歷,即便得了神位階品,也是不可能留在九重天的,送她來的神女,雖然她沒敢問名號,但是瞧著舉手投足自成一種氣度,容貌更是她從未見過的傾城絕色,便猜想她的階品定然不低,性情還如此平易,叫人十分樂意親近。想到日后若再無緣一見,心中竟生出些許遺憾。
鳳九想起今晚依慣例,天君要在寶月光苑賜宴,遂點(diǎn)頭道:“應(yīng)該會有機(jī)會的。”
芝靈聞言,面上一喜,對著鳳九擺擺手便一路奔向了青云殿。
鳳九瞧著她的背影,想起自己第一次去青云殿時的場景,還真的是一言難盡,低頭抿唇一笑,轉(zhuǎn)身正待離開,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浩浩蕩蕩的一隊(duì)仙娥引路,陣仗排場比起她姑姑竟也不遑多讓。鳳九不禁有些好奇,九重天的神仙,位高權(quán)重者不在少數(shù),講究身份排場的亦不算少,但是出門這般的,除非正式的朝會宴會,否則大家都不愛找這麻煩。就是天君天后日常出個門,身邊也是靜悄悄的只跟著一兩個隨從。如此想來,應(yīng)是別處的仙者。
她打量著來人,那人顯然也看到了她,止住了步,對望一陣,儀仗中的這位定力顯然不足,先開口道:“初來九重天,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這位仙友,可否幫忙引個路?”
鳳九思量了一瞬,覺得今日大概是個向?qū)У拿?,遂認(rèn)命道:“好啊?!辈⑽蠢頃Z氣中隱含的幾分高高在上的意味。
走出一段路,鳳九問道:“不知仙友欲去何處?”
女子秀眉一挑,大概是頤指氣使慣了,想了想,道:“聽聞九重天景色世間少有,你便帶我隨處走走吧?!?p> 鳳九眉頭挑了挑,心道,你果然是把我當(dāng)成個小仙娥使喚了。不過又覺得在她面前端自己帝后的架子委實(shí)沒什么意思,便道:“九重天大得很,風(fēng)景秀美的不止一處,仙友若是想逛,怕是要逛些時日,不巧的很,我夫君快下朝了,我要趕回去給他做飯,怕不能陪仙友同游了,他日有緣再見。”
女子不曾料到她竟拒絕得如此干脆,還從未有人敢如此拂她顏面,面上霎時便冷了幾分。方才遠(yuǎn)遠(yuǎn)見到此人,低眸一笑間竟令天地失色,連她都不禁神思恍然,心中大駭,世間怎會有這般艷麗的客顏?不自覺便叫住了她,本想問清楚她的底細(xì),好早日趕出九重天去,她向來不允許身邊出現(xiàn)比她容顏更勝的存在。只是不成想,還沒來得及打聽,人家就要撂挑子開溜,她心中升起幾分怒氣,冷冷開口道:“你可知,我來九重天,是做什么?”
鳳九心道,你來做什么關(guān)我什么事,嘴上卻禮貌的應(yīng)著:“做什么?”
女子瞥了她一眼道:“聯(lián)姻”。
鳳九淡淡“哦”了一聲,心下卻道,難怪如此大排場,八成又是奔著姑父去的。自打姑父登上天君位后,上書請求聯(lián)姻和親充盈后宮的折子便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剛開始時白淺還有些氣不過,晾了夜華幾日,但到底活了那么多年,沒什么想不通的,夜華若是有那心思,即便沒有這些奏疏,他也會三宮六院妻妾成群,夜華若是沒那心思,奏疏就是堆成山,也不過多費(fèi)幾把柴火。夜華曉得白淺的醋意,心下雖然有幾分欣喜,行止間卻越發(fā)體貼溫柔,接連幾天去繁撥冗為她親自下廚做羹湯。在聽奈奈說君上做飯燒火用的柴火乃是那些折子時,白淺心中的火氣終于消弭無形,總算又開了殿門讓他留宿宮中。再往后,這些求親的奏疏倒是都送去了白淺宮里,每每瞧著上面描述的女子婀娜多嬌的模樣,白淺都不禁嘖嘖感嘆,有幾回還同鳳九念叨過,果然投胎是個技術(shù)活,連自己的婚姻都被當(dāng)做工具,神生何其慘淡。
思及此,鳳九看向工具女子的眼神便帶了幾分憐憫。她大概自己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若是奏疏被拒也就罷了,可若是當(dāng)面被天君駁了請求,只怕顏面扭地,以后都無顏出現(xiàn)在九重天了。鳳九這邊對工具女子滿心同情,后者顯然沒料到她這番曲折的心路歷程,尤其對她淡淡的那一聲“哦”甚是不滿,她竟然不好奇她要同誰聯(lián)姻?心隨念動,女子望向她,“你可知,我要同誰聯(lián)姻?”
鳳九差點(diǎn)脫口而出“可是天君?”話到嘴邊生生打住,覺得眼前女子的脾性這般倨傲,如此問該是為了炫耀,便沒多這個嘴,只謙恭道:“自然不知?!?p> 女子下巴微揚(yáng),望向一十三天方向,“我是要同東華帝君聯(lián)煙的?!?p> 鳳九一口氣沒喘勻,差點(diǎn)沒被自己嗆死。她撫了撫胸口,有些艱澀的看向女子,“你說....誰?”
女子有些好笑又有些睥睨的看著她,“東華帝君,我是來同帝君聯(lián)姻的。怎么,有這么吃驚?”鳳九咽了口口水,平靜了一會兒,方道:“沒聽說帝君要聯(lián)姻?。颗余托σ宦?,道:“此等消息自然不是誰都能聽說。天族君者后宮佳麗眾多本就尋常,帝君后宮空置多年,自是要得有緣人入的?!?p> 鳳九看了眼自詡有緣人的女子,有心勸她兩句,斟酌道:“其實(shí),你這般年輕貌美,帝君已經(jīng)娶妻,你又何苦要橫插進(jìn)去做小伏低呢?”
女子蹙眉凝視她,語聲清冷,“我何時說過我要做小伏低?青丘女君確實(shí)地位尊貴,但我南瓊之主也不遑多讓。我要做的是平妻。”
如此大的口氣,饒是鳳九覺得自己如今的修養(yǎng)是真的好,也是生生忍住當(dāng)庭給她一掌的沖動。至此時,她亦知晚,眼前的女子便是南瓊之主的幺女,名喚婉嬌,人如其名,因自幼得寵愛,性情十分驕縱,恰恰天資聰穎,極會哄人,即便惹了什么禍?zhǔn)?,她父君也不忍苛?zé)于她,每每不痛不癢的說上幾句也就罷了,便養(yǎng)出她這般目中無人的性子來。
既然知曉對方是沖著自己夫君來的,原本就無甚好感,鳳九也沒了應(yīng)付她的心情,拍拍手,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做飯了,仙友若是還想逛逛,便尋個仙娥引路吧,告辭?!睋]揮手,也不待她說什么,便徑自去了。
婉嬌滿含怒氣的一個“你”字未及出口,眼前哪里還有半分身影?她咬咬牙,暗暗道:“別讓我再遇見你!哼!”